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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父在学堂里教书,陈母正在家里教导女儿出阁后如何管家理事,如何应酬交际,忽闻陈也俊登门,亲自请进来,听完疾风所述,母女两个人都和陈也俊一样,惊讶不已。陈姑娘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听时也是躲在屏风后头。
    陈母细问尤氏姊妹之事,笑对疾风道:“多谢哥儿来告诉我们这个要紧消息,怪道二郎临走前跟我们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去找卫公子,不负兄弟情义。”
    说完,又问疾风道:“哥儿确定那尤三姐会登门拜访?”
    疾风挠挠头,回答道:“十有八、九罢,不然他们打听府上地址人物性情做什么?据我们打探来的消息,这位尤三姐性子厉害着呢,最是无耻老辣,凭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在她手里都得吃亏。”
    陈母听了,十分道谢,等陈也俊和疾风走了,便在家中坐等尤三姐。
    约莫过了三五日,尤三姐果然来了,指明拜访陈姑娘。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和她一起的还有自己老娘,一共母女两个。
    这几年柳湘莲对岳家和未婚妻都非常尽心,不在京城也有书信来往,陈姑娘心中已恼尤三姐多时,陈母却叫她坐着,命人请了尤三姐母女进来,举目一望,心想怪道她有那样的底气,倒真是一个古今罕有的绝色。想到这里,陈母淡淡地道:“姑娘是何人?不知到我家门上所为何来?”
    尤三姐刚进门就见到坐在老妇身边的一名绝色标致女子,穿着银红纱衫,白绫绣花裙子,其标致竟似不在自己之下,不觉一呆。
    听到陈母问话,尤三姐反倒迟疑起来,尤老娘则干脆利落地道明身份。
    陈母开口道:“我们家和贾家向来没有来往,作为贾将军的岳母和小姨子,来我们家做什么?且还指名道姓地要见我家姑娘。”
    尤老娘抹泪道:“都是为了我这个苦命的女儿。”絮絮叨叨地说出尤三姐心意,又云听说柳湘莲定了亲,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
    陈母冷笑一声,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真该叫外面的人都进来听听,你们家姑娘看上了我家姑爷,就上我们家门求我们来成全?想叫我们家退亲,你们姑娘好嫁过去?凭什么?就凭你们家姑娘模样儿标致,就能理直气壮地过来?快别痴心妄想了。难道你们家姑娘看上我家姑爷,我家姑爷就必须娶你们家姑娘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你说你们家姑娘痴心待我们家姑爷六年,六年前怎么不提结亲?不过,若是守身如玉我也能高看一眼,偏生享受风花雪月五六载,想收心了就想起我们家姑爷来,真当自己是天仙下凡?快别来恶心人了,别说我们姑爷如今大有长进,便是穷得很,也没有你们这样侮辱人的!”
    第081章
    自从尤三姐立志嫁给柳湘莲,纵使枕边寂寞,仍旧丢开众人和尤老娘母女两个兴兴头头地登门,本想瞧瞧是陈姑娘是何等样人,再去问柳湘莲,自以为一切必定如意,不想竟被陈母抢白一顿,羞恼之下,脸色便又红又白,只觉得无地自容。
    尤老娘两嫁至今,都不曾受过气,闻听陈母的一番话,气得浑身颤抖,道:“我这个苦命的女儿一片痴心痴意,你何须用这些话来侮辱她!”
    陈母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们自取其辱?”
    尤三姐听得分明,陈母如此奚落自己,便知她是听说了从前的丑事,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看见美貌异常的陈小姐端坐旁边,更是无言以对。
    见尤老娘意欲与陈母争执,尤三姐急忙按住她,含泪说道:“妈快别如此,多说无益。”
    转头又对陈母道:“原是我们母女无状,贸贸然地登门前来,怨不得夫人如此反应。我乃斩钉截铁之人,已决意改过自新,安分守己地侍奉老母过活,不过是想找个终身之靠,并无其他心思,唯愿夫人看在我一片痴心上谅解一二。”
    陈姑娘怒极反笑,道:“凭什么?我与柳郎定下婚姻之约,你来我跟前表白是何故?你等着柳郎回来完了终身大事,将我置于何地?”
    陈母喝道:“蕊儿进屋,你是什么身份!”
