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宜究竟是多久知道的,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便觉得心头似乎有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着,想到就疼。
他最怕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曾经心怀侥幸,他想终归过去了,以前的事情也会连同一起翻篇。
可是当他想要维持现状,持续他们的这段婚姻的时候,静宜却累了对他说结束。从前的荒唐,他从来不敢告诉她,甚至不敢去想象静宜若是知道了会如何自处。
静宜是怎么样的人,过去不了解,可是如今他们一起生活了几年,他对于她可以说很熟悉。她看似温和柔弱,心底却又无比倔强,可是他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
陈延舟压根不敢去问,不敢去确认静宜究竟是多久知道的,又或者说她不知道,只是因为他方才的表现自己露出了马脚。
陈延舟烦恼痛苦不堪,他从未经历过这么糟糕的时刻,而静宜要跟他离婚,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
静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底难过又酸涩,他们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她仍旧记得他们结婚那天的场景,而一转眼,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一切都早已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她想过无数次的,当有一天她亲口说出这句离婚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原本以为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如今才发现,其实说出这句离婚,也不过是一句话,一口气,下定决心,其实也没有多难。
只要你对他足够失望,只要你还爱着他。
静宜脑袋里迷迷糊糊的想到了许多事情,最后又沉沉入睡,入睡前她突然想到了女儿,心头涌起一阵难过,她不知道他们离婚以后,灿灿应该怎么办?她不过是个只有四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以后会不会怨恨她。
第二天静宜醒来后,照旧起床去上班,无论夜晚经历了什么,第二天太阳总会照常升起,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只是她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出门的时候也不曾碰到过陈延舟,她想,或许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吧?
开过晨会后,静宜坐在座位上,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右手无名指的戒指还未摘掉,素色的铂金戒指,款式非常简单大方,即使是如今看来,也不显过时。
他们才结婚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多少钱,陈延舟刚到香江来创业,钱都几乎投到了公司里,静宜也将自己这两年的储蓄拿了出来,一开始陈延舟态度坚决的不收,后来静宜说:“我们已经结婚了,你有困难,难道我应该袖手旁观吗?而且这钱就当我投资啦。”
那时候静宜想,结婚,就代表两个人,从此成为一家人,亲密而不能分离。
当时陈延舟虽然收下了那笔钱,第二天却转手给她买了这对戒指,当时戒指的价格比静宜拿出来的钱还要多,他却骗她不值多少钱,静宜心底感动,却也不拆穿他,其实那时候的他们也不是没有值得回忆的事。
陈延舟当时给她戴上戒指的时候说:“对不起,嫁给我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以后我会努力赚钱,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静宜含泪摇头,“不用很多钱,我自己会赚钱。”
不用给我太多钱,只要你能爱我就好了。
开始的时候,两人会一起起床,一起吃晚餐,而后来,他越来越忙,两人经常连着一个月都不能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当时他说过的话都做到了,赚很多很多钱,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静宜意识到了,或许陈延舟也意识到了,只是两人都不愿意放低姿态去缓和关系,最终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静宜想到了往事,心头涌起一股烦躁,她突然用力的想要将戒指拔下来,只是除了将自己手指弄的通红以外,戒指纹丝不动。
或许是戴久了吧,就连戒指也会生出感情来,她泄愤般想要□□,最后弄的手很疼很红,终于听到哐当一声,戒指掉到地板上,打着转落入了桌子下。
静宜连忙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从桌子缝隙里摸出戒指,她看着已经快要失去光泽的戒指,眼泪不能控制的掉了下来。
其实还是很难过,无论是之前做过多少遍的心理建设,也还是觉得痛苦难受。
下午下班的时候,陈延舟给她发了短信,约她一起吃饭,静宜回了好,不可能不去面对的,即使以后离婚了,他们也会经常遇见,只要有灿灿在,他们之间就不可能真的断的干净。
静宜下班过去的时候,陈延舟已经到了,是一家非常高档的花园餐厅,陈延舟包了场。
陈延舟是很烦躁,餐厅的经理以为会是一场浪漫的约会,还询问陈延舟想要听那首曲子,被他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静宜到的时候,服务生领着她过去,静宜还被吓了一跳,陈延舟向来不会太讲究,更不用说包场这样的事情了。
落座上菜后,陈延舟便挥退了服务生,安静的餐厅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刀叉声。
陈延舟对她说道:“这家餐厅风评不错,鹅肝是招牌。”
他表情平静,平静到让静宜恍惚以为两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抿嘴,“我不吃动物内脏。”
陈延舟有些尴尬,他又唤了服务生上别的菜。
静宜没有什么胃口,她深知陈延舟不会平白无故的让她过来仅仅只为吃一顿饭,而对于接下来的话题,她心底有些烦躁的累。
果然,陈延舟过了很久开口说道:“我不会离婚的。”
静宜心底涌起一股怒气,“我没办法再与你一起生活。”
陈延舟表情受伤,“静宜,这不是一件小事情,明明之前就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提离婚?”
