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颜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有些抽搐,暗道来的这位仁兄的眼神儿看来是不大好,明明她同这老和尚这都还没动上手呢,要住什么手啊。
话虽然如此说,见到那老和尚也的确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便也就转过了头,看向了来人。
不想,来的人竟然是一队骑兵,看着颇有些英气勃勃的意思。特别是打头的那个人身姿笔直,一身重甲,更是十分得飒爽英姿,让她晃眼之间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看到了故人。
好在她很快地就回过神来,只淡然地看着那青年带着那一队骑兵纵马飞奔至他们面前。
待到这群人纷纷利落地下马之后,那青年便带着他们上前躬身施礼,恭谨地道:“在下乃是大理皇城护卫长,敢问尊驾二位可是大宋来的叶姑娘与吐蕃国来的大明轮王?”
那老和尚听见这青年护卫明明是奉命前来招呼他们两人,却居然把叶颜一个小姑娘排在他自己这个吐蕃国师的前面,委实觉得下不来台,面色不由得便是一变。
他本有心想要发作一番,然则看了叶颜一眼之后,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竟然生生地把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
又看了叶颜几眼之后,他目光愈发深沉,面色又变了数变,方才重新又扯出一个“宝相庄严”的微笑来,恬淡祥和地道:“老衲远来,叨扰贵方,实在惶恐。”
那青年卫士忙拱手道:“明王言重了,在下奉主上之命,恭迎叶姑娘同明王两位大驾,还请两位移步城内,入宫与主上一叙。”
那老和尚听了此言,却放声笑道:“多谢尊主厚意,然老衲此次,却并非为拜见尊主而来,乃是专程为了见识崇圣寺诸位神僧们的绝技——‘六脉神剑’的。还请卫士长阁下代老衲向尊主致意,日后必当厚备资仪,专程当面拜见,此次便不去宫内叨扰了。”
他说到这里,没等那青年卫士答话,却忽地转头看向叶颜道:“叶姑娘与小僧本已约定要切磋一番,不知道可还作数?崇圣寺神僧们的‘六脉神剑’乃是旷古烁今的绝技,小僧此来也已经与神僧们事先有约,不知道叶居士可要先与小僧同去鉴赏一番,再商谈切磋之事?”
因着方才已经差点儿要动手,却忽然被半路杀出来的大理皇帝的卫队打了个岔,叶颜本就在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个切磋之事。现下听这老和尚说起“六脉神剑”,忽地又想起了昔日在昆仑山上听得的无情和他手下所说的话来。
据说这“六脉神剑”是连太傅诸葛小花也都赞赏不已的绝技,现下这颇为目中无人的老和尚也这么推崇,想必的确有些特别之处。叶颜本来也是想来大理见识不一样的武功的,当然也想跟着去看看了。
然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点原因,另外的原因,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方才她在准备比试前的关键时刻被大理主君派这队卫士打断,还被他们如此恭敬地相邀入宫,叶颜便知道多半是自己的行踪已经走漏,定然是有人将自己的身份以及要来大理的事预先通知过大理皇室了。
想起那日的情形,叶颜已经猜到了这个报信的人是谁。泰半就是那无情后来酒醒,想到她必然会依着他们的建议到大理来,故此才报给了小花等人知道的。因着此事涉及她和大理皇室,说不定都惊动了她的宝贝弟弟,巴巴地下了什么国书给人家,故此才会有今日之事。
她旧日在宫中便听太后和弟弟聊过,这大理素来崇尚佛法,讲究礼仪,最是规矩的很。现任的大理皇帝是段正明,号“保定”,更是每日都要在宫中禅房冥想修行,乃是个明理的贤君。此刻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即便她是微服,来的目的也本就是要闯荡江湖,但他们也定然会按着礼节兴师动众,过场繁琐地为她“接驾”,弄得她不得尽兴的。
