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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八、物是人非
    待船到对岸,阿宝又吐了几回,卢缙大为着急,令人马停下,让阿宝歇息。谢遥看看天色,心知今日是走不了了,命人到前方寻好下处,对卢缙道:“一会儿到了客栈,请个大夫来看看。”
    车马缓缓前行,阿宝靠在卢缙肩头压住胸中的翻涌,心中默算,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看着卢缙紧锁的双眉,轻声道:“我无事,你别担……”话未说完又吐了一口。卢缙忙轻抚她的背道:“别说话了!”见马车摇晃,恐她不适,索性将她背在背上,跃下马车缓步向前走。应生吴非见怪不怪,谢遥摇摇头,只作不见。阿宝趴在他背上,闭上眼睛聆听他的心跳,只觉世间万事皆不足扰。
    终于到了客栈,卢缙刚将阿宝放在床上,大夫便到了。卢缙也不客套,上前说了症状,大夫看了看二人,点点头道:“还需看看脉象。”说罢坐在床边诊起脉来。不过半刻,抬起头道:“喜脉!”
    卢缙皱眉看着他,一旁谢遥却喜道:“当真?”大夫看看二人,问谢遥道:“是你的娘子?”谢遥一愣,忙摇摇头,指着卢缙道:“他的!”转过头看着他,卢缙却怔怔地看着床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呆傻表情。谢遥叹了口气,对大夫道:“他乐傻了。”
    那大夫见得多了,也不在意,收拾好准备离开,卢缙忽然回过神,拉着他道:“她总是吐,可有不妥?”大夫道:“没什么大碍,有些妇人就是这样,过一两个月就好了。”卢缙大惊道:“要吐一两个月?”一时愁容满面,又问道:“可有办法医治?”
    大夫抚须道:“你家娘子又不是生病,为何要治?没有!”卢缙还要再说,谢遥将他拉到一旁,对大夫道:“我这妹夫有些傻。大夫,我们还要赶路,她这身子……”那大夫道:“应是无妨,不要累着便行。”卢缙道:“能走路吗?”谢遥忍无可忍,将大夫请出房间。
    众人退去,房中只有夫妻二人,卢缙掀起幔帐,见阿宝正含笑看着自己,他坐到床边,轻声道:“阿宝,你听到没有?咱们有孩子了!”阿宝点点头道:“听见了,还听见你犯傻了。”卢缙微赧,低声道:“我……太欢喜了,一时有些……有些……”阿宝握着他的手道:“大哥,我也很欢喜!”
    二人靠在一起喁喁细语,温情脉脉,谢遥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才故意咳嗽一声,慢慢走了进来。阿宝抬头看着他笑道:“三哥。”谢遥点点头,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卢缙道:“大夫说的须注意的事,都帮你记下了。”
    卢缙忙站起身接过,认真看了片刻,仔细叠好放入怀中,对阿宝道:“你想吃什么?”阿宝摇头道:“不想吃。”卢缙正色道:“大夫说要正常饮食。”阿宝又摇头道:“吃不下,吃了要吐。”卢缙语塞,谢遥道:“吐也须吃!我已让他们做些清淡的粥菜,你少少吃些。”又对卢缙道:“你也无需担心,你三嫂当时也是这般,过段时间胎坐稳了便好。”
    卢缙忽然茅塞顿开,对谢遥道:“三哥已生了两子,应该经验丰富,回头要向你多多请教。”谢遥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斥道:“女人生孩子,你跟我请教什么!”阿宝扑哧一笑,对卢缙道:“大哥,你去看看,别让他们做得太油腻,我吃不下。”
    待卢缙出去,阿宝才对谢遥道:“三哥你别介意,他是高兴坏了。”卢缙生性内敛,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心神激荡,难免失态。谢遥头笑道:“我认识他十来年,他总是那副要笑不笑,胸有成竹的死样子,这般手足无措倒也有趣。”见阿宝噙着笑坐在那里,与幼时见到的谢谨一个模样,便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阿宝的头道:“我的小妹妹也长大了,就快要做娘了。阿宝,三哥真替你高兴!”