或许对于陈延舟来说,是有些突然,可是对于静宜来说,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任何一个人的离开,都不是一瞬间的决定,人心是慢慢变冷的,堤坝坍塌也是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只是内里的千变万化,你是看不见的,你所能看见的仅仅是它坍塌的那个瞬间。
静宜抿嘴,“我觉得这段婚姻让我很累,没有安全感,我不想再坚持了。”
她为他保留最大的脸面,也为自己,她不愿意说出他出轨的事情,仿佛只要说出口,两人之前曾经的一切都变的可笑。
陈延舟看着她,她微微抿嘴的模样,很倔强,“那灿灿呢?你有为她考虑过吗?如果我们离婚,她以后跟谁在一起?”
“我没有意见,灿灿可以自己选择,她想要跟着你就跟着你,如果想要跟我,就跟着我,不过你有空也可以随时来看她,当然如果她跟你了,我也希望你能让我经常见到她。”
陈延舟却因为她这句轻飘飘的语气彻底生气了,“她是你女儿,不是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松就说出这样的话,你让她以后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里长大,你觉得这样好吗?”
静宜彻底怒了,“我就是为了灿灿考虑,所以我们才要离婚,大家以后好聚好散,你以后再娶,我都没有意见,或许你觉得我这个母亲不称职,你可以再给灿灿找一个更温柔贤惠的女人。”
陈延舟挥手,一把将面前的餐盘挥了下去,他脸色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餐盘清脆的破碎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响起。
马上有经理听到动静跑了过来,“陈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陈延舟冷声,“滚。”
经理被面前一触即发的气氛吓得止住了脚步,又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静宜抬头看他,他从来不会在外面失礼,想来她方才的话,真的让他生气了,可是她不过说的实话,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他之前在外面的女人难道还少吗?
她开口提醒他,“这是在外面,如果你要撒疯自己回家撒,不要让别人受你气,人家开门做生意,没欠你什么,没必要承受你的坏情绪。”
陈延舟冷笑出声来,他又忍不住问道:“静宜,你教教我,怎么能像你这样冷静,现在你要跟我离婚,你还让我冷静?”
怎么冷静?静宜想,他只是从未见过她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为他所掉过的眼泪。
第三十三章
两人这番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静宜向来知道陈延舟嘴皮子厉害,每一次都能将她说的哑口无言偏偏她还拿不出理由去反驳他。
如今女儿就是他手中最好的一张牌,只要他搬出灿灿,无论静宜嘴上多么强硬,心底总归会有一些心软的。
她对于女儿本就有愧疚,如今在这件事情上,更加害怕会伤害到她,她不想因为他们离婚,而让灿灿对他们感到失望。
晚上静宜仍旧回家里住,不过既然已经说了离婚了,自然不可能再住一个房间,静宜非常自觉的将主卧里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准备搬到客房里。
陈延舟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脸色差到极点,终于忍不住对静宜说道:“我睡客房吧,你不用搬。”
静宜摇头,“不用,反正早晚都要收拾,以后离婚也要搬走的。”
她的这句话,让陈延舟一直忍耐的怒气彻底被点燃了,他冲过来,将她的行李箱踢翻过去,东西弄得到处都是。
静宜怒目圆睁,愤怒的瞪着他,“陈延舟,你是不是有病啊?”
她说完又蹲下身收拾东西,陈延舟心底有一股郁气始终下不去。
他在口袋里摸香烟,最后摸索了一阵没找到,他在家都戒烟,因此为了防止管不住自己,从来不在家里备香烟。
他实在太烦躁,心底又觉得十分难受,只要一想到以后两人离婚的状态,他便觉得心底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自己喘不上气来,可是他却又不知道如何缓和他们如今的状态。
灿灿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人,懵懂的问道:“爸爸你们在干嘛?”
