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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安王爷接到后,当着议和诸臣之面,将手中军务权柄悉数转交给覃副将,轻车简从地离开西海沿子,如今十一月下旬,将将抵达长安城,连家门都没入,先进宫请罪。
    长泰帝搁下得到的消息,凝目看去,只见南安王霍炯风尘满面,十分瘦削憔悴。
    其实霍炯身上早没了王爵,远不如北静王水溶,旁人称呼他不过是尊称罢了,长泰帝对此并不在意,一是他不愿落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二则也因南安太妃尚在世,南安王府不算逾制,也没做过十分过分之事,所以长泰帝才容下了。
    长泰帝爱民如子,最难容者便是甄家章家这些倚仗权势为非作歹的人家。
    进了大明宫,霍炯纳头跪拜,痛哭流涕,字字句句皆是悔恨,长泰帝叹道:“你年轻,又未将利器放在心里,难免莽撞轻敌,只是想到那么些将士随你败仗而丧命,朕心甚痛。”
    霍炯含泪道:“皆是罪臣之过,罪臣愿倾阖府之财力抚恤马革裹尸的将士。”
    长泰帝心中一动,觉察出他确有悔过之心,亦颇有抚恤之诚,忖度片刻,便道:“你可知此役因你轻敌之故伤亡多少将士?”
    霍炯道:“伤者一万四千五百二十六人,亡者五千七百二十三人。”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道:“据罪臣查探所知,伤者中重伤者二千五百二十一人,不能继续效力军前者共计七百八十二人,轻伤者一万二千零五人,罪臣来时皆已痊愈。”
    长泰帝一听,和自己得的数目十分符合,心里一宽,道:“既然你知道数目,如何抚恤?按朝廷之律例,亡者眷属须得一百两方可慰其丧亲之痛,重伤者可得八十两,乃因重伤者或是退伍,或是日后难以谋生,轻伤者虽无抚恤金发至眷属,但疗伤等事皆由军中料理。”
    霍炯恳切地道:“因罪臣之过所致,亡者和重伤者的抚恤之金皆由罪臣一力承担,年前年后罪臣折变祖上所得之物,筹措银两,等到开春,罪臣亲自送往各处,以示悔过之心。”
    长泰帝道:“你有此心甚好,然你罪过沉重,朕亦难宽恕于你。”
    霍炯听出长泰帝口风略松,心中一喜,口内忙回道:“罪臣亦知己过深重,不敢求陛下宽恕,因此,但凭陛下惩处,削爵罢职皆是应得。”
    长泰帝话题一转,问及使臣商谈得如何了。
    霍炯答道:“罪臣启程回京时,陈麒陈大学士和徐杰徐都御史已经借覃副将和冯将军俘虏的爪洼国贵族将领和爪洼国使臣交涉了两回,咬定让爪洼国以财帛赎人,贵者上万两,贱者百十两,不赎的话就勒令这些俘虏为本地开荒种地,爪洼国已应允,准备赎人。至于对我朝永世称臣并赔上百万金、此后年年进贡数十万等事,爪洼国不肯,尚在交锋之中。”
    长泰帝派去的重臣不是别人,一是多年的心腹陈麒,他掌管所有钱粮,巴不得从爪洼国弄回财物好填充国库,二是都察院都御使徐杰,口才最佳。
    临走前,长泰帝秘令二人势必不给爪洼国恢复元气的机会。
    覃副将和冯将军仍旧驻守当地,手里持有火药利器,自为爪洼国所忌惮,若是爪洼国不肯俯首称臣,便以此威胁,威胁不得,攻打至其都城,俘获其王公,看他们从是不从!