如此一想,她便对去面见这位大理保定帝没有了什么兴致,倒还不如跟着这老和尚去崇圣寺见识那个“六脉神剑”,也好盯住了他,看他要玩儿什么花样。
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径直点了点头,朝着那卫士道:“有劳尊主,此事便按照大师所言操作便是。”
她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对这位吐蕃的大轮明王所言没有什么异议,浑然没有发觉他眼中的算计和那青年卫士略变的脸色一般。
想来是此前被单独吩咐过什么,那青年卫士听得那吐蕃老和尚这么说,叶颜又是这么个反应,虽然有些犯难,但踌躇了片刻只会还是垂首施礼道:“既然尊驾两位俱都已如此决定,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便先告辞,回去向主上复命了。”
他说完,又唤来了两个卫士,让他们在前引路,目送着他们走远,方才领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那两个卫士也不多言,早将叶颜的马匹牵来,又扶着她上马,这才带着叶颜和那老和尚一群人,径直往天龙寺而去。
叶颜先时听得那老和尚说什么崇圣寺,后来又听那卫士长说天龙寺,原本觉得有些诧异。然则直到上了路,那老和尚也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她这时方才知道,原来这两个虽然名字不同,却是一处地方。
这寺本名是崇圣寺,但因着大理人习惯将其称为“天龙寺”,故此流传天下之名便也就是“天龙寺”了。偏偏这吐蕃老和尚装模作样的称呼其本名,似乎如此一来,便显得高出天下众人一等似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寺中僧侣,多为大理皇族归隐,不乏地位尊崇的皇帝近亲,故此,天龙寺在大理境内,地位崇高,便是在江湖之中,也素有威名。
只是,他们约束寺众十分严格,行事极其低调,寻常绝不出寺,更不要说去大理之外扬名立万了。
然则,即便是如此,这“六脉神剑”的功夫却仍是名扬天下。只因其功法神奇,专攻经络,除了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之外,更是可以用作医疗内伤的神技。
天龙寺慈悲为怀,不过对江湖中受到严重内伤的人偶施救治,便已经美名远扬。
但正所谓“怀璧其罪”,因着这神奇的“六脉神剑”,这天龙寺也招惹了不少江湖肖小。但那些无足轻重的便也就罢了,今日来挑战的这大轮明王,却是个相当厉害、不可小觑的人物。
如若不然,他怎么能做到成为佛界闻名的高僧,当上吐蕃国的国师,又怎么敢放出那索要“六脉神剑经”的大话。
住持本因看着吐蕃此前送来的那张几乎要亮瞎眼的金子做的拜帖,简直都要愁死了。偏偏这会子保定帝带着皇太弟家的世子段誉急匆匆地赶来求救,更是乱上加乱。
要知道现任皇帝保定帝无子,便封了其亲弟段正淳为皇太弟。而这位段誉世子便是皇太弟的独子,日后必定是要继承大统的。他既然出事,天龙寺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偏偏这一位世子受的伤毒十分奇特,寻常方法均无甚大用,无奈之下,只有用内力为他医治了。
他们折腾了半日才把段誉给料理好,谁想如此一来,因保定帝十分感激,竟自告奋勇地愿意出力抗敌。于是他们这个大家六个人合力,共练“六脉神剑”的策略,倒是可以因此凑齐了人手了。
“六脉神剑”是天龙寺的不传之秘,万万不能有失,于是,寺中资格最老的枯荣大师果断地把保定帝变成了“本尘”。刚刚让他学会了“六脉神剑”其中的一脉,外头的人就来报,说外头吐蕃国的大明轮王来了。
还说同来的有一位大宋来的叶姑娘。
一听这个话,蹲在一旁装了半天蘑菇的段誉忽然来了精神,巴巴地跑上来朝着已经成为了“本尘”和尚的自家皇帝大伯问道:“这一位叶姑娘,可就是昨日皇伯父所言的那一位宋廷长公主殿下?”
