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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姑意欲何为?”黛玉开口问道。
    警幻仙姑忙道:“天有天道,不了此事,妹妹难回世外,何苦来哉?不过是历劫一世,逝后方能归来,妹妹切勿因他事误了前缘,早些归来。”
    黛玉忽有所觉,道:“莫非因我应了姻缘,仙姑便引我来此?”
    警幻仙姑沉默不语,尔后苦劝道:“妹妹乃是仙体,神瑛侍者只历此世,倘若妹妹不了却因缘,此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妹妹将将成形后,对神瑛侍者感恩戴德,缠绵之意因此而起,如何下了世,反倒和他人成了姻缘?”
    黛玉冷笑一声,问道:“以泪还债,可曾说过以身相许?”
    警幻仙姑摇头道:“不曾。”
    “既不曾说过,何以就不能与他人结成姻缘?仙人便该做仙人的职责,莫管红尘命运如何起伏才好。”黛玉薄面含嗔,粉腮漾怒,不急不缓地道:“前世也罢,今生也好,我如今是林黛玉,不是绛珠仙,我还我的泪,我生我的情,最终如何,皆有我一人承担。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便是不做仙子只为凡,我亦甘之如饴。”
    警幻仙姑一时之间不知以何言语才能应对,诸仙则面露佩服之色,在警幻仙姑案下挂过号的仙子,居然想着和既定的命运抗争,真乃开天辟地头一回,怪道薄命司中金陵十二钗正册已有多页日渐模糊,警幻仙姑尚不知晓。
    警幻仙姑皱眉道:“绛珠妹子,你修行多少年才得女体,何苦为了一点尘缘就罔顾前身?莫叫凡人玷辱了仙体,速速了却因缘才是上策!”
    黛玉微微一笑,道:“我此时亦是凡胎。”
    见警幻仙姑仍要劝自己放弃和卫若兰一段姻缘,转而重续木石前盟,黛玉脸上的笑意化作冰霜,寒声道:“我意已决,仙姑莫要再劝,命已至此,也是天意。况且,我每年伤春悲秋,怀母悼父,便是遇他人之悲惨遭遇,眼泪亦如流水,险些冠以潇、湘妃子之号,想来我不早逝的话,一辈子足以还得了神瑛侍者。”
    警幻仙姑呆若木鸡,原来,甘露之惠竟可以这样偿还的吗?按照既定的命运,黛玉理当于十六七岁的年纪泪尽夭亡,此时她说要以一辈子的泪水偿还,虽然人生百年所有泪水绝对会超过短短十载,但若如此,下世何为?
    正欲再劝,忽听一声厉喝,霹雳随之而来,黛玉猛地醒来,睁眼便见依旧身处闺阁。然而,梦中之情景却历历在目,言犹在耳。
    太虚幻境已乱作一团,诸仙多是花草修成,生平最怕天雷。
    警幻仙姑肝胆俱颤,扭头看向厉喝来处,却见一名俊美异常的少年脚踏祥云,背负神弓,眸如闪电,声若天雷,乃道:“作为仙人,受世人顶礼膜拜,偏不想着如何解救苍生苦难,一味以凡人做棋子,帮尔等渡劫,真是不知羞!林姑娘已为我妻,其言语也曾说明,不做仙子只为凡,倘若尔等再来聒噪,我便一箭射穿这太虚幻境!”
    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卫若兰。他正在宫中当差,闻得贾家许以姻缘,喜悦满怀,先前未应乃因黛玉,此时应下自也是黛玉之意。不料夜间安睡之际,忽然神魂逸出,携带宝弓利箭现身于此处,看尽了红楼梦书中所述的太虚幻境。
    不知是何故,他能看到黛玉前来,也能听到她们的言语,看到她们的动作,她们却似不曾发现自己丝毫,直至下定决心,警幻仙姑犹要深劝,他忍不住怒骂一声,现身仙前。
    警幻仙姑大惊失色,道:“尔是何人?竟敢擅自闯入太虚幻境!”
    屈指一算,竟无所得,她的脸色不觉凝重起来。
    卫若兰不再说话,忽而心之所动,拉弓射箭,嗖的一声,警幻仙姑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携带着呼啸之声的利箭射在薄命司匾额上,砰地一声,匾额炸开,化作齑粉,那利箭却仿佛受到召唤似的,落进箭囊之中。
    卫若兰不动声色,心底已经大喊奇怪,怎么到了这里,有如神助一般?
