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看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道,“其他粗役在院内外洒扫,进不了竹楼,只有你能近身侍奉,如果做得好,大人会把你要回去。”
纳香脸色发白,勉强笑了笑,“我哪里探得到什么。”
阿勒以为她心有旁顾,顿时发了急,“纳香,你莫要被他的脸迷惑,我们是神教的人,要是连赤魃大人的命令都不听,只有死路一条。”
纳香知他误解,被他气得一噎,“你懂什么,我只能在一楼呆着,他们平日也没什么言语,连送饭的夷香都比我见他的次数多。”
直脑筋的阿勒觉得不可理解,“你晚上不是要侍寝?难道从来不说话?”
纳香又羞又恼,不得不解释,“那个他不喜欢——根本没几次。”
“你这样漂亮,他怎么可能不喜欢。”阿勒看她的神情半信半疑,窘了半晌嗫嚅道,“或者你自己送饭上去,多讨好一些,要是什么消息也没有,赤魃大人必然会恼,到时候——”
他没说完,面露忧色,眼巴巴的望着她。
打发走阿勒,纳香心底像压了一块石头,又坠又沉。
她又不傻,护法的命令固然不可违抗,但真要接近那位公子,圣女又岂是好惹的。赤魃大人可不会管她的死活,在贵人面前,她仅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蜱蚁。
她左思右想坐立不安,竟然开始羡慕夷香。夷香不够美,不会引起嫉妒,又是个不算机灵的哑巴,谁也不会指望她传递消息,可事情已然落在自己头上,再不情愿也躲也躲不掉。
挣扎了几日,纳香鼓起勇气,端起刚盛好的饭菜,“夷香,这一次我送上去。”
夷香停了一下,由着她取过了托盘,然而刚走到楼梯口,纳香就被青年侍卫拦住了。
纳香努力扯出笑颜,正要开口被青年侍卫截断。“公子让她送,不用你。”
纳香软语求了几句终是无用,唯有无奈的退让。
及至黄昏,夷香在火塘烹食,中原公子从楼上下来散步,纳香硬着头皮趋近,见对方似乎没有明显的不悦,悄然增了两分勇气,谦柔的奉承,“这两天湿热滞闷,公子夜间睡得如何,可需要我为公子打扇?”
俊雅的脸庞静了一瞬,忽然微笑,“你心思倒细,我也确实觉着有几分滞热。”
纳香心头一喜,却听公子曼声道,“不过你是赤魃大人所赠,让美人彻夜辛劳,未免辜负了大人的美意,换那个哑巴来吧。”
对着那双笑吟吟的长眸,纳香彻底焉了。
第99章 静观澜
咣啷一声碎响,殿中的女奴齐齐跪伏下去。
梳发时失手扯痛了圣女的奴隶被拖下去抽鞭子,每个人屏息静气,直到血侍乌玛跪地劝了半晌,气氛松动之后,女奴们才敢收捡碎裂的胭盒脂瓶。
殿中所有人都知道,近期侍奉要格外小心。
或许是赤魃大人近日实在缠得太紧,圣女虽然当面言笑平常,然而等对方离去之后,总会因一些小事大发脾气。大约她自己也着实腻烦,竟然决定与灭蒙护法一道出寨做十余日的巡视,好容易服侍圣女梳洗完毕,用过了早食,通传灭蒙护法已经在外相候,一殿人悉数跪地,诚惶诚恐的将圣女送了出去。
圣女一走,殿中的气氛缓了三分,奴侍们稍稍喘了一口气,依然不敢说话,毕竟乌玛还在。乌玛是殿内血侍之首,已然在圣女身边服侍了数年,这一点极不容易,历任教主的脾气都很糟,阿兰朵自幼受尽千般娇宠,更是养得暴戾易怒。
教中几名上位者各有各的性情。赤魃脾气也大,教中除了圣女无人敢惹,不过他性格简单,奴仆们只要奉承得法,服侍起来不算难;灭蒙圆滑老练,所用的奴侍均是多年随身,不会随意更换;而乘黄脾气古怪,几乎不用旁人侍奉;相较下来还是圣女最为难缠,她嫌男人脏,殿中多数用的女奴,但对女奴又极苛,一个不顺心就随意笞打,视如猪狗。