他这话音方落,便见到枯荣大师冷冷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赶紧行礼赔罪,但一双眼睛却仍是骨碌碌地看着保定帝。
保定帝虽然已经被剃光了头发,却仍是很平和淡定,十分有皇帝范儿地道:“誉儿你说的不错,来的定然是那位殿下。此前宋廷的皇帝陛下和诸葛太傅均已经写了亲笔书信过来,说这一位殿下的武功十分高绝。今日既然是她也来了,想必,大家合力,必然能够抵御那大轮明王的冒犯。”
段誉听得此言,当即笑道:“是了,晨起之时,侄儿迷迷糊糊之间,曾听得伯父是安排在宫中款待那位陛下的。现下虽则因着侄儿的事,累得伯父带了侄儿到天龙寺来,但伯母却仍是在宫中等候,想必也差了稳妥的人去请了那位殿下入宫的。但这位殿下此刻却竟是到了天龙寺来,还偏偏同那什么要来抢经的轮王一起,说不准便是帮咱们撑场子来的。既然是如此,那侄儿便出门去,迎一迎那位殿下可好?也好全了咱们的礼仪。”
保定帝听得段誉这么说,见到他似乎是真的好了不少,便就放下心来。又喜他是个彬彬有礼的,便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如此,那誉儿你便去罢。切记要对殿下恭敬,但不可随意在外人面前暴露殿下的身份。”
段誉欢天喜地的应了,然后跳起来略微整理了下衣冠,便兴冲冲地往寺院之外迎去。
于是,刚刚踏入天龙寺的叶颜,便见到一个白衣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朝着自己冲来,一边冲还一边喊着:“敢问来人可是叶姑娘?”
第36章 赌注
听得他这么询问,叶颜便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是叶颜,阁下是何人?”
她面上平静得体,心中却颇有些无奈起来。
因着一路上被那吐蕃国师鸠摩智有意无意地扫了扫盲,知道这天龙寺其实果然就是大理皇家的地盘之后,叶颜便已经隐隐对这趟寺院之行有了些意兴阑珊之感。
只因虽然这是座应该远在红尘之外的寺院,但既然牵扯到了大理皇家,那以她的身份便多少还是有些不便了。
此刻,见到这个阵仗,她便料定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少年多半是出来“迎驾”的。
她虽然对不过是想见识下武功却还是要牵扯到大理皇家这事儿多少觉着有些不大自由,但到底不好公然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预备客客气气地、依着礼仪先把面子上的事儿做好。
谁料那少年看着是挺正常地出来迎接她的模样,却不过只问了这一声,待看到了她的人、听到她开口说话之后,便就直接愣怔在了门口。
那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傻乎乎地盯着她看,就好似忽然之间,再也动不了地方似得,呆呆地杵在了当场。
他此前还无比欢快地朝着叶颜他们奔跑,这会子忽然弄了这么一出儿,未免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不但同行的诸人都看出了异样,便是连对此种事情不甚上心的叶颜,也觉出了不对。
这少年看着长相十分俊美,兼且温文尔雅,贵气逼人,偏偏竟忽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看来活脱脱似一只呆头鹅一般,颇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因着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叶颜还道是他忽然之间身体有哪个地方不舒服了,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
然则发现他的身体除了内力充沛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她便也就没太在意。
身体上的问题她能看的出,但若是神志上有什么问题,她却是看不出的。
这少年乍一看上去还挺有皇室风范的,然则莫非却竟然是个痴呆之人?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叶颜暗自叹息了一回,却并没有太露声色,只静静站在一旁,恪守礼仪,等着前面的人去接洽。
而那吐蕃国师鸠摩智,虽然仍是被有意无意地给暂时性无视了,此刻却是一脸的平和,半分愤懑都看不出来,任旁边儿谁人看上去,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卓尔不凡的高僧。
但只要你敢盯着他的眼睛细看,便就能够发现,他眼中深深藏着的那些狂喜和算计,好似有什么极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可惜,他的“法相”太过庄严,内力又属上乘,绝没有几个人敢随意盯着他看的。
反正一路行来,除了叶颜之外,都没有人敢跟他直接对视。
而叶颜除了在最初遭遇之时看过他一眼之后,便也并没有再盯住他看——她早晚都要同他打一场的,对视这种事,还是留在对决之时最好,反正,说实话,无论对手是谁,在对决的时候互相盯着看也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儿。故此她平时,能省就省了。
于是就这样,出自这些各种各样的理由,他们两个人都没对这位少年如此失态之事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吐蕃国随行的那些个壮汉护卫们却没有这等修养了。
他们看见这少年这个样子,早就忍不住大声嘲笑起来。奈何不过才笑了半声,就被叶颜冰冷的眼风扫过去,吓得立刻闭嘴。