    意欲再试时,却已经睁开了眼睛,仍旧身处深宫,沉思片刻,卫若兰起身点灯,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弓利箭,摩挲片刻,似乎也无梦中的神异。
    不等他多想,思及黛玉在警幻仙姑跟前的一番话,卫若兰似喝了蜜一般,心甜无比。
    林黛玉,果然不是常人。
    第055章
    次日朝会散后,趁着长泰帝喝茶之机,卫若兰迫不及待地请求赐婚。
    若没有经过长泰帝的同意,昨儿贾家对北静太妃回话一事的消息压根就传不到卫若兰耳朵里,因此长泰帝听了卫若兰的请求,扑哧一笑,不禁道:“你也太急了些,昨儿人家才应下来,你今儿就求朕赐婚。”
    卫若兰嘻嘻一笑,道:“定下来才好放心。”昨夜一场梦境,他已十分确定黛玉之心,无关感恩,无关门第,喜悦满怀,恨不得立时就有旨意下来。
    长泰帝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林丫头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
    卫若兰低头一笑,却不言语。黛玉的好处他自己知道就是,如何能在长泰帝跟前说明?
    长泰帝笑骂了一句,道:“看的你样儿就知道你心里是十分愿意的了,怪道心急火燎地叫人提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缘法。等你出宫后朕就下旨。”
    婚乃是结两姓之好,长泰帝并非太上皇独断专行,他轻易不与人赐婚,便是赐婚,也得问过两家的意思,卫若兰家卫若兰是一家之主就不必说了,黛玉没有父母,有两个舅舅也不管事,倒是外祖母十分满意,两家都说定了,赐婚正好。
    卫若兰大喜过望,忙磕头谢恩。
    长泰帝道:“你若真感激朕,就想着替朕解决烦恼。”
    卫若兰笑道:“微臣蠢而鲁莽,书也没读过多少,自知没有安邦定国之才,陛下英明神武,每一回遇到烦恼,不几日就有了解决之法,何苦拿微臣取笑。”
    长泰帝看了他一眼,道:“既知读书不多,就该好生读书,朕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着呢。”
    卫若兰便知长泰帝有重用自己之意,也猜到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在皇宫里当侍卫。
    不说君臣如何商议,且说荣国府早已准备妥当。王夫人昨日得知消息后,喜悦满怀,因此事是她之愿,又能让自己家多一门显赫的亲戚,遂命李纨等尽心尽力地安排,务必令来人有宾至如归之感,又叮嘱家下人等不可生事,否则打一顿撵出去。
    妙真师父和方夫人自然不是以相看的名义登门,而是大观园里梅花开得好,贾母请北静太妃和她们赏梅吃酒。
    到贾母房中坐下,不多时贾母便凤姐带着姊妹们过来拜见。
    妙真和方夫人便极口夸赞黛玉,夸得黛玉脸红如火。
    不知是不是出了孝后吃食好了,妙真和方夫人都敏锐地察觉到黛玉的气色较之除服时强了不少,虽仍纤巧袅娜,却不过是江南女儿之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足之象。黛玉却觉得未尝不是昨夜仙茗美酒之功,入口后通体舒泰,早起便发现自己身上隐约的病态尽去。
    原本略有担忧的妙真想到许多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体弱多病,尚且不如黛玉,心中大石落地。她原就是闺阁千金,酷好风雅,平素极喜黛玉为人作派,此时更加满意,赞叹过后,便摘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子,亲自给黛玉戴上。
    这只镯子温润莹洁,细腻透亮,光若凝脂,白如截肪,竟是上上等的羊脂玉。
    众人瞧在眼里,心下无不称赞。
    黄金易得,玉难得,尤其是这样的上等美玉,一百块玉石里头挑不出一块。