    阿宝一愣,她与谢遥从小一起长大,吵吵闹闹,鲜少有这样的时刻,谢遥又道:“姑母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阿宝听到他提起母亲,神色一黯,谢遥忙道:“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哭啊!回头让他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我现在可不想惹他!”阿宝见他一脸紧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谢遥松口气,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小丫头!”
    众人在镇上歇息了两日,阿宝仍是呕吐,卢缙心焦不已,跟着谢遥不停地追问要这般吐多久,有何办法缓解。谢遥哪里会知道,起先还好言安慰,到后来不胜其烦,索性躲到外面,待众人睡下才回来。卢缙担心阿宝受不了,不打算再走,阿宝怕耽搁行程,劝道:“我就是整日躺着也是这样,你和三哥时间有限,咱们还是快些动身,早早到了地方才算安定。”
    卢缙想了想,亦觉有理,命应生去备了许多被褥靠垫,将马车铺得既厚且软,又让应生亲自驾车,慢些无妨,务必要稳,自己坐在车上看护阿宝。如此一番折腾,众人终于又起程了,这般晃晃悠悠走了大半个月,才到了庐江。
    庐江谢府自老夫人离世后,一直空置,谢辽死后,其妻许氏带着幼子扶灵回乡,便在此住了下来。听闻他们要回来,早已将房屋打扫干净,每日派人到城外候着,众人车队刚刚出现在官道上,那边就有人快马回报了许氏。
    许氏带着儿子亲自来到府门前相迎,谢遥对寡嫂向来敬重,早早下马上前行礼。许氏笑道:“可算来了!我算日子早该到了,可是路上耽搁了?”谢遥将阿宝有孕一事说了,许氏大喜道:“竟是这样!”令人将马车从侧门直接驶入府中。
    阿宝在卢缙的搀扶下进了大堂,刚要见礼,许氏忙上前将她扶着,看着她道:“你有身子了,就别客套了。从前那间屋子给你收拾好了,还住那里可好?”阿宝道好,许氏又问了他们的安排,听说要去祭拜,忙又命人准备香烛纸钱。
    当夜,夫妻俩住进了阿宝原来的房间,阿宝东摸摸西看看,心中感慨万千。这里承载了她的少年时光,当时年纪小,唯一的烦恼便是又被三哥戏耍了,要不就是苦恼爹爹为何不来看她。偷偷跑出去时,何曾会想到此生差点再无机会回来。如今房中摆设一应俱在,却物是人非,外婆、父亲、二哥都已离她而去了。卢缙轻轻搂着她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切记不可大喜大悲,若是难过,定要说出来。”阿宝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
    次日,谢遥陪着二人来到了袁继宗与谢谨的墓前,上过香后,阿宝对卢缙道:“大哥,我想单独同爹娘待一会儿。”卢缙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扶着阿宝坐在蒲团上道:“你如今坐着说,爹娘不会怪你的。”又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阿宝握了握他的手道:“你放心,我记着你的话。”卢缙笑了笑,与谢遥等人退开,站在数丈外等着。
    阿宝拿起地上的酒杯,将杯中酒水倒在地上,轻声说道:“爹爹,娘亲,我有孩子了!”阿宝回过头向着远处的卢缙笑了笑,说道:“爹爹,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还是跟了他,他对我很好,那些年一直在找我,我很感动……你不会怪我吧。”她又倒了有杯酒,轻轻洒在地上道:“我原先知道那些事后,有些恨娘亲,这些年过去,现在又有了孩子,好像慢慢明白了,娘亲也是喜欢爹爹的吧。”
    她默了默,放下酒杯,就这么盘膝坐在墓前。过了许久,谢遥对卢缙道:“要不要过去看看?”卢缙皱眉看了会儿,摇摇头道:“不用,她有分寸。”话音未落便见她又倒了一杯酒,嘴唇微动。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听力敏锐,忙凝神细听,只听她道:“爹爹、娘亲,我要走了,我不喜欢中原,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你们不要挂念我,我会和他好好的。”说着将杯中酒倒尽,就势跪下叩头。
    卢缙已快步走到她身边,掀衣跪下,口中说道:“爹娘,我会照顾好她!”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侧身见阿宝含笑看着自己,也对她一笑,将她扶了起来,慢慢往回走去。
    众人又去拜祭了谢老夫人和谢辽,直到红日西下才回到府中。甫一进门,谢辽长子谢柏便迎了上来,对着三人跪下道:“侄儿有一事相求!”谢柏今年十四岁,已是个英挺少年。卢缙愣了一瞬,将他扶起道:“这是做什么?”
