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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怀中取出一条丝链,替她系在颈上,将坠系的乌珠放入她襟内,“虽然慢了些,好歹修好了,用的贵霜所出的宛丝,不会轻易断落。”
    宛丝是贵霜国界山上独有的异蚕所吐,这种蚕产量极少,所出的丝至轻至韧,寻常刀剑都斩不断,加上色泽美丽,所以极珍罕。她瞧着丝链有一点讶异,不过没有询问。他看出来,弹了一下她小巧的额,“这丝本是金色,你必然又嫌太过显眼,特地让他们染成了灰黑。”
    这大约是最丑的宛丝,与冰凉的却邪珠一同贴着肌肤,又异常的安心,她不由自主的抚了一下。
    他看着她,浅笑而问。“云落还有什么想要的?”
    她诧异的抬眼。
    “却邪珠本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算不得礼物,新年要到了,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他解释了一句,言毕莞尔一晒,“赤眼明藤我可变不出来。”
    她长年各地飘泊,时常要躲避追捕,一切在她身边都留不久,也就无所谓想要。“不用,这个丝很贵呢,已经很好了。”
    他挑起眉梢,忽的想到一个问题,“云落通常怎样过年?”
    年节于她除了有些不便,与平常并无两样,答的自然毫无意趣。“找间不起眼的旅店,备一批馒头酱菜,街市全歇了,白日里锣鼓闹的厉害,唯有晚上能清静些。”
    左卿辞望了她好一会,“你对过年的印象仅止如此?”
    她确实想不出其他,也就没再接口。
    他的神色多了几分和熙的温存,“无妨,等到了琅琊,那里有最好的景色,你一定会喜欢。”
    左卿辞居然真的走了,在年节前夕悄没声息的离开了金陵。
    不告父母,不拜亲长,来去浑若无物。
    不出三日金陵已传遍,世人皆知靖安侯的长子目无尊长,骄狂纵性,不谙礼法,引起无数评议;靖安侯府的陈年宿辛也被人再度翻起,一路甚嚣尘上,成为腊月最轰动的话题。
    不管外界纷纭,左卿辞已经远远抛开。灰蒙蒙的天幕下,马车停在山崖边,正值细雨初停,雾雨朦胧,远山交叠,在浩然云海中似幻似真,蔚然壮观。
    左卿辞立在烟云弥漫的崖边,山风拂衣,飘飘如仙,“郡主真是选了一处好地方,这里的景致颇有几分似天都峰。”
    在他身畔披着轻裘的自然是苏云落,长睫被雨雾濡湿,愈发显得瞳眸深楚,肌肤润白,蒙蒙的白雾簇拥身侧,仿佛随时会隐去。
    左卿辞向云山深处望去,一堆玲珑叠错的楼宇显出模糊的影子,“那一处院邸名为明昧阁,云落可知出处?”
    苏云落神色微动,左卿辞玩味的一笑,“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出自道德经,一介女子用这样的阁名,郡主端的是品味不凡。”
    一路望着楼影行过去,山缘两侧白梅次递而绽,一路冷香浮动,让人想起那个风华殊异的清雅女子,同样美丽,同是自开自谢,隐息于深山幽处。
    靖安候府的名号,无论在何处都十分响亮,通报之后,阮府的管家立刻将客人恭敬的迎了进去。明昧阁名为阁,内里极大,院落幽静深远,建筑精奇,宅内所用物件虽非簇新,却样样是上品,毫无半分刻意雕琢之态。一路所见的仆役也是衣饰洁净,见客有礼而不卑,举止大方合宜,足可想见主人涵养。
    管家礼仪周到的敬茶问叙,然而问及郡主面露难色,最后终是道出主人染了风寒,卧病已有月余。
    苏云落虽不知左卿辞为何而来,但对郡主印象极好,听得这一意外,不自觉的现出了牵挂。左卿辞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与管家叙了几句,不出一刻,茜痕被人唤了过来。
