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一夜的风,不洗澡会感冒。”检边林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自己挂上,“快去。”
他从来都是话说一半,能省就省。
初见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房间刚开始收拾,还要除味什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搞定,还不如在这里洗澡。
可……
初见回头看看淋浴房,四面都是半透明的玻璃,就在敞开的更衣室旁,四面通透……
检边林把门边的行李箱拖到更衣室,淋浴房外。
自己一声不吭去落地窗边,给温水泳池放水。安静的房间,立刻有了哗啦啦的水声。
初见怔了下,明白了。
大半夜放泳池的水,没别的意思,纯粹为了淡化她洗澡冲水的声响,让她不至于很尴尬。
初见在水声和电视节目声音里,犹豫一分钟后,匆匆从行李箱拿出干净的内外衣,冲进去,用十几分钟草草冲洗完。有四处找到吹风机把自己头发吹得七八分干,这才从更衣室走出去。
熏香还在缓慢地燃烧着。
温水泳池还在换水,电视机还在播放节目。
可是靠在卧榻上的男人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俯身,凑到他身边,轻声问:“我洗好了,你要不要洗完再睡?”
检边林眉头微微拧起,轻摇头。
她看到他被冷汗弄得微湿的短发,伸出手指,擦了擦他额头和鼻梁上渗出来的薄汗。真得很疼吗?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检边林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睫毛慢慢扇动了两下,微微睁眼,看到模糊的灯光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太累了,迷糊就睡着了。
那双大眼睛满是担忧,他一时恍惚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你醒了?要不我给你那条热毛巾擦擦脸和手,你再睡?”初见轻声问,觉得他一定累得懒得挪地方了,反正这个卧榻又大又软睡三四个人也没问题,“我先去给你抱被子过来。”
话没说完,就被他捉住手。
整个手心都被迫着贴上他满是汗的右脸,音色被身体状况折磨的有些虚弱和沙哑:“初见。”
她人也因为这个动作被他扯过去,腰胯扭着,僵着身子,手肘撑在他脸旁——
他低而又低:我错了……
显然是迷糊了,在说胡话。
就这么僵了几分钟,她察觉检边林又陷入了沉睡,手肘再也撑不住,咚地撞上了卧榻。
……
近在咫尺。他的脸。
睫毛安静地覆在那一条闭阖的眼线上,下唇微微被牙磕住。应该是在很难受的状态下陷入沉睡,睡着了,还会疼吗?她慢慢伸出手指,把他的下唇一点点压下来,让他放松。能看到很深的齿痕……
手指也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频率。
泳池的水继续哗哗地放着,整个室内的湿度都在升高,还有温度。她留意到的这一切微小的细节,都像湍急的水流冲入心里,很急,压得心很重很沉,酸胀胀的:我都答应你了,不会反悔的……
这要是在他清醒时,她是绝对说不出的。
可说完了,还是觉得肉麻,猛坐起来,掌心相对,无措地搓了搓。轻手轻脚跑了。
第二天,是在赌场的戏。
检边林在这场戏里并不重要,倒像个背景,在男二切牌的时候,在他身边喝水。主要台词和镜头都聚在切牌的演员上,检边林负责用最正常的神态喝水就行,谢斌是这么告诉初见的。
她就天真的以为,很简单。
可完全不是这样。
喝水要猛喝,大口灌下去那种,显得心理起伏很大,很不平静,很气愤,总之,就是要显出情绪。
男人猛喝水,当然几口就能灌下大半瓶。
拍一次两次就算了。
到最后,初见都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检边林第n次拿起赌场那种最简单的矿泉水瓶,拧开,猛灌矿泉水的动作。
到中途,检边林有些受不了,休息的间隙去了赌场外的洗手间。初见亦步亦趋跟着,跟到大门口跟不进去了,眼看着男助理进去。
检边林刚才跑进去,就撞上大门。
随后,是小门。
然后压抑着,吐出来。
拼命忍着,不敢出声,男助理跟进来,他正用右手捂着嘴,控制着不要再吐出来。平时没这么娇气,最多喝完了催吐一下,继续喝。可最近这些天被疼痛折磨的身体受不住这些,完全压抑不住。
助理吓得脸都白了,还以为他怎么了。
等他彻底缓下来,靠在门上,慢慢地呼气:“别怕,是不想让她听见我在吐。”助理恍惚着,心口巨石落下,低声说:“检哥,刚才可是吓坏我了。”
他摇头:“怕什么,喝矿泉水又喝不出人命。”
检边林走到洗手池旁,洗干净手,发现眼睛有些发红,还带着浓浓的水雾。他习惯性蹙眉,对着镜子安静站了会儿。
恢复差不多了,开门。
初见胆战心惊迎上来:“你没事吧?”