    阿宝见许氏站在厅中,眼眶微红,似是哭过,看了谢柏一眼,轻声道:“你母亲怎么了?”谢柏低着头,很快又抬起道:“侄儿想随三叔、姑父去边关!”阿宝不待谢遥卢缙说话,抢先道:“不可!”谢柏看着她道:“为何不可?我爹像我这般大时已随祖父出征了。”
    阿宝皱眉道:“边关苦寒之地,你年纪尚小,过两年再说!”谢柏道:“姑姑一个女子都不怕,我堂堂男儿为何去不得!”阿宝还要再说,谢遥拦住她,对谢柏道:“此事需问过你母亲,她若同意,三叔便带你走。”阿宝叫道:“三哥,不可!”谢遥看着她道:“谢氏以武传家,他虽说只有十四岁,但咱们家也不是没有少年将军。”说罢看向许氏。
    许氏缓缓走来,拍拍谢柏的肩道:“他爹爹去世后,他便提出要去朔方,被我阻到现在。这一次,怕是再也拦不住了。”阿宝见她神情哀伤,忙上前挽着她道:“嫂嫂若是不愿,便将他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家男人的宿命,一茬接一茬。
    ☆、七十九、卢氏众人
    许氏摇头道:“我若将他箍在身边,只怕他爹爹都会怪我。”她看着谢遥卢缙道:“三弟、妹夫若是方便,还请圆他这个心愿。”说着盈盈拜下,阿宝忙将她扶起,卢缙拱手道:“嫂嫂大义,敬之钦佩!”谢柏伏地对许氏道:“多谢母亲成全!儿定不辱爹爹英名!”许氏拉起他,望着那与丈夫肖似的眉目,不禁将他抱在怀中痛哭。
    阿宝在谢家停留了三日,便与谢遥分道,随卢缙继续往南,谢遥带着谢柏先行回京。阿宝仍是时常呕吐,不思饮食,人也渐渐消瘦,卢缙心疼不已,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下令车马放缓。这般又走了半个月,待到了阳羡境内,阿宝已大为好转。
    一行人轻车简从,到了阳羡城门,却见人头攒动,应生奇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卢缙探出头来,只见城门口拥着数十人,为首一人高高坐在马上,看着有些眼熟。那人也看到了他们,对身边人低语几句,立时有人上前几步,高声道:“来的可是卢将军一行?”
