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营业的海鲜店里。
初见坐在榻榻米上,低头,一点点用牙签,仍旧在认真对待白色瓷盘里最后一个红口螺。
最后一个了。
螺肉太紧,努力了很多次都挑不出来。
太用力,牙签淬不及防在手心里断成两截。
她呆了呆,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过去,还想到谢斌严肃地说起他的复杂病情,想到检边林手压着门低声说不想手术和那些对不起,还有他最后在电话里近乎恳求的“让我试试”……
初见放下最后一个螺壳。
她摸到桌角的餐巾纸盒,抽出好多张,擦干净每根手指。
手机里,和他的微信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仍旧是他在杭州发的“抱歉”两个字。
初见屏着一口气拼出了好多话,删删改改,改改删删。
心剧烈跳动着,嗓子也紧得发涩,她鼓了好几次勇气,终于发过去了一个字:好。
第十一章 你共我(4)
初见发完,心有些飘,不踏实。
索性就拿着手机,玩连连看让自己分神。
这么个夜晚,榻榻米上的她玩手机,隔间外的老阿姨边准备明天的东西,边看电视。
就这么消磨打发着时间。
等玩得拇指发酸,她关掉游戏窗口,看看时间,不早了:“阿姨,收螺壳的盘子放哪了?”
很快,一个淡蓝的塑料盘被放在桌上。
……
全世界都安静了。
外头的电视机里还在放着午夜新闻,说着上海某个街道出现了什么追尾事故,她满耳朵都是这些,仰着头,看那个完全遮住了黄色小壁灯光线的人:你不是……在活动吗?
她手心里还有个空螺壳,没留神就攥紧了,扎的她一个激灵,丢到桌上。面前的男人把用来遮挡脸的帽子摘下来,丢在一旁,单膝跪在榻榻米上,利索地给她收拾吃了满桌子的垃圾。
初见是伸手帮忙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那一个“好”字,她可是想了足足一个下午加晚上,心理准备还没做足,他怎么就来了?今晚不是有活动吗?这种时尚晚宴不应该晚宴后再来个声色犬马的午夜酒会,大家一起坐在高背沙发里感慨一下演员资源缺乏各个剧组解散的解散延期的延期,顺便互相表达一下对明后年工作规划和剧王的期待票房的预测……
他怎么就在这儿,收拾垃圾呢。
所以“好”之后呢?今晚就要约会吗……初见一张张抽纸巾,抽了七八张,从手指擦到嘴,再到手,算是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到最后,检边林收拾完,也斜靠着,半个身子坐在榻榻米上。手碰到了自己裤子口袋,发觉那被拆解的支离破碎的笔,默不作声掏出来,重新,一点点装好。
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装好,放在桌上。
初见在暖黄色的壁灯灯光下,瞥了眼。这笔她认识。她嘴唇上还有沾红口螺吃的芥末酱油味,有点窘,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
检边林看她的小动作:“你吃这些,胃不难受?”
她嘀咕:习惯了。
“家里有能吃的东西吗?”
她摇头。
检边林走出去,熟门熟路地和阿姨聊了两句,丢下一句话,让初见继续看电视等着自己。晚间新闻结束的声音响起,他也走出来。
一碗热腾腾的蛤蜊蒸蛋,冒着热气被放在初见面前。
“吃完它。”陶瓷勺子滑进碗里。
“你还会做这个?”初见惊讶。
“你爱吃的,我都会做。”
“……”
阿姨听了倒是开始乐呵呵表扬,说这做哥哥的不错。
新闻正切换到某个综艺节目的重播,热闹的,胡闹的,各种明星被拉到上边汗流浃背的爬山……初见拿起勺子指着电视机屏幕想要缓和一下这种成几何倍递增的尴尬感:“你会参加这种节目吗?”
没等检边林回答。
阿姨一拍大腿,立刻说“参加啊,一定要参加,我最喜欢看。”紧接着开始说,你哥哥要是参加了,我天天给客人说这个明星在我这里做过蛤蜊蒸蛋……
检边林在阿姨热情的絮叨里,盯着电视屏幕看了足足十秒:“你经常看这类节目?”