检边林默不作声,摇摇头。
初见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刚才被泪水浸过的样子,扯住他衣袖:“是不是又疼了?我们请假算了,能不能用替身,你又没有台词,稍微脸背过去一些喝水不行吗,就能用替身了吧……”
初见忧心忡忡,问题一堆堆的,说也说不完。
他停步,突然俯身,额前的头发微微滑下来,看着她。初见哑然,他再次凑近,趁她还没做出反射性避开的动作,脸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擦了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打扰我工作。”
……她有点委屈,还是很听话点了头:“知道了。”
检边林没再说话,快步返回赌场。
这一场戏,切牌的演员一共拍了二十几条。
初见算了算,他一共在三小时内,猛灌了至少十五瓶矿泉水……
收工后,他显然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了。
晚上,谢斌来交待自己要离开澳门几天。谢斌走时,看初见愁眉苦脸的,知道她被白天看到的景象刺激了,拍着初见肩膀安慰:“真没什么,男人嘛,喝几瓶水怎么了。也就刚好赶上他生病了,有点不舒服。”
“无良经纪人。”初见抱怨。
谢斌乐了:“诶?怎么回事,不是刚在一起两天吗,就当老公疼了?好,好,我无良,那你多疼疼人家啊。”
初见窘。
余光里,检边林在对着琴谱,抱着谢斌让人送来的吉他,倚靠在小温水泳池旁的软垫上休息。
据说晚上的戏有这么一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检边林本身就是乐队歌手出身,为他量身写的场,总之,这也不用替身,真身就上了。
谢斌挥挥手走了。
初见倒杯热水,给他放在脚边的大理石台上,在爬上去,还是不爬上去之间犹豫着,最后靠着泳池旁的卧榻坐下,和他相隔了一条窄窄的石台边沿。她在低处,他在高处。
“你是大三,”初见回忆着,“还是大四比赛得奖的?”
“大四。”他最后翻了翻乐谱,合上。
“是什么歌啊?”
“《the rose》。”
他高中就喜欢弹吉他。学习好,长得好看,加上喜欢这个,“斯文败类”这个词还真不是白担的。那时候各种活动他都是香馍馍,常被各班热情邀去助兴,可除了九班,谁都请不到他。
“你没听过?”检边林问。
初见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
“在九班唱过。”
“啊?什么时候?”
“高三,”检边林抱着吉他,轻拨几下,从眼神到表情都清淡得没什么特别,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元旦联欢会。”
高三?初见蜷起身子,用手臂环抱自己的腿,没吭声。就是那年元旦晚会,她被班里男生神秘兮兮叫到楼下车棚,然后被那谁表白……
后来她回去,班里女生也就是兴奋地告诉她,一班的检边林来唱歌了。
检边林若有似无看了她一眼,后背彻底靠上软垫,翘起腿,将吉他抱起来,毫无预警地拨动了弦。这个曲子他太熟悉了,不是因为获过什么奖,只因为练过太多次。
拨来拨去,却只轻声哼唱了前后不接的单独一句: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and you it’s only seed.
第十四章 每一秒的等待(3)
初见将手伸进泳池,轻轻搅动着温热的水,眼睛望着玻璃墙外海。这里虽然能看到海,可并不算什么美景,因为酒店和海之间像是没建完的工地,乱糟糟的。
正如她的心,也乱乱的。
吉他被放在池水边,检边林拍拍身边的位置。
不大不小,刚好能坐下她。
初见停顿了几秒后,从卧榻爬上去,那个小平台临着玻璃墙,只有几个柔软的靠垫,她倚靠上去,没留神向后仰了个很暧昧的角度,好像……是靠在他怀里。
她没料到,检边林也没想到。
感觉自己搭在靠垫上的手臂触碰到了她脖后的皮肤,柔软,温热,这么真实。是的,就是真实。
其实刚才谢斌说得话每一句他都听得很清楚,两天,四十多个小时,他始终在拼命工作,心无旁骛,好像对她的到来并没有欣喜若狂,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从那天坐在驾驶位上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字开始,他就失去了真实感。
现在,醒了。
初见……
检边林手指微微垂下,搭在她的肩上,隔着一层纯棉的布料,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不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