    应生看了卢缙一眼,见他点头,扬声道:“正是!”马上那人策马疾行,来到车旁笑道:“车内可是大弟?”卢缙一怔,阿宝忍不住掀开车帘,只见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们,阿宝看着卢缙,卢缙已跳下马车,拱手上前道:“大人!”那人也下马笑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卢缙笑了笑,回过头将阿宝扶下车道:“这位是阳羡令许大人,亦是大姐的夫君。”阿宝忙行了一礼,许洪虚扶一把,对卢缙道:“大弟是回家还是去我府中?你姐姐很是想念你。”卢缙道:“小弟此次乃是探望双亲,还是住家中妥当,待安顿下来再去拜访。”许洪点点头道:“如此我也不同你客套了。”旁边围观人群中已有人闻言上前,躬身对卢缙道:“大公子,主上已在家中等候多时。”
    卢缙与许洪道别,扶着阿宝上了马车,阿宝悄悄掀开车帘,马车已缓缓进了城。许洪派了人在前方开道,阿宝回头望着卢缙笑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题名天下知。”卢缙一哂道:“前年他原配夫人病故,便将大姐扶正了。原先父亲要见他一面,还需通传。”阿宝拍拍他的手道:“世道如此。”
    卢缙反手握着她道:“我没什么,徒发感慨而已。那人在这事上倒是比先帝强了许多。”阿宝一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苏煦打破世族垄断,大力提携寒门子弟为官一事,忽而想起离开皇宫时,苏煦那句“做个好皇帝”的话,一时思绪万千。
    二人俱是沉默,直到马车停下,应生在一旁轻声道:“公子,到了。”卢缙跳下车,府门外已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卢家二公子卢继快步迎上叫道:“大哥!”神情十分激动。卢缙打量他一番,笑着拍拍他,回身自车内将阿宝抱出,轻轻放下后道:“这是二弟。”
    阿宝略一低头,卢继已行礼唤道:“大嫂!”阿宝见他偷偷打量自己,轻声道:“二弟与夫君长得很像啊。”卢缙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向门内走去。
    卢家众人早已聚在厅中,卢缙已出阁的两个妹妹也携夫回来了。卢缙带着阿宝缓缓走来,卢栩看着愈发沉稳的长子暗暗点头,卢夫人已迎了上去,牵着阿宝的手道:“这就是阿宝吧!”卢缙点头,唤了一声“母亲”。阿宝忙要行礼,卢夫人拦着她道:“免了免了,你如今不方便。”
    夫妻俩与众人见过礼,卢缙在卢栩下首坐下,侧头见阿宝低着头坐在身旁,知她心里紧张,不由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卢继兄妹们见一向恪守礼法、清冷自持的大哥竟这般毫不避人,大为诧异,又想起大哥为了这个女人与父亲闹翻,数年不回家,均忍不住好奇,打量着阿宝。
    卢栩看了二人片刻,轻咳一声道:“大郎此次能住多久?”卢缙恭敬地道:“回父亲,若边关无要事,约莫可停留半个月。”卢栩点点头道:“你食君之禄,是该以国事为重。听闻陛下隆恩,封赏了迟氏,可见对你的器重。”
    阿宝听到“迟氏”二字一愣,抬头看向卢栩,卢栩瞟她一眼,阿宝知他仍是不喜自己,便听卢缙道:“封赏阿宝乃是因她擒敌有功,与儿没有半点关系。”卢栩嗤笑一声,对卢夫人道:“迟氏有了身孕,你多看顾些。”卢夫人忙应下。
    又坐了一会儿,卢缙恐阿宝难受,便要告罪退下,卢栩也无意留他,让卢继领着夫妻俩回房。出了大厅,阿宝长长舒了一口气,卢缙笑道:“害怕?”阿宝摇头道:“怕倒不怕,就是紧张。”说着拿着他的手按在胸口道:“你看,一直在跳呢!”
    卢缙目光幽深地看着她,阿宝看到身旁的卢继,忙丢开他的手,低下头,双颊已是绯红,暗道卢继怕是已经看到,不知会不会看轻她。卢缙大笑一声道:“二弟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卢继讪笑着,心道:“大哥真是变了!”