    妙真笑叹道:“这对镯子我戴了二十来个年头,我只道一辈子都这么着了,少不得带进棺材里,再不曾想竟有如今的福气。明儿我出门,瞧谁再盯着我手上的镯子看稀奇。”说着,抬起戴着另外一只镯子的手,神色间十分满足。
    道家并无佛教的清规戒律,道士亦能喝酒吃肉,娶妻生子,何况妙真虽出家修道,却也算不得正经的道人,经常一副闺阁千金的做派。
    黛玉屈膝道谢,转身奉与贾母。
    贾母笑容满面地坐在主位上,命她好生收着,谢过妙真后,又与北静太妃和妙真、方夫人说话,极尽慈和热情,心下却不觉想起女儿在世时,自己也曾这般摘下腕上的镯子与她,也曾给过两个儿媳妇,自此以后,腕上只有单镯,再未成双。
    惜春转着腕上的两对玉镯子,心中疑惑,宴毕借更衣之机悄声问黛玉。
    黛玉点点她手腕,轻笑道:“自小儿学礼时,难道没有人跟妹妹说过此事?女孩儿家都是戴着对镯,倘或遇到上了年纪的老人依旧戴着对镯,千万不要问她儿女之事,若问便是失礼了,概因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之所以戴只镯,另一只不是给了女儿,就是给了儿媳。”
    惜春恍然大悟,低声道:“也就是说,人过中年的老夫人如果戴着对镯,就说明她无儿无女,问了就是说到她的伤心事了。”大约也有人跟她说过,不过她不记得了。
    黛玉轻轻颔首,此为礼,她幼时便知,妆奁里还收着母亲留给她的镯子。
    贾敏临终前自知不久于人世,自己无法亲眼看着女儿及笄后披上霞帔嫁人生子,遂将来日该给女儿的东西统统都命人收拾出来,一件一件地交给女儿,并说明该什么时候该的,只是身子不争气,唯有提前给她了。
    想到贾敏,黛玉掩下心中伤感,与惜春回到偏厅。
    两方皆有意,难免热闹异常,坐在大厅中吃茶,仍是贾母处处称赞卫若兰,妙真时时夸赞林黛玉,好听的话儿堪能以箩筐盛之,叫人听了心里舒坦非常。
    妙真因笑道:“前儿就听兰哥儿说了,等府上应允,他就请圣人赐婚,虽说咱们这样人家不在意,到底在外人看来体面些,对两个孩子都好。如今兰哥儿在宫里当差,不知他得了喜信儿没有,倘若知道必定已经请旨了,若不知道,出宫后也能知道。”
    贾母听了,更加欢悦,愁思尽去,道:“难为你们用心如斯,那咱们就等赐婚后再行礼可好?又体面又大方,叫人不敢小看了两个孩子。”
    妙真想了想,点头同意,三书六礼确实得安排在赐婚之后,才显恩宠。
    贾母又道:“有些话不必媒妁来传递,我且与诸位说明白。我这玉儿没了父母,娘家又无族人依靠,封存在户部的那点子嫁妆各位尽知,都是些旧东西,因此,我这做外祖母的会给她备一份嫁妆,只是到底薄了些,各位千万别笑话。”
    妙真笑道:“不敢,不能。人进了我们家门就是我们家修了几辈子的福,谁在意这些子东西?况且,单玉儿屋里那些书,就抵得过黄金万两了。”
    妙真出自书香门第,自始至终都是重书而轻财物,当初她的嫁妆也是以书籍字画居多。
    贾母心中一宽。她历年来积攒的梯己虽然丰厚,但是前头修建了大观园已经用了不少,这一二年李纨又常来跟前哭诉府中银钱不凑手,少不得又悄悄地叫人典当了些用不着的金银东西,再者还要给宝玉留些以备将来之用,因此能给黛玉的东西不多。
    北静太妃道:“只要两个孩子好,这些都是小事。正如妙真师父说的,十里红妆和林家百年积累下来的书籍字画相比,连一零儿都算不上呢。”
    说到这里,北静太妃心下暗赞林如海之精明。或许,在世人眼中,封存在户部的东西才是重中之重,未免担忧其中或有损失,但在风骨凛然的读书人看来,黛玉手里握着的才是整个林家的命脉,有这些东西在,林家便不会绝,而且不容易引起旁人的觊觎。
    贾母道:“这孩子跟她父亲一样,都看重这些。”
    既然卫家对嫁妆一事没有异议,贾母接着又道:“将来府上送的礼,我也都留给玉儿,别的尽不了心,这点主却做得。”
    妙真笑赞府上仁厚,礼数周全。
    这样一来,算是两家定下来了,只是没经官媒传递罢了。这样也好,两家主母做主,免得将来两家像别人家似的,在这些事情上各有矛盾,指使官媒忙得脚不沾地也难达成一致。