赤魃也为此说过她几句,怎奈他生性好色,劣迹斑斑,每一开口,阿兰朵总疑心他是看上了犯事的女奴,反而罚惩更狠,几番下来,赤魃也不再自讨没趣。
灭蒙从来不会为她惩罚奴仆而责备,总是慈和的笑笑,令管事的挑选更多的女奴替换,乌玛之所以会踏入这间大殿,正是因为有两个女奴被扔去虿洞,由她来补了缺。她很小心,处处谨慎,但时间长了,仍有一两次失当。好在她命大,被打得皮开肉绽依然活过来,熬成了血侍,又逐渐爬升,最后主持整幢石殿的日常事宜。
阿兰朵走后的第二日,乌玛习惯性的在曦光将明时醒来,起床漱齿盘发,对镜理妆,这么些年,她头一次这般长久的看自己的脸,眉目姣秀,肌肤光滑,未至三旬,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她爱惜的抚摸着光润的脸庞,镜子里的人笑了一笑,坠下了一滴泪。
血翼神教下辖的寨子有数百个,不可能全数检视,所谓的例行仅是巡游几个数万人的大寨,即使如此,因聚居的寨落相隔甚远,转一圈也要花上十余日。
他们这一路携的教奴不少,担着竹轿软帐,行路不疾不缓,服侍得相当舒适。
露珠在竹叶上闪亮,灰紫的晨光初透,灭蒙已经起来抽完了一袋旱烟,他苍褐色的脸庞纹丝不动,长久的凝视阿兰朵的帐篷,隐约可见一条金色小蛇在帐边游走,直到天光大亮,他磕了磕烟管,服侍了几十年的老仆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食。
等阿兰朵钻出帐篷,迎接她的是灭蒙慈蔼的笑脸,阳光穿入林子,晨鸟声声轻啼,又没有赤魃在身侧烦叨,阿兰朵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用过早食一行人继续赶路,阿兰朵乘着竹轿,灭蒙骑着马,在一旁说一些寨子里的趣事,哄得阿兰朵不时娇笑,气氛松散融和,灭蒙仿佛不经意的说起,“前几日那个中原公子私下与我说,想离开神教,找一处边寨居住,本教从来没有入教又离教的前例,倒是不太好办。”
阿兰朵俏颜变色,一挺腰在轿上坐直了,“他要离教?为什么?”
灭蒙老于世故的笑了笑,“中原人胆小,怕是赤魃有些凶,把他吓着了。”
阿兰朵心下懊恼,这一阵赤魃看得紧,她已经许久不曾去往竹楼,加上赏景的余悸,那温润润的中原公子生了畏惧,想出教也不足为奇。
“不许他走,就说没有出教的规矩!”阿兰朵又恼又嗔,那般可心的人,就算眼下一时不能上手,她也不愿纵走。
灭蒙自然是应了,又作出三分难色,“不放也无妨,不过他瞧上去心惊胆战,日日受怕,万一忧患过度染了病也是麻烦。”
阿兰朵这下真犯了愁,想了半晌才道,“我回去哄哄他,再不让赤魃刁难。”
灭蒙不紧不慢道,“好歹是客人,对本教又礼敬有加,赤魃大人确实莽撞了些,圣女从旁边多劝一劝也就好了。”
阿兰朵悻悻的揪碎了一朵野花,赤魃那个混泼的夯货,明明答应不去找麻烦,却迫得人呆不下去,简直可恨。
“赤魃有平黑夷的大功,气盛些也是难免。”灭蒙咳了几声,背又佝了三分,“我老了,身子骨不如从前,再过几年就要退下去养息,教中的事就交给年轻人了。”
阿兰朵尽管也觉得灭蒙老而怯懦,场面上还是抚慰了几句。
“赤魃能力出众,将教中打理得万事安好。”灭蒙仿佛十分欣慰,“下辖的村寨也十分恭顺,许多教众都夸他是山神化身,天生的英雄。”
他又罗罗嗦嗦的说了许多,尽在赞美赤魃如何英勇。阿兰朵越听越不舒服,最后硬生生截断了他的话语,忽然有快马从后方赶上来。马背上是赤魃身边的一名血侍,追上一行人气促的禀报。
“见过圣女大人,灭蒙护法。赤魃护法有事请圣女回教。”
阿兰朵的俏颜顿时僵了,一腔子怒气蹿上来,才出教几日就遣人传话,赤魃竟是片刻都不肯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