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马大夫颔首,“毕竟是姜大夫先制成了这方子。”
“我所知道的也都告诉马大夫了。”秦锦然说道,“梦儿,我……”
姜梦捏了捏秦锦然的手背,“这样好了,我嫂子还想要考虑一下,”姜梦说道,“这会儿回春堂又有人来看诊,晚些时候,给你答复好吗?”
“好。”马大夫说道。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的。”马大夫临走之前再次忍不住说道。
“我再想想。”秦锦然说道。
回春堂里等着的病人并不是什么急症,而是即将大婚的女子,胸口处生了一个火疖子,亮幽幽的,正在胸前的软肉上,有些发疼,又让人害羞到难以启齿,实在是越来越难受,又不见消退,才过来寻大夫。
秦锦然让人回去用磨过的黄豆渣敷在火疖子上,到时候自然会软化,等到出了脓头,挤出之后再用烈酒涂膜就好。秦锦然用青瓷小瓶给人装了点酒让她带回去。
给人看了诊之后,秦锦然也就先回去了,此时并无患者上门,姜梦就拉着周月嵘到了内间,摆明了要和她长谈,“我问你一桩事。”
“什么事情?”
“你也知道赵娘子的事情,我这几天隔着门也模模糊糊听到了,你在劝说赵娘子和离,对不对?”姜梦觉得赵娘子的事情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如果能够探得周月嵘的态度,解开了她最后的心结才好。
“不错。”周月嵘点点头,“姜姐姐也说了,有一就有二,这种事情纵容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打一个弱女子,还是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这种人要不得。”
“是的,所以当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对不对?”姜梦诱着周月嵘说下。
周月嵘再次点头。
“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姜梦不等着周月嵘反应,就开口,“我朝在一个小地方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妇,我就称呼为王郎君和王娘子好了,王郎君读书学问很好,娶了王娘子,也从不忘放下自己的学问,王郎君先是通过乡试,然后再到京都里考试,等到最后放榜的时候,是当时卷子上的头名!这王郎君原先家境平寒,这也就算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了。事实上,在王郎君刚刚离开京都,王家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姜梦此时还没有听出这个故事是化用了赵梓晏的故事,也觉得心中砰砰直跳,仿佛这个故事对自己极其重要似的。
“原来啊,王家人听说,这王郎君的学问实在是太好了,这一次进京考试,做个举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王家出了个举人,这中风光的事情,可是在过去从未有过的。这时候,王家人,尤其是王郎君的娘亲就看王娘子十分不顺眼了,虽然这王娘子生得貌美,还会绣花,一双妙手灵巧。于是就动了休妻的念头。”
“啊。”周月嵘说道,“怎么会这样?那王郎君知道吗?”
“王郎君正在赶考,有谁会让这样的小事儿去惊动他呢?王家人就开始琢磨如何休妻,心里一琢磨,王娘子无子啊,就想用这个名头休妻。谁知道,正要王家婆婆要休妻,刚一念完,王娘子就哭得更个泪人一样,她与王郎君恩爱,怎能够接受被人休离?王家婆婆要发难的时候,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一道惊雷劈下,落在了院子里头的枯木上,吓了她一跳,手里的休书也掉了下来。”
“这是老天爷在示警,不让休妻呢。”
“确实是这样的,如果王郎君只是中了一个举人,也就没有后续的故事,或许王郎君和他的娘子也就顺遂过完这一生的。但是王郎君的学问实在太好了,金銮殿上打动了圣上,点了头名做了状元郎。王郎君的容貌也生得好,穿上簇新的袍子,坐着高头大马,风流俊秀,让一群小娘子看花了眼。这其中就有宰相家的小娘子,看得是心驰荡漾,若是女子心仪男子,几乎是可以显现在面上的,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娘子,就娇笑着,说着她动了芳心。”
周月嵘原本是兴致勃勃听着,听到了这一处,红润的面上,忽然就变得惨白,搭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收紧,“我……”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姜梦从袖笼里拿出了手帕,沉默地替周月嵘擦眼泪。
“所有人都知道吗?知道宰相女儿的心事?”房间里是静悄悄的,最后先开口的反而是周月嵘,因为哭过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此时她低着头,用手帕捂着脸,说话的时候并不抬头看姜梦。