    二人回到房中,卢缙摒退诸人,扶阿宝靠在床头歇息。阿宝道:“你家里规矩好大,我看你们兄弟在你爹……公爹面前话都不敢说。”卢缙点头道:“我们自小就是被这样教养的,三纲五常,人伦大义。”阿宝撇嘴道:“我爹也教过我啊,可是他说的三纲是君臣义、父子亲、夫妻顺,你看你们家父子哪里相亲相爱了!还有你那两个妹妹啊,都恨不能把头低到案下才好。”
    卢缙笑道:“你不也低着头?”阿宝一滞,立刻道:“我是紧张啊,她们在自己家中又紧张什么!”卢缙摇头笑笑,阿宝又道:“你可千万别把咱们孩子也教成那样了!”卢缙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脸道:“你不累吗?尽想这些乱七八糟!快歇着!”说罢将她塞入凉被,抱着她闭上了眼睛。阿宝还要说话,他眼也不睁,吻住她的唇,低喃道:“嘴太闲了……”
    此后几日,卢家的亲朋及卢缙的旧识纷纷前来,卢缙每天不是见客便是会友,竟似比在朔方还要忙碌。阿宝渐渐觉得不支,陪了他几次后不再去了。卢夫人待她很是不错,她渐渐放开了些,卢缙若是不在家中,便去找卢夫人说话。
    这日,许洪到访,卢府设宴,卢缙夫妇自然要出席,卢栩又请了吴郡境内的几家世交故友,厅中坐得满满当当。一道竹帘隔开男女,阿宝随卢夫人坐在女宾席中,耳边听得帘外卢缙被频频敬酒,微微皱眉。许洪夫人卢莞笑道:“弟妹莫不是在担心?”阿宝忙摇头,卢莞道:“你放心,大弟不是贪杯的人,有分寸。”
    卢家诸人除了卢栩,待阿宝都颇为和善,阿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无心饮食,陪坐在一旁。卢莞见状,低声道:“弟妹可是累了?我陪你回房歇息吧。”阿宝还未说话,卢夫人道:“正是!他们也不知要闹到几时,阿宝怕是熬不住。”卢莞得了母命,亲自扶起阿宝,阿宝向卢夫人告了罪,这才同她退了出来。
    应生站在厅外,见她出来愣了一下,卢莞道:“你去和大弟说一声,弟妹累了先回房去,让他少喝些。”应生应下进了大厅,附在卢缙耳边低语几句,卢缙点点头,笑着又将杯中酒饮尽。
    卢莞扶着阿宝慢慢向后院走去,晚风吹去几分燥热,卢莞道:“原先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我那冷心冷面的弟弟性情大变。”阿宝一怔,侧头看着她,见她脸上带着笑,心中稍宽,轻声道:“大哥……夫君心地很好!”卢莞笑道:“对你自然是好!他是长子,又生得聪明,父亲对他寄予厚望,管束得十分严苛,自他晓事后,我就未见他欢畅地笑过。”
    阿宝皱眉道:“他小时候定然过得很辛苦。”卢莞笑笑,想了想道:“你是大家出身,想必也知道身不由己是怎么回事。我们家论身份虽比不得你们这些世族,可是道理是一样的,你……要体谅他些才好。”阿宝看着她道:“大姐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卢莞看了看她,瞄了她肚子一眼,叹道:“慢慢就会明白了。”阿宝疑惑陡生,正要发问,身后一名侍女急急跑来道:“姑娘,老夫人说大公子今日喝多了,怕扰了大夫人,请姑娘送大夫人到她房中歇息。”阿宝被她一连声的“姑娘”、“夫人”绕得头晕,耳边听卢莞问道:“母亲当真这么说?”
    侍女低头称是,阿宝急忙要回去看看,卢莞将她拉住道:“弟妹放心,有母亲和弟弟们在,他不会有事。”阿宝道:“大姐,我……我不想去母亲那里,我想……同夫君在一起……”卢莞神色古怪地说道:“你有了身孕,大弟喝醉了,你怎能照顾他?自己身子要紧!听母亲的话,一夜而已。”说罢扶着她掉头向卢夫人房中走去。阿宝心中不安,却又不敢再说,只得随她一同去了卢夫人院中。
    ☆、八十、小瞧了他
    卢莞令人伺候阿宝梳洗,让她先躺下歇息,阿宝心中惴惴,说道:“母亲尚未回来,我……”卢莞道:“母亲回来睡西厢,不碍的,你快睡吧!”阿宝只觉今日之事透着古怪,却又说不出来,只得脱衣躺下。卢莞坐在一旁,守了片刻,见她闭上眼睛睡去,放下床幔,轻叹一声离去。阿宝悄悄睁开眼,侧耳听了听,知外间还有侍女守着,自己恐怕出不去,心中越发焦急。
    过了半晌,房门轻轻打开,外间有人低唤一声:“夫人!”阿宝忙闭上眼睛,卢夫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掀起床幔看了一眼,又悄悄退了出去,在外间小声吩咐道:“夜里警醒些!”侍女齐声应和。
    阿宝躺了许久,渐渐升起困意,稀里糊涂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似是卢缙在喊她。她眼尚未睁开,口中已答应了,四周又安静了下来,随即只听卢缙柔声道:“阿宝,你还好么?”