    长泰帝想着内乱未平,许多地方民不聊生,虽然持有攻城杀敌的炸药大炮等,却无征战四海的野心,他觉得有伤天和,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胜仗也皆是血泪铸就。但是,被人如此欺到头上,怎能不怒?怒极之下,便该打得他们再无翻身之地,以儆效尤。
    听了霍炯的言语,长泰帝眼里闪过一抹凌厉,冷笑道:“朕知道了,料想过些日子就有消息传来。卿家从千里之外返京,先下去歇息罢。”
    霍炯遵旨,低头告退。
    出了大明宫,霍炯回头看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幸而当今圣人赏罚分明,虽不如先帝厚待老臣,但老臣无辜他亦重用,自己该受此罚,以免日后清算。
    却说霍炯退出去后,长泰帝拿起陈麒和徐杰的折子,果然如霍炯所言,赎身一事爪洼国不得不应,乃因其中有一位就是爪洼国的王子,身份十分贵重。但是,别的条件他们却不肯松口,只答应此后年年进贡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金子,唯独不肯割地赔款,也不愿受本朝之册封而称臣,因此覃副将和冯将军都已整装待发。
    长泰帝批了折子,复又拟旨,不理朝中老臣上蹿下跳地说此举有违君子之道,只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往西海沿子,吩咐陈麒和徐杰里不得松口,又命覃副将在双方谈不拢时直捣黄龙。
    至于爪洼国派来求亲的使臣,尚未离京,皆命人严加看管。
    长泰帝早明白爪洼国求亲的用意,无非是娶得本朝公主,便是本朝的女婿,好请自己网开一面,奈何那些酸腐不明白,宁可送公主和亲,也不想失了泱泱大国的气度。
    随后,长泰帝又命传旨,罢黜霍炯身上的职务,令其闭门思过,并罚款五万两银子,用作抚恤,至于爵位倒是留下来了。他所要者乃是南安王府手里的兵权,至于爵位只要南安王府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乐得留下来以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
    西海沿子的兵权到手,长泰帝心中便了一事,他此时提拔寒门弟子甚多,已有不少勋贵世家流露出些许不满,自然要将勋贵手里的兵权悉数收拢到手才放心。
    跪接过圣旨后送走礼部官员,南安王府上下人等齐齐地松了一口气,感恩戴德,霍灵看着哥哥不禁落泪,南安太妃拉着儿子的手,哭道:“如此反倒是好事一桩,钱没了是小事,职务没了将来再叫子孙挣回来,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自从听到你战败被俘又被救回,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一时安稳,也着实见识了人情冷暖。”
    霍灵点头道:“正是,哥哥不知,消息传来后,冯家和覃家门前车水马龙,独咱家门可罗雀,从前和咱们亲亲热热的此时都托病不出门,这样看出人心来,倒不失为一件幸事。哥哥先回来了,嫂嫂和侄子们呢?在后面?”
    霍炯抹了一把脸,道:“妹妹不必可惜,那些远着我们的日后就不用交心了,淡淡来往即可,没远着我们的明儿打发人送礼致谢,就说咱们家一切安好。至于你嫂嫂和侄子们,一干妇孺行程甚慢,且有不便,我先回京请罪,他们在后面慢慢收拾了行囊,等陈大学士和徐都御史忙完公务回京时一同上路,我已经拜托过陈大学士了。”
    南安太妃沉声道:“如此甚好,陈大学士重诺,兼途中人多势众,我就放心了。”想到日后一家团圆,并未家败人亡,心中暗叫侥幸。
    说完,南安太妃打发霍炯下去更衣沐浴歇息,次日挣扎着起身,一面吩咐人折变古董宝贝等物筹措银两,按名单抚恤,虽然旨意中未提霍炯先前说的抚恤之事,但是他们必须说到做到,才利于往后,一面又备礼送往前些日子来探望自己的人家,只说一切安好,尤其是凤姐处加厚一倍,指明是给贾赦一房,而非荣国府上。
    南安王爷虽然没有实权在手,但是爵位尚在,旧部亦在,这些旧部总不会因为南安王爷不管军务就远着他,便是将来南安王爷行事,门路依旧宽广。
    此时此刻,见到南安王府未被治罪,长安城中不少人家悔之不及。