    陈姑娘听了,心里明白母亲之意,站起身,扭头进了里间,终究好奇尤三姐母女二人的想法,侧耳倾听,所幸自己家上房只有三间,隔着一道门也能清楚听到厅中言语。
    陈母见女儿不在,越发放得开了,冷笑道:“尤姑娘,叫你一声姑娘,是瞧你尚未梳头的份上才这么叫你一声,正经论起来,你也配称姑娘?别玷辱了姑娘二字。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约莫明白七八分,不是求着我们退亲,就想看看我女儿是什么性子,好不好由着你们拿捏。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趁早收了在我跟前的这些心思!我们家虽然只是旁支,没有什么本事在京城里横行,但也不是任由贾家威逼的人家!”
    尤老娘不由十分气苦,道:“原是我们家里穷,敌不过权势富贵,两个女儿无可奈何之下才失了足,如今已经改过,何苦再说这些话刺人心?”
    陈母嗤笑一声,道:“这些话哄骗那些不知道世事的人罢!纵使我不去打听,我也知道你们家是什么景况,你们家大姑奶奶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用得着你们娘儿们去做下流事养家糊口?你们若是穷得吃不上饭,如此也就罢了,偏生没有穷到衣食不济的地步,只不过是贪图富贵,想着珍珠宝石绫罗绸缎,满京城里问问,谁不知道你们做的那些丑事,比那娼妓优伶都不如!人家娼妓优伶堕落风尘,多系命苦,而非自甘下贱!既云改过自新,我也就不提这些前事,只问一句,你们改过自新,凭什么你想嫁别人就得娶你?”
    陈母这一番话,几乎戳到了尤老娘母女的心里,尤三姐心头涌上一股怒火,几有三丈之高,猛地站起身,正听尤老娘怒道:“你怎能这般说话?”、陈母斜睨了她一眼,唇畔依旧挂着一丝冷笑,道:“我为何不能这般说话?你们做得出来,我就不能说出来?你们找上了门,还想让我好言好语?明儿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知道你这个做娘的如何言传身教,才叫一门子两姊妹都做起暗娼的活计,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你!瞧着你可比宁国府珍大爷小着好几岁呢。”
    尤老娘顿时紫涨了脸,脱口说道:“你血口喷人!”
    陈母端起茶碗,道:“真不真,假不假,有没有,唯有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外人不知详细,单凭你两个女儿所做之事就知道你这个改过嫁的难保干净。尤姑娘,你们姊妹两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如今有心改过,也算得上是知道廉耻,我就不多说奚落你们的话,人生在世,总得给改过的人一条活路走,不管男女。但是,你不该来找我们,也不该自己看中了不打听人家是否成亲就想着人家来娶你好完成终身大事!话我撂在这里了,你若一意孤行,想着败坏我女儿和女婿的婚姻大事,休怪我出后无情!来人,送客!”
    定亲后,柳湘莲送来给岳父母使唤的两个婆子走过来,强送尤老娘和尤三姐出门,对着门外啐了一口,道:“真当自己是金玉了,以为别人该捧着敬着?我们大爷不娶,就是无情无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异想天开!”
    尤三姐又羞又气,回来大哭了一场,失魂落魄,几乎认不得人了。
    尤老娘狠掐了她的人中几下,不得反应,吓得心慌意乱,忙不迭地打发婆子送信给贾珍和薛蟠,叫他们给尤三姐请大夫看病,又拉着赶过来的薛蟠和尤二姐哭诉在陈家的遭遇,倒是没详细说陈母提起的往事,也怕薛蟠对尤二姐存疑。
    尤二姐忍不住哭道:“我早说了,人家已经定了亲,偏你们不信邪,非得去讨个没趣。”
    薛蟠气上心头,面色凶狠,拿着门闩就往外走,怒气冲冲地道:“我去瞧瞧陈家仗了什么势,胆敢这般奚落我的泰山大人!”