陈延舟走过去将女儿抱了起来,他亲了亲女儿,“妈妈在收拾东西。”
静宜就算再生气,在女儿面前还是缓和下表情,她走过去,问道:“灿灿怎么起来了?”
灿灿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笑着对妈妈说:“妈妈,你能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吗?”
静宜点头,她抱着女儿回了房间,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故事书,轻咳一声,“好,闭上眼睛,妈妈给你讲故事了。”
静宜声音轻柔和缓,她说了没一会,灿灿便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静宜轻舒口气,她放下书,静静地看着女儿。
这个孩子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那时候他们两人工作都非常忙,谁也没心思照顾孩子,可是这个孩子还是突然将领了,彼时她都已经做好了与陈延舟离婚的准备,可是为了孩子她做了妥协。
女人说到底是个感性的生物,就算是再冷硬,再不堪,面对孩子总是柔软的,心底怀着憧憬,想象着自己做母亲的模样。
陈延舟的出轨固然不能原谅,让她痛苦不堪,一度濒临崩溃,而女儿的来到仿佛成了两人关系缓和的一个契机。
她从来都不大度,也不盲目,也不曾成熟到可以原谅背叛,只是因为有了女儿,而他的改变她看在眼里,这件事才会一直被她下意识的选择性遗忘。
后来又安慰自己,人生没有完美,总会有无数的糟心事,但是日子还是要好好过。
她的选择性遗忘,装聋作哑,故作不知,仿佛真的让这件事被抛之脑后,可是如今想来,伤疤永远都会存在,不可能因为不去看它,便证明它不存在,反而在时间的浸透下,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腐烂。
静宜给女儿盖好被子,留了一盏夜灯,关了门出来,陈延舟还坐在原地没动,静宜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陈延舟愈发烦躁,他看了一阵,声音嘶哑的开口,“静宜,我们好好谈谈吧?”
静宜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一眼,灯光下,他脸色白的诡异,她抿嘴,“你想谈什么?”
陈延舟抓了抓头发,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谈?或者说应该从何说起,关于过去的事情,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他已经在尽力纠正弥补,可是发生过的事情,他不可能让时间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他知道自己曾经很荒唐,做过许多错事,给她带来了许多伤害,这么多年,他一直抱着愧疚而慌乱的心情,他愧疚曾经对她在婚姻里的背叛,而慌乱则是怕总有一天,静宜会知道这件事,从而导致两人从此再也不能挽留。
他低垂着头,声音懊恼,“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们结婚七年,我知道我们有矛盾,你从前从没问过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也没问过我想要什么,结婚的时候,我想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可是后来,我们相处越来越累。”
“你经常跟我吵架,而我很多时候心底很不耐烦,我知道过去我做错了许多事,如果那时候我能够多陪你,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或许你就不会那样。”
“我才想起这么多年,我从没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有些沮丧,“我以为自己一直都是一个薄情的人,这辈子或许都不会有想要结婚的念头,可是当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的心底是高兴的,我一直忽略掉那是什么,静宜,你和灿灿是这世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我不想失去你,所以你能不能再好好考虑一下,不要离婚好不好?”
他说到最后,声音近乎哀求,低低的透着几分悲伤,静宜叠衣服的手顿在原地,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这或许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了。
她的眼眶通红,眼泪又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蔓延出来,她紧咬着唇控制眼泪不要掉下来,胸腔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这股酸意生生逼的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直到手背微热的液体,她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她胡乱的抬手擦了擦眼泪,心底不知为何,委屈又难过。
有人说过,这世上每个女人都或多或少带着自恋的体质,总想要做浪子的终结者,可是浪子又怎么会停止流浪,女人们总是太傻了,以为能让浪子爱上自己。
如今,浪子终于说出这句爱,可是女人已经因为太累了,而选择了放手。
静宜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不动,陈延舟走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她,静宜愣了愣,才反抗,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紧抿着嘴,缓了几秒才说道:“一直以来,你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自私的给自己找无数理由,可是,我不愿意了,陈延舟,我已经受够了,我等了太久,已经很累,而等待你成长,也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