“没,没……我不是经常看。”只是在找聊天的话题。
初见郁郁地低头,吃着蛤蜊,嘴唇一点点把蛤蜊肉抿出来,再把贝壳干干净净地吐到桌上。啪地一个,啪地又一个,贝壳很有规律地被吐到桌子上。
检边林就看着她吃。
直播节目结束,他就把谢斌的车开走了,有点超速,路又意外不堵,总之,所有都像注定的。他用最快的时间到了楼下,收到那个“好”,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否回家了。
门口的这家海鲜店,他经常会给她定外卖。
本想着坐在这里等等,就看到了她。
初见吃得差不多,才想起来,好像他还没吃?
她“嗯”了声,想问。
“吃过了,”检边林默了一下,补了两个字, “不饿。”
“噢。”她低头,用勺子捞着所剩无几的蛋羹。思前想后地琢磨着,他究竟想……怎么试,难道今晚就要住在这里吗?
“我今晚夜航飞香港。”
“真的?”初见嘴角上扬。
……
检边林转着自己手里的帽子,轻摇摇头,笑得有点无奈。
看她听到自己要走时的欢欣雀跃小表情……
算了,慢慢来。
两人离开这家店前,结账时,初见和他还同时摸出了钱包。又在他的目光下,默默地了收回去。阿姨找了零钱,顺便神秘兮兮地对检边林说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不会说大明星就住在这个小区……
在如此热情的老阿姨店里离开,走进小区,上了楼。
走出电梯。
左边,是初见的家,右边,是检边林的家。
初见开口:“我们去哪个家——”
同一时间,检边林也说:“我一直觉得这里不安全——”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初见:“什么不安全?”
检边林:“去你家?”
……又是同时。
检边林心情很不错,出乎意料地又笑了,轻抬下巴颏:“你先说。”
“我说完了……你说吧。”
“这里只有两户,我平时又不在,如果这里藏了什么人上来,你想要呼救都很难。”
应该没这么吓人吧?初见看看四周。
“等我从香港回来重新看房,要找那种刷卡能住的一层一户。”
“哦,”她点点头,又立刻“啊?”了声。
不对,为什么是一层一户?
她这种草木皆兵的表情,检边林早就习惯了:“我们可以租楼上楼下两户。”
就这么一惊一乍地,进了初见家门,大冷天的她生生憋出了一额头的汗,刘海软趴趴地分开来,露出眉尾的一个小伤疤,淡淡的,不仔细看都辨不出。
检边林垂眼,盯着那个小伤疤。
这是她大学时上体育课被同学不小心撞伤的,大一的时候,他不知道。她人生那么多年里,唯独大一到大二上半年对检边林来说是空白期。什么都不知道,开心还是伤心,考那么远会不会想家,零花钱够不够花,会不会有……暗恋的人。
这些他全不知道。
尤其是受了伤,留了疤,一看就是处理的不好。她小时候就喜欢爬树跳坑,摔跤是常事,都是他学着给她处理,才让她皮肤完好。如果当时,自己在她身边,眉角的疤根本不可能留下来。
如果,自己能不那么冲动……
或许早就在一起了。
初见被他刚才唬得有些心里毛毛的,正趴在猫眼上看走廊角落里有没有人影,察觉他没动,一抬头。
检边林微微偏移了视线,手放上她的毛衣衣领,拇指指腹碰了碰她后脖颈。若有似无,好像还轻轻擦了一下。
初见几乎是屏了息,手扶在门上,身子半靠半悬着,半分不敢动。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他声调莫名有些低。
“穿得多……”她被这种气氛搞得,也不敢大声说话,“热。”
他的手指微微离开她的皮肤:“去换衣服。”
初见倏地清醒,慌乱地拉开鞋柜,指了指拖鞋:“你很熟的,自己换。”
说完就跑进了卧室。
等她反手关上门,腿都软了,背靠在门上有些懵。
简直是无处不在的尴尬,这里倒像个避难所,暂时隔开了两个人。要是能突然有个电话叫走他就好了,她刚才想好,还没做好准备,就这么面对面,像男女朋友一样面对面……
光是想着“男女朋友”这个词,就够她辗转反侧十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