    凤姐却瞧着南安王府送来的东西眉开眼笑,对惜春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安王爷轻敌被俘,到底没犯了谋反大事,所以他们家不至于一败涂地,依旧比咱们家强些。不说他们今儿送来的东西,东西是小事,咱们又不缺这些,单说这些日子来各处给我送的帖子邀请我吃酒看戏,我就知道他们觉得咱们有情有义,值得来往。”
    才出了国孝,又值年下,兼西海沿子大捷,不日班师回朝,各府里无不摆酒唱戏,极尽热闹,邀请凤姐者不知凡几,浑然不在意贾家精穷一事,反赞其忠义。
    惜春正举着一把果子逗弄萱哥儿跳起来伸手抓取,闻声笑道:“嫂子英明,不愧是脂粉队里的英豪,妹妹我甘拜下风。南安王府筹措银两抚恤伤亡的将士,博得了十分的好名声,家中有壮丁伤亡于此役的百姓不恨他,连朝中那些老酸腐们都颂其品格。”
    凤姐道:“这才是厉害人物呢,很该我们效仿一二。不过,管他们呢,南安王府好,咱们更好,明儿我瞧中了谁家做四妹婿,就找南安太妃做媒,料想她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惜春不觉红了脸,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凤姐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不记得?我就是为了这事才不顾咱们府上对南安王府的冷淡带你和巧姐儿上门去的。这不,南安王府不仅送了东西,还送了帖子,邀我带你和巧姐儿去赏雪赏梅呢!霍姑娘和林妹妹好,这些年没断书信,你们年轻姊妹,更该多多来往些。”
    霍灵尚未许配人家,故无封号,旁人仍称之姑娘,倒是水涟这个月才有了封号,乃是静佳县主,霍炯虽无王爵,但其父却是,将来霍灵少不得也是一个县主的封号。
    黛玉及笄时,霍灵担任有司,今感念凤姐情义,邀她们作客,果然待惜春和巧姐甚好。
    因王夫人之命,探春也跟着她们姑嫂母女一起出门应酬。霍灵本是聪明人物,年纪和探春相仿,大过惜春,母亲抱病时全靠她一人管理府中内外诸事,如何不清楚荣国府的种种所为?因此,她对探春便淡淡的,虽不失礼,但亦不亲热。
    探春心中明白,原本她就不赞同府中的那些举动,奈何她是闺阁女儿,府中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只好装作不知,此时不得霍灵另眼相待,也无埋怨。
    既出国孝,又逢年下,不忌宴乐,凤姐带惜春四处走动,其意昭然若揭。
    探春入宫待选不成,又无豪门求娶,转年便是十七岁了,王夫人有些急躁,想到昔年几次三番拒绝各家求娶,不好再舔着脸带她出门,遂托给凤姐。
    凤姐虽对王夫人不满,但是上有元春,素日自己甚喜探春的本事,念着她终究是无辜女儿,又蹉跎至今尚未定下婚事,她不同于惜春,原先报名待选过,婚事势必艰难些,于是也便应了王夫人之命,带着她和惜春同进同出。
    如此过了三四个月,西海沿子诸事落定。陈麒和徐杰功行圆满,押运此次所得的财物和签订的盟约等返京,同行的是覃副将和冯将军冯唐,以及南安王府的一干家眷人等。
    爪洼国已被打得怕了,除了伤亡人等,又损失数百万银两之巨,商讨过后,其王犹有求娶之意,二派使臣携带大笔财物随陈麒等人一起长途跋涉,和在京城的使臣会和后又向长泰帝求亲。这一回他们倒是没说要求娶公主,只说求娶汉人女子为妻,愿为人女婿。
    长泰帝听完他们的恳求,正欲一口拒绝,跟前忽有老臣跳出来,乃道:“遥想昔日昭君出塞,汉匈两家友好和睦,国泰民安。史书有云:‘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忘干戈之意’此乃和平气象。既然爪洼国愿当本朝女婿,陛下何不就答应了他们的恳求?自此以后,翁婿亲如一家,消除前因,方彰显我朝隆恩。”
    长泰帝定睛一看,却是傅全,思及傅全之薄情寡义,以及其子之趋炎附势,心中暗暗冷笑,目光转向朝中,果有好几个老臣都认可傅全之语。
    长泰帝不怒反笑,道:“依诸位卿家的意思,朕竟是该答应爪洼国之求了?”
    昭君出塞时汉弱而匈奴强,边塞虽得几年安宁,却又哪里有长久和平?堂堂男儿竟靠一女子维持两国和睦友好,也算无能。
    不料,众老臣无不点头称是,待听到长泰帝缓缓地道:“朕膝下虽有公主适龄,奈何她们最长者不过十五岁,自小娇生惯养,难涉千山万水,朕亦不舍她们远嫁异国他乡,诸位卿家提起昭君出塞,不知哪位卿家为国为民,愿献千金效仿昭君?”