姜梦说道,“大部分人都是开玩笑的,因为放榜的时候,众人就从王郎君的口中知道了,他是有娘子的,只是一个人动了心思,她是王家的本家人。公主,你先听我说完。”
“好。”声如蚊蚋,但是确确实实是一个好字。
“自从榜上有名,这王家一家人就到了京都,也带了王娘子。此时到了京都之后,从亲戚的口中知道了宰相女的故事,就想再次休妻,但是第一次休妻没有休掉,第二次就直接动了杀心。若是下了药,会被仵作查出,上吊和勒死,仵作也能够分辨得出来。他们就想了个法子,弄晕了之后,丢到厨房里,挂上木锁链,就像是做饭的时候失火造成的。”
周月嵘发出了呜咽的一声悲鸣,抚在桌上,就哭了起来。
姜梦慢条斯理说道:“这故事里,我觉得最傻的就是王娘子,自古婆婆若是不满,这一门婚事就是维持不下去的,《孔雀东南飞》就是如此的故事。她应该早早自请下堂才好,也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周月嵘猛地抬头,“不是,不是。”因为哭过,她的眼发红的惊人,“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是王娘子的错,她也想过和离,但是……宰相女的爹爹位高权重,王家人只想着把王娘子杀死,让王夫人的位置空出来。”
“所以这是王家其他人的错,甚至还包括有王郎君的错,和宰相女没什么干系不是吗?”姜梦走到周月嵘的身侧,低头环住了她的身子,“其实没有宰相女,或许就有户部侍郎之女。位高权重的人多了去了,你说对吗?”姜梦抚着怀中的周月嵘的发丝,“她动了心思是不假,但是真正想要王娘子性命的,反而是王郎君的家人。”
“可是,她死了啊,她死了啊。”周月嵘哭得上气不接下起。
“嘘嘘嘘。”姜梦安抚着周月嵘,也让她小点声,若是外头的小荷听到了,闯了进来,她就不好说别的事情了,“故事还没有说完,最后衙门来人的时候,这厨房里可是空无一人,有人曾说,有女子过来带着湿漉漉的王娘子离开了。”
“她……”
姜梦知道周月嵘还是要说,王娘子死了,就说道:“如果要是王娘子没有死,你说宰相会不会勃然大怒?”
“不会,我爹爹……”周月嵘说完了之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我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这件事情,太子哥哥知道,但是他也不会怪罪,如果赵夫人还活着,没有人会怪罪她的。太子哥哥和赵将军两人是至交好友,怎会怪罪赵夫人,再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的错处。”
姜梦听到了这里,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笑意自从唇边开始荡起,一直荡漾到了眼眸里的最深处,“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我知道这个事情这么清楚?”
“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了月嵘公主的心结,就要上京了~
终于可以写男主女主重逢了~
☆、第92章 9.2
周月嵘的眼眶已经红肿的如同桃儿一般,脑子更是如同一团浆糊。这会儿的她已经哭得晕了头,所以没有奇怪为什么姜梦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说话的时候也带着懵懂的浑浑噩噩,抬头看着姜梦。
姜梦见着周月嵘的样子,揉了揉她的额头:“当然是因为,我是经历过这些的。”
“什么?!”周月嵘一惊,猛地就站了起来,整个人陡然一清,面上还带着泪水就怔怔地看着姜梦。她甚至不敢相信,伸手捏了捏姜梦的脸,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不对,你不是。”神色很快就黯然了下来,大喜大悲之下,原本站了起来,此时颓唐地坐下,单手抚在心口,觉得心都有些难受,“莫同我说笑了。”
姜梦说道,“我是带着赵夫人一块儿逃出火海的人,所以当然是经历过这些的。”
周月嵘猛地抬头,面上还挂着泪水,很是震惊,死死抓住了姜梦的手臂,呼吸都急促起来,“真的吗?那她还活着?她在哪里?!”原本苍白的面上,因为激动又有了血色。
姜梦就见着周月嵘的样子,担心她一直这般,心悸得难受,从旁边得红木柜上拿下了薄荷油,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指腹上,涂抹一点在周月嵘的笔下,而后两手中指指腹都涂了些薄荷油,按压在她的太阳穴。“就是你现在名义上的表姐,说起来你可以叫她秦姐姐,或者是赵夫人。”姜梦的声音也舒缓,舒缓的仿佛是山溪之间的流水淙淙,让人心旷神怡,“这都是她。”
“不对啊,我以前见过赵夫人的。”因为姜梦此时在给她按头,她不好摇头,抿着嘴说道:“你不要哄我了。”正是糟糕,她又想哭了,对于秦锦然的容貌她的记忆并不深刻,只记得她消瘦到近乎被风吹走的身姿,蜡黄的面容,还有一双黑色的眼,那双眼……好似黑黝黝似点漆,她真的是姜大夫?