然则即便是如此,他们瞧着那少年的眼神也很是鄙夷,虽然不敢大声嘲笑,但窃窃私语还是有的,也足以能让其他人听见。
他们来自蛮荒之地,本就看不上中原人貌似柔弱的身体,此刻见了这个少年竟然仿若有些痴傻之状,便更是瞧他不起,也对此完全不加掩饰。
叶颜心中不悦,然则现下毕竟是在人家大理国的天龙寺门口,不是大宋本土,还是要顾及些影响的。
平素也就罢了,这一回,却主要是碍着她那大宋公主的身份了。
虽然没有人明言,但自踏入大理城起,种种迹象却却没有一处不表明,在这大理,至少是大理皇室,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既然是如此,再越俎代庖、挥剑乱拍就不是很合礼仪了。为了还蹲在汴梁的皇帝弟弟的脸面,她只得暂时忍下直接扇飞了那些蛮汉的冲动,改为看向了鸠摩智。
她本想着这一位吐蕃高僧既然一直在标榜着“得道高僧”的派头,此刻定然会表现一番他的修养和礼仪的。谁料,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制止他那些手下的意思,反而半闭着眼睛,做“半入定”状。
叶颜见到这个情形,不由得暗自冷笑,愈发对此人的人品有了新的认识。正想着不论如何,不能在这些番邦蛮汉面前失了面子,就在这个时候,却终于有人说话了。
这说话的,便是那两名引路的卫士。
此时此刻,他们黝黑的面皮早都已经通红,不约而同地暗思自家世子爷不知道这又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在贵客面前失仪,真是要命。
但他们也知道,这位世子爷素来便有“痴儿”之称,连他的伯父伯母,保定帝陛下和皇后还有他爹娘,镇南王爷和王妃都对他束手无策,他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看到这一次这位世子爷发愣的时候太久,事态愈发有些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们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得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帮这位宝贝世子圆场,齐齐躬身朝着他恭谨地道:“见过世子殿下,这两位是大宋来的叶姑娘同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大师,殿下可是来迎接他们两位的?”
听到这话,那少年方才慢慢回过神来。想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大约又失态了,还是在心心念念,想见了很久的宋廷长公主面前丢了人,他的脸便立刻有些发红。
此时偏又猛然想起叶颜方才似乎是在朝他问话,他居然又发起呆来没搭理人,真是愈发地该死了。
想到这个,他那脸色便愈发红了起来,却也不敢再盯着叶颜看,只垂首施礼道:“在下乃是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见过叶姑娘、鸠摩智大师,两位远路而来,请恕我等有失远迎,招呼不周了。”
叶颜还没开口,那鸠摩智已经抢着道:“世子客套,咱们此来,原也并非为着拜访王室,乃是为了见识‘六脉神剑’而来的,不知道神僧们今日可在寺内?”
那段誉听得此言,面色便是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寺门里面却忽然走出来一个披着金黄色僧袍的老僧人。
他面色平和,步履稳健,一看就身怀极高的内功。一面走,一面先口宣了句佛号,之后才朝着两人道:“两位请随老衲这边走。”
他看着叶颜和鸠摩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平静,也并不多问什么,好似一切本就该如此,倒是颇有几分佛家随缘的意思。
然不论是叶颜,还是鸠摩智都已经看出这老僧实在不简单。正在猜测他的身份,旁边的段誉已经恭谨地合掌施礼道:“本因方丈,这是要往何处去?”
那老僧淡然道:“虽我去便是。”
段誉虽然看着神色十分焦急,但也不敢违抗这老僧的命令,只好垂首跟在众人后面。见到叶颜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得又亮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凑过来,小声道:“玄女姐姐,若是等会儿他们打起来,在下会誓死保护姐姐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突然,目光也太过热烈,叶颜不免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等到随着那位本因方丈到得天龙寺后方的山地之上时,叶颜却明白了那所谓的“打起来”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一位吐蕃的国师是来要人家天龙寺记载着“六脉神剑”的经书的。居然还是要烧给他的一个已经死了的好友。
乍一听起来,这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但叶颜实在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牵强,如同这老和尚一路上的言行举止一般,虚伪得要命。
她虽然按捺住了心情,想要维持着宋廷是个礼仪之邦的面子,才忍住了这许久没有上去抽他。
然则,这老和尚却越说越不像话了。
听出人家没有想奉陪他一道儿抽疯,凭着他几句花言巧语就把自家“镇寺之宝”双手奉上的意思,这老和尚居然狂妄地抬出了吐蕃与大理的邦交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