    尤二姐急忙拉住他,尤二姐知道羞耻,陈母并没有说错,于是,劝薛蟠道:“大爷去做什么?没的叫人笑破了肚皮。三丫头心里看上了柳湘莲,一心一意地等他回来,本来是风流美事,佳话一段,谁知柳湘莲竟早早地定了亲,又有这样一个厉害的丈母娘?若是柳湘莲也对三丫头有意倒也罢了,偏生柳湘莲不在京城,难以问明白。”
    薛蟠丢开门闩,道:“这有什么为难,叫宝玉给柳湘莲修书一封,我就不信三妹这么一个风流标致美人儿,柳湘莲不肯要,我记得他立誓要娶一名绝色。”若不是他已看上了尤二姐,此时正在兴头上,只怕也会垂涎小姨子的美貌。
    尤老娘听了,赞同道:“没错,就叫姑爷去费心!三丫头犟得很,嫁不成柳湘莲,只怕她就真的剃了头发做姑子。”说着,忍不住嚎哭,不知尤三姐能不能缓过来,又骂陈母。
    尤二姐向来心痴意软,见母亲和薛蟠主意已定,唯有任由他们为之。
    尤三姐已经反应过来了,打发了大夫,出来道:“不问过他的意思,我终究不甘心,此事就烦劳姐夫费心了。那日大姐夫家办丧事,咱们穿孝时在一处,也见过宝玉,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在姊妹们跟前很过得去,想来也会帮这个忙。我也不问别的,只问柳湘莲,若他心里愿意,我也不在意为妻为妾为丫头,一心跟了他去!”
    薛蟠叹道:“不知道柳湘莲有什么好,妹妹就这样惦记着他,也就模样儿生得比别人分外俊些,怪道说姐儿爱俏,才一面妹妹就记得了。”
    不想,宝玉听说了薛蟠的来意,急忙摆手道:“不成,不成!柳湘莲好容易说了一门亲事,他亲自求了好几遭儿才得应允,十分上心,如今从军也是想给陈姑娘博一个凤冠霞帔,去为难他们两个,我成什么人了?薛大哥哥,快快收了此心,别做出难以收拾之事来。”
    宝玉心里竟有些不大喜欢尤二姐和尤三姐这一对尤物了,尤二姐倒罢了,原是和薛蟠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然尤三姐心意举动就太出格了。
    薛蟠瞪眼道:“好兄弟,这么一件小事你都不肯帮?”
    宝玉摇了摇头,道:“哪里是小事?竟是柳湘莲和陈姑娘的终身大事!柳湘莲倘若没有说亲,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已定了亲,尤三姐就不该这样。”
    薛蟠不满地道:“到底是三姐儿和你亲,还是陈姑娘和你近?自家的亲戚不说帮忙,反倒替人家操心,真真你个宝兄弟,越发没个亲疏远近了。说不定你寄了信给柳湘莲,柳湘莲自己也愿意娶纳三姐儿呢?岂不是好事?”
    宝玉也有所不满,忍不住反驳道:“我不以为是好事,薛大哥哥竟别找我!你们倒是如意了,陈姑娘何其无辜?陈姑娘安安稳稳在家里随分从时地过活,凭什么就要遭遇退亲之事?再说,柳湘莲压根就不知道尤三姐是谁,难道尤三姐想嫁他就得娶?我只道自己从前是个痴人傻子,不通世故,原来你们想的比我还不通!”
    薛蟠呼呼喘气,道:“怎么就不通了?不过让你问问柳湘莲,许有好消息传来呢。三姐儿生得那般齐整美貌,人世间罕见,多少人捧了珍珠宝石都得不到她一个正眼,你怎么就不可怜可怜她?才几日,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宝玉屈指一算,认真地道:“大哥哥,尤老娘和尤三姐是昨天去找的陈姑娘,哪怕三天水米不进,也不会瘦成一把骨头,你定是被骗了,她们故意如此说,想叫你心软。”
    他生病时净饿好几天都没到瘦骨嶙峋的地步,尤三姐才伤心一日,更加没道理瘦了。
    茗烟在外面听说,扑哧一笑,高声道:“二爷,你不是说要去瞧瞧外面有什么好东西买回来,将来好给林姑娘添妆?咱们该走了,去晚了,好东西就没了。”
    宝玉忙拍了拍额头,对薛蟠笑道:“是了,我还有要紧事出去一趟。大哥哥,这件事无法应承,你再去想别的办法罢。不,这件事你们竟是别再提了,自古以来,里哪有女方上赶着男方的?而且人家还是定了亲的。”
    不等薛蟠答应,宝玉就急急匆匆地出去了,独留薛蟠瞪着门口,半日没有言语,只能垂头丧气地去告知尤二姐,说自己没办成事。
    宝玉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每日游荡于荣国府内外。
    这日在贾母房中,上蹿下跳地挑选好颜色花样绸缎给黛玉做嫁妆,又说这个做褂子好,那个做裙子好,贾母赞道:“宝玉模样像他爷爷,比他爷爷有些本事,挑的这些布料颜色花样都好,雅致有之,富贵有之,精细有之,唯无俗气,做衣裳被褥都好。”
    黛玉坐在下面,抿着嘴笑,也不在意众人的打趣。
    郑官媒已经亲自过来一趟,跟贾母透露说卫家想定自己及笄那个月的日子成亲,现已预备聘礼等物,大礼不是定在腊月,就是正月,贾母忙忙地开始预备嫁妆,凤姐也忙得异常。
    贾母特地开了耳房,满屋都是搬出来的绫罗绸缎,锦绣绚烂,宛若彩霞,叫人目眩神夺。
    仔细挑选了一百二十匹上用的绫罗绸缎,一匹官用民用的都没掺杂在其中,整整齐齐,贾母道:“这些都是里头的尖儿,有老料子,有新料子,都是用钱买不到的好东西,料想不至于叫人小觑了。至于四季衣裳,等到入冬时分,再按着玉儿的尺寸拿些比这不差的绫罗绸缎叫人做出来,每季三十套,也很过得去了。”
    凤姐笑道:“理应如此,老祖宗只管交给我,我保管料理得妥妥当当。”
    贾母笑骂了一声猴儿,道:“你已料理过二丫头的事情,这件事不交给你交给谁去?若出了一点儿差错,仔细我找你算账!”