“我当真没有哄你。”姜梦说道,“我什么时候哄你了?”
“你老是哄我。”周月嵘瘪着嘴,说这话的时候带一点撒娇带一点委屈的味道。
周月嵘毕竟年纪比秦锦然和姜梦两人小,性子也是天真,素来在两人这里撒娇,姜梦伸手弹了弹她的面颊,“你不相信,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周月嵘站起了身子,急匆匆就要出门。
姜梦抓着周月嵘的衣袖,“等一下,你先把眼泪擦干,免得你家丫鬟,说我欺负了你。”
周月嵘胡乱地擦干了泪,她此时迫不及待想要去问问秦锦然。
周月嵘和姜梦出来,低着头不想让小荷发现自己的不对。
小荷的眼睛何其尖锐,就看到了周月嵘通红的眼,“小姐。”她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周月嵘三五步,不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你怎么了?”狐疑的目光落在了姜梦的身上。
“我没事,就是刚刚眼睛里揉进去了薄荷油。”周月嵘说道。
“我帮你看看。”
“你又不是大夫,看什么?!”周月嵘说道,“我让表姐替我看。”
“我陪着你。”
“不许跟着我。”周月嵘抬头冲着小荷发火。
小荷见到周月嵘的样子,腿脚一软就跪下了,哭得眼睛都肿起来了,让小荷想到了周月嵘刚知道赵夫人死的时候情景,“二公主。太子吩咐了,务必让我跟着你。不能生了事。”之前周月嵘那一次差一点跌入到护城河之中,自从出了事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许周月嵘任性,摈开了其他人的。
姜梦伸手拉起了小荷,“你起来吧,这样跪着被人看到了不好,还当时你主子苛责下人呢。”又对着周月嵘说道,“在这里耽搁功夫什么?只是回家,她愿意跟着就跟着。”
小荷惴惴不安直立起了身子,而周月嵘哼了一声,也没有勉强小荷,小荷说到底是哥哥安排的人,“我们走。”
走在前面的两人是脚下匆匆,小荷埋着头跟在两人的身后。原本走回去要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生生缩短到了半刻钟。
等到了门口,周月嵘又有些近乡情怯,“要我帮你推门吗?”
回应姜梦的话的,是周月嵘上前猛地推开了门。周月嵘一眼就看到了秦锦然,刚刚洗过头,她披散着头发,坐在摇椅上眯着眼,听到了推门而入的声音,秦锦然睁开了眼,站起了身子,因为闭着眼对着太阳,此时看什么红彤彤的一片,一直到被周月嵘一把抓住了手腕,才开口,“月嵘?”
人怕出名猪怕壮,出了名之后的秦锦然,决定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多呆几天,她享受的是行医的过程,享受争分夺秒同死神赛跑把人抢救回来,而不是闹哄哄如同菜市场的药铺。
“你跟我进房间,我有话要问你。”周月嵘抓住了秦锦然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秦锦然闭着眼在阳光晒了一刻多钟,此时还有些看不清,被周月嵘这样一拉,一个踉跄,及腰的长发微微摆动,最末端的长发微微有些卷曲,在阳光下泛着细光,“我还有点看不清,你走的慢一些。”
听到了秦锦然的话,周月嵘就走的慢些,从阳光下走到房子里,秦锦然眨眨眼,感觉到视野的恢复,就抬眼看到了周月嵘了模样,“怎么哭成这个模样?怎么了?”
“你……你……”想要开口询问她是不是赵夫人,她还活着,话就在嘴边,仿佛找不到了舌头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
“我来吧。”姜梦的一只手压在了周月嵘的肩膀上,“我刚刚和她说清楚了你的事情。”
秦锦然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在为人处世还是说话的艺术上,姜梦都比自己做得好,姜梦一直等到半年一年之后,等到再熟悉了些,会寻个合适的机会,把她的身份抖出来给周月嵘听。可是现在才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抬眼看了看姜梦,抿唇说道:“她说的不错,我确实就是赵梓晏的妻子,秦氏。”
秦锦然的回答让周月嵘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秦锦然说话并不多,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不过周月嵘还有许多其他的疑惑,“为什么你的容貌和之前不一样?”