    一番话说将出来,诸位劝谏长泰帝同意和亲的老臣顿时哑口无言,他们为了名声才有此谏言,若送上自己的骨肉便有些不乐意了。
    有人如此不舍,便也有人在心中揣测献女和亲的好处。
    长泰帝见状,冷冷一笑,原本见诸臣无言以对,打算一口拒绝爪洼国的求亲,心中忽然想到一事,微微一动,随即改口道:“既然诸位卿家都不舍千金远嫁,就这么作罢,或者等诸位卿家有了人选,朕再同意不迟。”语毕,遂命退朝。
    如今已得许多财物,爪洼国又已是附属之国,且元气大伤,数十年内不敢兴兵,压根用不着和亲。不过,只要不送公主远嫁,对于和亲一事,长泰帝倒也不如上回那般坚决。不答应和亲可免本朝女儿远嫁之苦,答应和亲可令爪洼国下一代继承人蕴含本朝血脉。将来爪洼国册封何人继位,都由本朝做主,赐女和亲做王后立其子为王亦是轻而易举之事。
    既然朝中老臣十分赞同,长泰帝心有也有所触动,不独本朝血脉绵延爪洼国王族,而且可命和亲之人传播本朝礼仪至爪洼国,或者将玩乐奢靡一道传入其国,消其志气,令其永生永世不起反叛之心,亦无反叛之力。因此,长泰帝才有退朝前那一番言语。
    若有人自请和亲,长泰帝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若是没有,长泰帝自然不会强求,他本身就不愿意,决定多留使者在京城一段时日,令人带他们见识京城中的繁华,多习纨绔之术。
    当然,长泰帝本心中不认为和亲有效,靠本朝文治武功才是长远之道。
    卫若兰和黛玉得到消息,后者暗恨这些臣子,道:“好好儿的不必送女儿和亲原是好事,陛下何等体贴?偏这些人不生些事故来不甘心。不管哪家女儿远嫁,都是十分伤悲之事。三妹妹好容易躲过一劫,这么一来,岂不是又有远嫁之忧?”
    卫若兰寻思片刻,道:“二舅舅极要脸面,哪怕是婉拒别人家的提亲和送女待选,都有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若献女和亲,势必伤及名声,毕竟陛下没答应爪洼国之求。”
    黛玉冷笑道:“难说。书稿如何你我不知,但若爹娘不允,三妹妹岂会入选远嫁?”
    不出黛玉所料,三五日后,他们夫妻就接到惜春命人飞马送来的书信,说贾政向当今圣人表白忠心,为两国友好和睦,愿献女和亲。
    第125章
    说是贾政献女也不全对,据惜春信中所言,乃是探春深明大义,自请和亲,愿为两国友好和睦尽心尽力,遂请贾政代为上书。明眼人都清楚若无父母之命,探春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黛玉执信的手一颤,写满惜春悲愤之语的信笺子飘落在案上,案上花瓶中的几枝鲜花恰好凋落,春风透窗而入,几片鲜艳的花瓣儿被吹到在纸上,点点滴滴皆如血。
    雪雁侍立一旁,见黛玉神色不同以往,问道:“姑娘,四姑娘信里说了什么?”
    黛玉露出一丝苦笑,眉梢眼角既有愤怒之色,也有悲怆之意,拂开纸上的几瓣殷红,哑声道:“四妹妹说,三妹妹要远嫁爪洼国了。”声音中已有哭意。
    雪雁心性伶俐,日夜陪伴在黛玉的身边,熟知京城中的消息,听到这句话,顿时起了疑心,皱眉道:“好好儿的三姑娘远嫁爪洼国做什么?是谁的主意?天底下谁不知道当今天子圣明,舍不得我朝的女儿们,不肯答允爪洼国的求亲。”
    紫鹃不禁滴下几点清泪,道:“必是二舅老爷的意思。可怜三姑娘要强了这么些年,一味奉承着二太太,心里只有老爷太太再无别人,哪知竟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雪雁一呆,吃惊道:“也太无情了,哪里是为父者所为?”
    当年林如海临终前,始终不忘用心地教导女儿,又将身后之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为了黛玉不知耗费多少心血精神,与之相比,贾政简直是枉为人父。
    黛玉抿了抿嘴,想起贾政是长辈,跟前站着的人也不是卫若兰,将几乎出口的言语尽数咽入腹中,支肘托腮,静静地盯着惜春凌乱的字迹。怪道卫若兰说,那些研究红楼梦的学者都说贾政的名字谐音“假正”,细想贾政之为人,果然如此。
    犹未想完,外面通报说湘云来了,一语未了,湘云已经大步走进来,满脸泪痕,呜呜咽咽地道:“林姐姐你听说了没有?三姐姐要去爪洼国和亲了。”
    湘云来得突然,又未提前下帖子,黛玉不及更衣打扮,只着一身半旧的罗衫绫裙,头上松松地挽着漆黑油光的家常髻,浑身上下唯有指上戴着一枚金刚石戒指儿,莫说钗环,便是腕镯都不曾戴,纵使失礼,也得起身迎客,眼里汪着一泓清泪,道:“原来妹妹也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清泪滑落,如珠如雨。
    得到她的确认,湘云伏在案上痛哭失声,含糊不清地道:“虽说那年我离了京城不知几时能回去见二哥哥和姊妹们,但是同处我朝朗朗乾坤之下,早晚有相见的时候,别离之时倒也没有十分伤悲。况且,如今住在平安州,平安州距离京城又甚近,来回不到半个月,前儿我们太太说等老爷除服,一家子都去京城等起复,打算叫我们先去京城,我正说很快就能和二哥哥他们相聚了,哪里想到三姐姐竟要远嫁异国他乡!”