    郡主沉苛难愈,茜痕也是忧心忡忡,加上侍奉与守夜,俏丽的脸瘦了许多。然而一听仆役传报,她立刻赶了过来,几乎是喜出望外,一则在涪州亲眼见识过左公子的医术,二则他与郡主心系的苏姑娘颇有来往,说不定能对主人有所开解。
    及至见面更是心花怒放,茜痕一眼认出靖安侯公子身后的倩影,如见救星,未说几句已迫不及待的拉着苏云落奔去了郡主的闺房,扔下了尊贵的侯府公子留在花厅,由管家作陪。
    见了郡主,苏云落才知茜痕为何如此急迫。
    阮静妍静卧绣榻,清丽的脸庞病容憔悴,玉肌清减,神魂衰弱,一眼望去竟似毫无生气的蜡人。
    茜痕放轻声音唤了两声,郡主始终未醒,不禁有些发急,又对苏云落解释道,“小姐尽管终日昏昏沉沉,却时常惦记着姑娘,好在苏姑娘终于来了,小姐一定异常欢喜。”
    苏云落有些茫然,她被莫名其妙的带进来,又不似左卿辞擅医,全不懂能做什么,见着郡主苍白的清容,她唯有按住病人心口,功法流转,将一股温热的真气渡过去。
    过了半晌,紧闭的睫毛动了一下,琅琊郡主缓缓睁开了眼。
    见主人醒来,茜痕一喜立时禀道,“小姐,苏姑娘来了,左公子将她带来了!”
    阮静妍的清眸初时恍惚,渐渐看清了人,果然露出一缕寂然的欢喜,纤指微颤,勉力拉下了苏云落障面的素锦。“果然是你。”
    琅琊郡主叹息了一声,说不尽的欣慰,又有些释然,“上天垂怜,让我离世前还能见到想见的人。”
    苏云落不懂郡主话中之意,然而见她面上那份平静绝望神态,顿时心头一坠,“郡主不必过忧,左——他也来了,就在外边,必有法子治好郡主。”
    琅琊郡主玉手一紧,握住不让她离开,呼吸微促。“不必了,让我瞧瞧你。”
    手腕的力道很轻,更显出病人的衰弱,苏云落不忍挣开。
    阮静妍眼神温暖,仿佛带着无限疼怜,“我听左公子说,这么多年你一直一个人?”
    郡主仿佛对自己的病毫不关心,心神全系在她身上,让苏云落越发迷惑。
    “我竟不知——难怪一见你就觉得投缘。”琅琊郡主话中多了自责,抚了一下她的脸,像对一个懵懂的孩子,“当年他出了事,我心里太乱,全然忘了他还有一个徒弟,让你飘零江湖受苦了。”
    仿佛被一个落雷击中,苏云落彻底惊住了。
    “他曾经提起过你,却没说你原来生得如此美丽。”琅琊郡主语声温和,神色柔暖动人。“他说你是天下最乖的徒弟,自己却是天下最不负责任的师父,时常觉得愧疚。”
    深楚的瞳眸错愕的睁大,苏云落几近失语,半晌才哑声道,“郡主认识我师父?”
    “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你该称呼我一声师娘,那时我们已有白首之约,以为终会随他天涯——”阮静妍的目光散乱而失神,片刻后涩然轻谓,“罢了,事隔多年还能见到他的徒弟,我已然很欢喜。”
    这场惊骇非同小可,对着琅琊郡主,苏云落蓦然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一时近乎无地自容。
    “以前我就很想见一见你。”看出她的不自在,阮静妍柔声道,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可世人心浊,他又是男子,将你带在身边必有流言,对你不宜,想等我们成婚后再携你下山。”
    苏云落心尖蓦然一暖,又一酸,长睫垂落覆住了眼眸。
    “我知道他已经去了,可心底总不甘心,逆了亲慈与兄长之意,也愧对友人,如今患病也是天意。”阮静妍的眉目盈着无力的倦,似一朵风中无凭的落花,“你那些逾法之事太危险,以后不要再做,回头我修书一封,将你托给我兄长,不管有什么难处,瞧在我的面上,他必会照拂一二。”
    苏云落越听越惊,“风寒仅是小恙,他也在——郡主悉心调治,一定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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