“主要是肌肤,吃了桃花玉露丸,你也吃过了,是不是肌肤也细腻了不少?我那时候因为生病,身子不好,所以变化就更大了。”秦锦然说道,“如果你仔细看,眼睛应当是一样的,眉毛我会用刀片修掉一些,还有唇色也比那时候要红一些。”肌肤白皙,微调了眉形,再有唇色似春花版绚烂。这些变化加在到一块儿,就让人找不出原本的秦锦然的模样了。
周月嵘仔细瞧着,果然瞧见秦锦然的眸子,果然有些许的模糊的影子,“那你怎么逃出来的?怎么离开了京都?又如何进入到钱塘里?”
“这都是我了。”姜梦此时插嘴说道,“我认识一个能够做衙门的身份文牒的人,所以才能够离开。那时候失火的时候,我本来就是在外面等着她,谁知道看到了赵家的大公子进入到了巷子里,我心里不放心,等到他们离开了就嵌入到了巷子里,见到了昏迷的嫂子,还有两个丫鬟,就把她们带出来了。”姜梦最终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清欢有一个不堪的母亲,生于肮脏之所,长于肮脏之所,虽然不曾一点朱唇万人尝,她也觉得自己过于卑微,清欢这个名字,她已经抛弃,她不准备再让其他人知道,姜梦就是清欢,清欢就是姜梦。
“谢谢你!”周月嵘听得是后怕不已,若是没有姜梦返回去寻找秦锦然,或许那时候秦锦然就真真正正丧生火海之中。周月嵘握住了姜梦的略带着凉意的指尖。
“谢什么?”姜梦失笑,“赵夫人也救过我的命。我也愿意帮她。”姜梦看着秦锦然,目光里的光芒璀璨,其实秦锦然给的不仅仅是生命,更给她离开的勇气,她那时候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是否有勇气离开永安王爷,一直到遇上了秦锦然。她给了她生命,给了她从泥泞肮脏之中走出来来的不一样的人生。
“说的这么煽情。”秦锦然失笑,“我就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周月嵘点点头,还是觉得这世间十分奇妙,茫茫人海之中,偏偏她为秦锦然所救,现在更是她解了自己的失眠之症,柔软的小手抓住了秦锦然的手,“我先前不懂事,同你说了什么和离的事情,都是我的错。”说完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周月嵘下手很重,让秦锦然连忙抓住了她的手,“都已经过去了,事实上,那时候见到你掉入到水里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那时候心里也挺愧疚的,见到你神思恍惚成那样,也不敢说出真相。”
“都是我的错。”周月嵘说道,“你那时候还……”周月嵘的眼睛瞪大了,忽然想到了团团,秦锦然那时候还怀着身孕。
秦锦然仿佛读懂了周月嵘的担心,微微一笑,“其实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我那时候虽然瘦了些,团团在肚子里很稳,那时候也将近三个月了,跳入到水中,就是一会儿有些冷,其实不碍事的。”
“那就好。”周月嵘说道。有些犹豫地开口,“那赵将军呢?”咬着下嘴唇,“其实你离开了之后,我是相信你死了,赵将军一直认为你还活着,一直在试着找你。他有拜托我哥,来寻你的。现在赵将军也分府了,我哥哥说,赵将军说只有一妻,就是你的。”
秦锦然闭上了眼,没有想到从旁人的口中再次听到了这句话。自己回想时候,那种甜蜜与心痛已经磨得她难受,此时周月嵘的话更是如此,一瞬间面色有些惨白到几乎透明。
姜梦见到了秦锦然的模样,手指微动,这次让秦锦然进京是不是一个好主意?虽然当时是毅然决然离开了京都,如果现在回去了之后再遇上了赵梓晏,她会如何?
周月嵘说道:“若不然这一次回去了,就待在京都好了。”
姜梦猛地站了起来,“不行。”
秦锦然原本闭上了眼,此时就睁开眼,看着姜梦,周月嵘更是直接开口,“为什么?他们本就是夫妻,还有了团团,现在赵将军也分府而住了,赵将军一直在找她,她回去了,过日子不好吗?”
“还记得我今天说的《孔雀东南飞》吗?”姜梦说道:“没有长辈祝福的婚姻,是长久不了的。”
周月嵘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可是赵将军已经分府了。”
“那是因为他暂且败走,只要赵梓晏有朝一日起复,那今日里的分府也就没有了。分府不分家。”姜梦对着周月嵘摊手,“就凭能够尚公主八字还没一撇,就可以动了杀人的念头,这赵家其他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周月嵘听到了这里,心里就动摇了,面上也浮现了左右为难的神情。
秦锦然抿唇,暂且放下了理不清的关于赵梓晏的思绪,“那你让我进京是为了……?”
“为了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