    薛姨妈道:“凤丫头料理这些事情倒好,旁人都不如她。”
    凤姐笑嘻嘻地问道:“姑妈,听说大兄弟又要去做生意?几时启程?到时候好叫我们琏儿和宝玉一起给大兄弟践行。”
    薛姨妈忙道:“哪里肯叫他再出远门做生意?我已阻止了他的意愿,我倒不担心他丢个千儿八百两银子,只怕他出事。因此,近来并不出门,先将京城各处的生意料理清楚。京城各处的生意越发好了,每日有数不尽的事情来回他。”
    凤姐笑道:“我恍惚听说大兄弟要去平安州找柳湘莲,原来我听错了?”
    她没有听错,薛蟠托宝玉不得,又不忍尤二姐每日为妹妹担忧,就决心亲自走一趟平安州,谁知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了,急忙阻止。
    听说这件事,宝玉诧异道:“薛大哥哥还没放下这件事?”
    贾母听了问是何事,宝玉忖度再三,方将薛蟠之托说了,又道:“我已经拒绝了薛大哥哥的意思,还劝了大哥哥一回,尤三姐固然可怜,陈姑娘终究无辜,岂能为了私心就去坏人家的姻缘?”说话间见黛玉点头,露出赞叹之意,宝玉精神一震,越发觉得没错。
    贾母皱了皱眉,对薛姨妈道:“竟真该拘着蟠哥儿,这件事哪里有说的这么容易?陈家和我们府上是老亲,陈姑娘家虽是旁支,其父却是陈家嫡支老爷的先生,真坏了柳湘莲和陈姑娘的婚事,他们岂能轻易罢手?我原说蟠儿那刚进门的小老婆温柔标致,怎地竟如此不懂事,任由蟠儿和她母妹胡闹?姨太太回去千万留些心思。”
    薛姨妈感激地道:“多谢老太太提醒,我心里也这么想,故拘着蟠儿不叫他去平安州做生意。只是老太太也知道,蟠儿性子上来,谁都劝不得,只好慢慢劝罢。”
    不料,大家千防万防,仍没防住。
    薛蟠自己走不得,尤三姐又日日想着柳湘莲,果然非礼勿动,非礼勿言起来,连贾珍和贾蓉几次上门都被她骂出了门,真真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柳湘莲,薛蟠只得另想法子,央求贾珍出面,写了一封信送到驿站,命寄给柳湘莲。
    平安州距离京城来回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快马加鞭的话,信送得更快些,不到十天,就送到了柳湘莲的手里。
    柳湘莲虽已官居六品,仍旧住在营地里,未在城里赁房租舍,他一人一剑,萍踪浪迹时也不是没吃过这些苦,因此倒也没觉得如何,忽闻京中有人来信,不觉一怔,上个月才和陈家通过书信,何人又来书信?
    疑惑间,驿站送了两封书信来,笑道:“一前一后两拨人给大人送信,可巧就隔了一个时辰,于是便一块送来了。”
    柳湘莲收了书信,命人打赏驿站,方细看书信。
    一封是陈也俊亲笔书信,一封是贾珍的书信,不知找了谁代写,柳湘莲看了心中大奇,生怕陈家出了事情,忙先拆开陈也俊的书信,看完内容,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掌击在案上。他气得狠了,手底未免用力,竟将大案击出一条缝来,几乎就要散了。
    陈也俊和柳湘莲好,信中亦无忌惮,只将尤三姐看上他,登门去找堂妹一事说明,又将尤氏母女三人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最后附上笑语,乃道:“佳人以身相许,乐否?”