    送走来客,贾母叫黛玉到房里,细说明白。
    黛玉低着头,道:“一切都由外祖母做主便是,我小孩儿家并不懂。”
    贾母瞧了她腕上的镯子一眼,点头一叹。
    黛玉年幼,手腕又细,妙真给她的镯子她戴着松松的,轻易就甩了出去,因此从贾母房里出来回到自己卧室,便摘了下来,连同妙真给她的一支赤金衔珠凤头钗一同收进妆奁,看了半日,方以手扣上妆奁。
    相看时男方主母以礼相赠,便是表示心中十分满意。
    刘嬷嬷等人齐声贺喜。
    黛玉红着脸面,吩咐道:“莫声张,仔细叫人知道了说我轻狂。”
    刘嬷嬷听了,不禁笑道:“哪里能这么说?婆婆家来相看,难道不许姑娘家高兴不成?卫家倒也麻利,生怕叫别人抢先似的,可见看重姑娘。”
    亏得定下早,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提亲。黛玉不是郡王嫡女却有县主之位,婆家也不用十分忌惮,自然都乐意娶进门。刘嬷嬷也知道有不少人家既想借黛玉之封得二品武职,又嫌黛玉没有娘家族人,叫人十分气愤。最让众人气愤的是,有些人家还好,子孙也算出挑,不算辱没了黛玉,偏有些人给自家纨绔之辈提亲,说得天花乱坠,没的叫人恶心。
    想到这里,刘嬷嬷暗暗有些感慨黛玉的果断,没有拖泥带水,没有矫揉造作,既认定了卫若兰,便丝毫不给那些人留下提亲的余地。
    黛玉捂着脸颊,掩不住红晕如霞。
    昨夜一梦,今日安寝时本已会再见警幻仙姑等人,不料却并未梦到,一宿无话。
    等卫若兰休沐出宫,各家都知道了卫林两家结亲一事,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也有风言风语说三道四的,然在此时,长泰帝赐婚的圣旨随着卫若兰出宫而颁布,颁往卫贾两处,皆是礼部二品的官员前来,仪仗齐整,隆重异常。
    见此形状,再无人敢多嘴多舌。
    卫宅早已摆香案、开正门,卫若兰跪接了圣旨,奉于祠堂。
    他已经分家出来了,家中没有祠堂,但他仍是卫家子孙,须得回禀卫母,于是这道圣旨便和卫家历代接到的旨意一样,列于宗祠之中。
    圣旨昭然,对于卫母来说,此事无可挽回。
    既然不能挽回,卫母便不再多想了,只能感慨侄孙没有福分。里她原就拿得起放得下,对卫若兰嘘寒问暖时,道:“既然亲事定下来了,打算几时登门提亲?几时过礼?提亲的礼物都预备好了不曾?如今寒冬腊月,大雁秋日便已南飞,找寻未必容易。”
    分了家,没有卫若兰的压制,卫伯和卫源父子个个容光焕发,心情舒展之极。卫母心疼长子,见状也将分家后的一点悔意抛到了九霄云外。
    但,事关卫若兰终身,卫母无论如何都得过问几句。
    卫若兰近来顺心如意,脸上堆满了笑,愉悦地道:“祖母不必担忧,孙儿和母亲都已经将应有的礼物准备齐全了,初六的日子甚好,即遣冰人登门行采择之礼。”纳采问名等都得备雁,卫若兰早就亲自捉雁数对,养于后院,命仆从精心照料。
    卫母听了,不觉一怔,疑惑道:“尚未提亲,便行纳采?虽说先前有北静太妃替你做媒,但终究难行媒妁之事,须得请个正经的媒人提亲,再纳采才好。”
    卫若兰笑道:“因圣上赐婚的缘故,便略过提亲,横竖先前已有北静太妃说亲了。”
    纳采后便是问名,紧接着纳吉,卫若兰恨不得早日定下,十分赞同直接纳采。
    卫母沉默片刻,再无言语。
    不知想到了什么,卫若兰告退之时卫母忽然命人拿了绸缎数匹和首饰若干,叫卫若兰带回去,以作纳采之礼,卫若兰并未推辞,谢过接下。
    但是,卫若兰没打算用卫母准备的东西。先前他已经备好了绸缎和首饰,其中就有鸳鸯宝石所做的那一套首饰,瑰丽灿烂,美轮美奂,他后来想着如果这些礼物进贾家手里,他就不用自己准备的礼物,既然贾母许诺说都给黛玉,便按照之前的打算送礼。别的还罢了,唯独那套鸳鸯宝石的首饰是他给黛玉做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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