    阿宝睡意顿消,睁开眼坐起身,茫然四顾,哪里有卢缙的身影。卢夫人匆匆走进来,见她坐在床上,忙道:“可是吵醒你了?大郎酒多了,正在闹呢,你莫理他!”阿宝回过神,这才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一声声急促万分。她愣了一会儿,问道:“是夫君在外面?”卢夫人点点头,阿宝奇道:“为何不让他进来?”
    门外卢缙似听到她的声音,又连声唤道:“阿宝!阿宝!”阿宝看了看卢夫人,正要答应,门已被他踹开。卢缙冲到床前,急切地打量了她一瞬,伸手将她搂在了怀中。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阿宝忍不住干呕了几声,卢缙忙放开她,稍稍退开些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宝看了卢夫人一眼,说道:“母亲说你酒多了,怕你闹我……”卢缙亦看着卢夫人道:“母亲也知道?”卢夫人与他对视一眼道,转过头不说话。卢缙大笑道:“好!好!”神情却无半点欢欣之色。阿宝只觉气氛诡异,伸手拽着他的衣摆道:“你怎么了?”这才发现他只着了中衣,想是睡下后又出来了。
    卢缙止住笑,拉着她的手道:“没事!我来接你回房。”阿宝皱眉看了看他们母子,片刻后道:“你身上酒味儿太大,我闻着难受。”卢缙一怔,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就在这儿睡一宿,明早我来接你。”阿宝点点头,卢缙突然对卢夫人行了一礼道:“母亲,阿宝有身孕,请母亲看在孩子份上多加照拂,莫要惊吓她!”卢夫人抿唇不语。阿宝嗔怪道:“你胡说什么!果真醉得厉害!”
    卢缙冲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吵你,你好好睡。”说罢转身出去。卢夫人命人将房门掩好,叹息着坐在阿宝身边道:“冤孽啊!”阿宝盯着她道:“母亲,你们有事瞒着我?”卢夫人摇头道:“无事,大郎待你真是……”她顿了一下,轻声道:“我生他养他二十年,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狂躁。”
    阿宝不知卢缙为何会这样,却也明白定是与己有关,见卢夫人看过来,忙低下了头。卢夫人幽幽地道:“当年他听说你被他父亲赶走,也只是一声不响地搬了出去,虽再未踏进过家门,也不曾像今日这般闹得人仰马翻。家中还有……客人,他父亲极爱名声,此番怕是要气死了。”
    阿宝一头雾水,因不知道事情由来,插不上话,只能低头听着。卢夫人又道:“这几日我冷眼看着,你也是个好孩子。大郎待你一片赤诚,你莫要辜负了他!”阿宝忍不住抬起头道:“母亲,到底出了何事?”卢夫人摇摇头道:“他既然不想让你知道,你就不要管了,信他便是。”心知卢缙定是怕阿宝知晓实情后生气,是以刚才明明怒极,仍在她面前极力克制。
    阿宝愈发不安,卢夫人拍拍她的手道:“莫再想了,一应事情由大郎承担,你歇着就是了。”说罢让她躺下,熄灭烛火,轻声退出房间,留阿宝一人辗转反侧。
    卢缙从母亲房中出来,在院中坐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书房,和衣躺在榻上,心中仍是气恼不已。不到半刻,房门霍然被打开,卢栩面色青黑,大步走进来斥道:“逆子!你待要怎样!?”卢缙缓缓坐起,看着父亲道:“儿倒是要问问父亲想要怎样!”