    柳湘莲再看贾珍的书信,信中不提尤氏母女的所作所为,只说记得柳湘莲曾经立誓娶一名绝色女子为妻,如今觉得小姨子极好,意欲将小姨子许给他,若是他愿意,就回信说一声,为妻为妾为奴为婢都心甘情愿。
    第082章
    看完两封书信,柳湘莲只觉得匪夷所思。
    若无这两封书信送过来,若无陈也俊详述,他都不知尤三姐乃系何人,莫说他已和陈姑娘定下鸳盟,一心一意不再更改,便是没有婚事在身,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接受贾珍说媒,宁国府里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干净,别的都是又脏又臭,贾政的话能信?
    柳湘莲回想自己没钱花时就去做串客,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在尤老娘娘家唱戏了,这么多年,早忘得一干二净了,自然没见过尤三姐,哪知她竟要嫁给自己。
    她怎么就想到自己了?只见一面,未曾了解性情为人,哪里就认定了?
    柳湘莲在姑妈家巧遇陈姑娘,惊为天人之后,也是仔细打听过她的为人处世和品格性情,心之所动,方请姑妈保媒求娶。
    柳湘莲觉得尤三姐倒是好胆气,她一点都不打听详细地起意嫁给自己,就不怕自己性情粗暴、品行不端?又哪里觉得自己知道她的心意后定会娶她?除非自己在没有定亲的情况下被信任的亲友欺瞒,否则自己决计不会同意。
    想到此处,柳湘莲又觉得恶心。
    他年轻时放荡过一阵子,常常流连于花街柳巷,后来经卫若兰相劝,又定了亲,就没再去过了。旁人只道他模样儿生得美,在青楼里极受欢迎,其实是因为他对娼门女子多有敬重之意,她们大多命苦方堕落风尘,个个身不由己,都盼着早日脱离苦海从良。她们才是真正金玉一般的人物,哪里是明明衣食丰足却因贪图富贵而与贾珍父子私通苟且的尤三姐。
    尤三姐改过,便如妓子从良,原是一件好事,虽说从前行事放荡令人鄙弃,但多系她嫖男人,非男人嫖她,也算她厉害,与世间女子不同,且她有心改过也值得赞扬,柳湘莲本身是改过自新之人,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瞧不起她的地方。只是,她改过后不管不顾地一味强求自己娶她,又上门去找陈姑娘,那就叫人恶心了。
    倾心于自己后依旧花天酒地五六年?五六年后才想起自己,决意嫁人,柳湘莲从不知情之一字竟然如此轻贱,便是因尤三姐改过也难高看于她。
    想毕,柳湘莲连忙修书三封,前两封送与陈也俊,一封回复贾珍。
    前两封信中所言自不必多说,后者只回一句话,乃道:“已有贤妻,无需如此佳人。”
    次日一早,尚未送出,便听到营中战鼓擂动,柳湘莲肃然起身,飞快地前去待命,整肃麾下兵士,接到令后,前去抵御倭寇,不消多记。
    等这场小小的战事结束,已经是半月之后,柳湘莲斩杀了不少有倭寇,可惜不曾剿灭匪首,饶是如此,也算立了一功,记明在册,等到论功行赏时,总不会少了自己。沿海暂得宁静,柳湘莲疲惫回营,整理案上之物,方发现信写而未寄,忙命人送到驿站。
    贾珍接到柳湘莲的回信,料定柳湘莲已知前因,摇头一叹,遂命尤氏告诉尤老娘和尤三姐母女,又拿出原先打算给尤三姐做妆奁的三十两银子给她们母女贴补家常。
    尤氏悄悄撇了撇嘴,将消息送到继母和小妹跟前。
    骤闻柳湘莲不答应这门亲事,尤老娘忍不住破口大骂,连说他不知好歹,尤三姐却呆呆出神,好容易才送信到柳湘莲跟前,今回此言,便知柳湘莲定然是从别处得到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他已如此斩钉截铁,若是继续纠缠下去,自己岂不无趣?尤三姐原打算亲见柳湘莲,亲口问他的,如今怕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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