    紧接着,她又哭道:“从前年轻不懂事,姊妹间难免拌嘴吵架生嫌隙,胡作非为,如今回想起来悔之不及。我总说三姐姐亲近宝姐姐,和我们都淡淡的,心里难免就将三姐姐做的一些事儿记在心里了。可是,不管有多少不和,骤闻三姐姐的命运,悲惨如斯,那些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恨离京前没有和三姐姐好生赔礼。”
    黛玉心里亦十分酸痛,拭泪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谁能想到在长泰帝推三阻四不答应爪洼国求亲的时候,贾政依旧能狠得下心舍出探春?无论探春自请和亲的理由如何冠冕堂皇,都掩饰不住他卖女求荣的事实,真真应了当年惜春的那番话。
    湘云痛哭一阵后,好容易才慢慢止住,抬头看着黛玉,道:“听说了这件事,我就再忍不得了,来之前催促家里收拾行李,或者赶在三姐姐远嫁之前见上一面也未可知。”
    黛玉怔了怔,问道:“几时启程?走前打发人说一声,我备些东西劳烦妹妹捎过去。”
    湘云端坐在椅上,想了想才道:“两三日后罢。老太太和太太知道我挂念姊妹,很是赞同早点儿进京。三四年不在京城,不知道老祖宗和二哥哥他们都如何了。姐姐有什么东西只管交给我,到了京城我就打发人挨家挨户地送过去。”
    黛玉赞了葛家老太太和葛太太几句,道:“也没多少东西,不过是家常孝心带过去。妹妹回京,见到外祖母他们替我问声好罢,等我们回京了再去给外祖母请安。”
    湘云自是满口答应,方在黛玉处重新洗脸净手,上了脂粉。
    葛家此时打发儿子儿媳进京,无非是提前替葛辉将来除服起复等事作打算,各处打点一番,免得除服后就迟了,今日同意湘云过来,也有请卫若兰托京城中亲友照应这些年轻儿孙们的意思。湘云含羞提了几句,黛玉戏说京城中有贾史两家在,不必担忧。
    湘云一想不错,卫若兰虽然身居要职,终究不在京城,便是托的亲友不尽心也是无可奈何,倒不如贾史两家联络有亲,也必用心。
    三日后启程,一路风雨不消多记。
    这日进了神京,略收拾一番,打发人往各处送过拜礼和帖子,湘云随夫先去保龄侯府拜见叔叔婶婶,后者本对湘云冷了心肠,如今葛辉又丁忧在家,不过作些家常慰问喜乐之态。
    次日一早,在湘云的再三催促下,夫妻二人方往荣国府,给贾母请安。
    贾母疼了湘云那么些年,闻得湘云携夫拜见,不顾病骨支离,挣扎着起身,裹上锦衣绣服,端坐榻上,举目见葛煦虽然面目普通,人才平常,但美服华冠,气度沉稳,对待湘云无一处不体贴,而湘云盛装艳服,珠围翠绕,打扮得光彩夺目,与闺阁时不同,心里略有几许安慰,极口夸赞了几句,道:“云丫头年纪小,未免跳脱些,我就怕她做不好媳妇的本职,暗自担忧许久,今见姑爷沉稳平和,想来镇得住她,竟是十分放心了。”
    葛煦听了,却是十分谦逊,含笑道:“奶奶在家时常说在府上的如意,晚生心中亦感激万分。老太君尽管放心,家祖母就爱奶奶这样的性格儿,每日耳提面命地就怕晚生惹奶奶生气,家里其他人更不会给奶奶一丝儿委屈受。”
    回眸看向湘云时,眸光深处皆是柔情蜜意,湘云低头一笑。
    贾琏在一旁听完他们的寒暄,含笑上前,说道:“老祖宗,二老爷在荣禧堂设宴,环儿和兰儿作陪,打发人叫我领妹婿过去。”
    葛煦诚惶诚恐地道:“理当晚生拜见两位老爷才是,哪里当得起如此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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