    卢栩深吸一口气,看了他片刻道:“你没醉?”卢缙冷笑道:“我确实醉了!只是父亲太小瞧我了,这些年我只有阿宝一人,便是醉了也能分辨得出!”
    他适才醉眼朦胧地回到房中,隐约见阿宝躺在床上,恐惊扰了她,不敢点亮烛火,脱了外衣轻轻睡下,抬手习惯性地将身旁之人搂住。怀中的身躯娇软绵柔,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他瞬时便惊得酒醒了大半,推开那人翻身下床,颤抖地点起烛火一看,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女子轻掩薄纱,正坐在床上怯怯地望着自己。
    他只觉头脑发木,闭上眼喘息道:“阿宝在哪里?”那女子不答,他忽然明白了,不禁羞愤交加,冲出房门,直接去了母亲院中。阿宝果然在那里,所幸她并不知情,他强忍着熊熊怒火来到书房,不出所料,父亲果真来了。
    他看着父亲道:“阿宝怀着孩子,若是知道了,怎生了得!她如今只有我了,父亲是想逼死她么?!”卢栩正色道:“她是大家之女,难道不知道妻子的责任?既然她有孕在身,便该安排人照顾你,这才是为妻之道。”卢缙道:“她们家没这个规矩,她自然不知道!”卢栩道:“我卢家有!她若想做你的妻子,便要守我卢家的规矩!”
    卢缙沉声道:“这个规矩不要也罢!”卢栩气道:“你……”摇摇头看着他道:“如今你只有她一人,才会如此执着。待你有了旁人,便会明白,天下女子都是一样,并无区别。”卢缙道:“怎会没有区别,这世上只有一个阿宝!我不明白,事到如今,父亲为何还不能接受她?为何非要拆散我们?”
    卢栩皱眉道:“谁要拆散你们?她仍是你的妻子,我只要你纳几房妾氏。待你有了旁人,慢慢就会淡了对她的心。”卢缙冷笑道:“父亲以为我若纳妾,阿宝还会留在我身边吗?”卢栩道:“如此善妒,绝非良配!”卢缙只觉与他说不清楚,索性道:“我此生只要阿宝一人,父亲莫要再费心机!”
    卢栩叹道:“缙儿,她倒底有什么好?你这般痴迷,是祸非福啊!”卢缙默了半晌,轻声道:“我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她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不是最聪慧贤淑的,可我心里就只有她。那几年我也在想,若是当年出现在我身边、陪我在高阳三年的是旁的人,我是不是也一样难以割舍?我想了许久,不论想像成谁,最后都会变成她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瞬间又睁开道:“我自己也很糊涂,可我为什么要弄清楚?我喜欢她,想娶她,只要她,这难道还不够吗?父亲,不要再问我为何会这样,只因我是我,而她正好便是她!”
    卢栩越听脸色越发难看,喝斥道:“你真是昏了头!什么我啊她的,乱七八糟!我不管这些,今日你不能再推脱。那姑娘是徐家的小女儿,她大姐当年因你悔婚,声誉受损,我一直有愧。如今她不计较名份,甘愿与你做妾,你们又有了……有了肌肤之亲,这事便这么定了,由不得你不答应!”
    卢缙冷笑一声道:“父亲若一意孤行,孩儿也没有办法。她若愿意,便留在这里做她的妾,与我何干!”说罢躺下,口中说道:“父亲若尚顾念一丝父子之情,请莫要让阿宝知道今日这事,她要是有个好歹,儿也不好过。更何况,如今她肚子里还有卢家的血脉。”言毕翻身睡去,再不理会卢栩。卢栩大怒,连呼数声“逆子”,见他一动也不动,只得负气离开。
    阿宝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天刚蒙蒙亮,便觉有人轻抚她的脸,熟悉的力道和温度。她闭着眼轻笑一声,在那掌下蹭了蹭,这才睁开眼唤道:“大哥!”卢缙坐在床边柔声道:“吵醒你了?”阿宝摇头,坐起身道:“你昨晚没睡吗?眼睛这么红。”
    卢缙笑了笑没有说话,阿宝想趁机问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忽然侧耳听了听,说道:“好像有人在哭……”卢缙面不改色道:“可能是哪个小丫头犯了错,被责罚了。”阿宝惊讶道:“你家规矩真大,哪有天不亮就罚人的!”
    卢缙陪她洗漱,又唤来侍女摆好饭食,看她吃了两口才道:“咱们今日便走吧。”阿宝一惊,忙道:“不是说住半个月吗?这才过了一半呢。”转念一想又道:“可是朔方有事?”卢缙轻“嗯”一声道:“有些小事,却非得我去处置。”
    阿宝不疑有他,皱眉道:“才回来几天就要走,父亲母亲肯定难过。”卢缙握着她的手道:“国事为重,我昨夜已向他们禀明了。一会儿你吃完咱们便走。”阿宝惊道:“这么急?”
    作者有话要说:  卢老爹是封建大家长,对阿宝本来就有成见,怕儿子为情所累,一厢情愿地以为小卢是因为女人少了才会对阿宝长情,而且在他眼里,以儿子如今的身份地位,只有一个老婆简直就是丢人的事。小卢是想告诉他爹,不是阿宝有多好,只是在那个时候正好是阿宝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所谓缘分大概就是对的时间碰到了对的人,可惜他爹听不懂。
    ☆、八十一、狼烟再起
    卢缙点点头道:“趁早上凉快,一会儿日头大了,路上太热。”阿宝道:“那总要与父母和弟妹们道个别吧。”卢缙道:“昨夜我已说过了,他们都知道了,让我们自便。”阿宝狐疑地看着他,说道:“大哥,你从昨夜就怪怪的,母亲也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到底出了何事?”
    卢缙失笑道:“哪里怪了!我昨晚多喝了两杯,有些失态而已。快吃吧,应生他们已准备好了。”阿宝知他若不愿多说,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的,叹口气,又吃了几口,放下碗筷道:“好了。”卢缙微皱眉头看了看她,无奈道:“也罢,反正车上备有糕点。”扶起她出了房门。
    应生已将车赶到院外,阿宝坐上车,掀开车帘对卢缙道:“当真不见父亲母亲了?”卢缙对应生耳语几句,转身跃上马车,坐在她身边道:“不见了。”伸手便要放下车帘,只听阿宝低呼道:“父亲!”卢缙望过去,卢栩夫妇正站在丈外。
    阿宝忙要起身下车,卢缙按住她,对应生道:“走吧!”收回手,车帘落下,遮住了阿宝的视线。阿宝轻声道:“母亲好像哭了……”卢缙抿着嘴不说话,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乾宁十二年正月,阿宝在朔方生下一名男婴,取名祎。乾宁十六年三月,阿宝又产一女,卢缙爱如珍宝,乳名娇娇。同年八月,苏煦立皇长子苏宣为太子,大赦天下。
    乾宁十九年末,大越与北狄边境时有风波,朝中有大臣建议关闭互市,封锁山口,以阻北狄滋扰。卢缙谢遥等守将却极力反对,认为贸然闭关,边境诸郡多数百姓将无以为生,人心不安,只需加强戒备,适时而为。苏煦一时难以决断,令丞相方安择日亲赴北地察看。
    乾宁二十年四月,同安侯谢谦病故,皇帝哀恸不已,罢朝三日,亲自过府吊唁。谢氏亲眷纷至京城,驻守五原的谢遥早在半个月前便带着谢柏回了京。阿宝与谢谦情同父女,闻讯一夜未眠,边哭边整理行装。值此多事之秋,谢遥已走,卢缙肩负北地安危,不能与她同行,只有令吴非好生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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