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一个叫池迟的十六岁女孩儿,热爱演戏、为人爽朗、偶尔话唠,笑起来有满满的胶原蛋白和不掺假的蜂蜜。
透过一次次地自我分析和揣摩,池迟知道自己绝对不止十六岁,因为即使看着三十一枝花的韩老板在她的心里也是能诱发某种浅浅慈爱之情的后辈,更不用说今天看见的那个土豆饼大明星和红豆豆浆帅哥。
池迟也知道自己不叫池迟,因为她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归属感,每当别人叫池迟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都下意识地想到自己现在并没有“迟”,一切美好都才刚刚开始,这个名字更像是她对自己的告诫。
她更知道这张年轻的脸属于自己,这双瘦长的手属于自己,这双健全的腿也属于自己。
这种奇怪的感觉全部来自于灵魂深处,奇妙到难以解释。
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体,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一个空白的大脑,一颗被梦想满溢的心,所有这些矛盾又和谐,糅合成了这样的一个她。
在这半年里,她慢慢地从下意识的习惯中去寻找自我,也慢慢地填充着属于“池迟”的人物设定,让她变成了一个性格算不上多活泼,但是可爱中透着可靠的女孩子。
扮演一个女孩儿,池迟自认为自己已经驾轻就熟了。
“以后可以试试工作的时候偷懒,更贴合年龄一点。”
纤细的手指轻巧地敲击在桌沿,女孩儿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今天自己各种“表现”时候别人的表情,在那些表情里她总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一个有点奇怪的女孩儿会让人忽略掉“女孩儿”的年纪,但是一个奇怪的方向太“小众”的女孩儿,会影响交际范围的拓展。
“小池?睡了么?”
房门外传来韩萍的声音。
池迟打开门,韩萍站在两个暖瓶后面抻着脖子往她房间里面看,看见她开着暖风机,才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这房间里还是太冷了,要不你上楼上跟我和童童睡呗?”
韩童童是韩萍的儿子,今年6岁。
“不用了韩姐,我被窝里面挺暖和的。”池迟笑着婉拒,韩童童小朋友醒着的时候是个小天使,睡着了就是盖世魔星,半夜里从床头爬到床尾那是平常事,把他妈妈打出熊猫眼也不是没有过。
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太冷,韩萍也不会和她儿子挤一张床上。
大概也是想到了自己儿子昨晚上的“丰功伟绩”,韩萍摸了摸自己肚皮上被儿子踹出来的那块青,没再坚持。
“你用这两瓶热水烫烫脚,今天在雪地里走了一天了。”
池迟接过热水道了谢,眼睛再次笑成了一弯新月。
韩萍看着她的小脸,没忍住叹了口气:“你说你,图什么呀。”
“图个……无怨无悔呗。”池迟一手拎起一个暖瓶放在椅子旁边。
韩萍哼了一声:“你现在觉得无怨无悔,等你再长几岁,后悔都来不及。”
“说了无怨无悔,那就肯定得让自己往着不会后悔的路子上奔啊。”
女孩儿依旧笑容爽朗。
被自己的老板啐了一句傻倔。
第7章 身高
随着寒潮褪去,那一场灾难般的降温留给人们的渐渐只剩下挂在嘴边的谈资。
比如韩童童小朋友那只被冻在了鱼缸里的解冻之后依然吃嘛嘛香的乌龟。
比如被冻成了冰溜子必须留照纪念发网上的网购化妆水。
比如那个冬天别家饭店被抢走的一单单生意。
比如这场寒潮让大部分剧组早早放了年假,很多临时演员决定直接早点回家过年。
于是,某个剧组的演员导演在一个原定的小配角病倒之后,发现自己没人可用了。
“喂,您好,这里是如意餐馆外送服务,请问有什么需要?”
池迟蹲在后厨房里给芋头削着皮,随手就接起了电话。
“喂,小池迟?我是老邹,这边剧组有个小角色缺人,你要不要来试一下?”
老邹是影视城里一个有名的群演中介,俗称群头,常来韩老板这里吃饭聊天。韩萍和金大厨都不太愿意让池迟跟这些群头们有过多交集,按照他们的话来说,群头就是“两头吃”吃点钱就算了,池迟年纪还小被人沾了别的便宜那可就完了。
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跟池迟有过“工作接触”,今天如果不是手上实在没人可用,老邹也不会想起那个饭馆里的兼职“龙套”。
池迟把剩下的十几个芋头都削干净了皮再拿水泡上,才去洗了个头换了身衣服骑着自行车直奔那个片场。
演员导演看见池迟,不由得眼前一亮。
“长得还真是干干净净的,身高多少?”
“一米六八。”
“别跟我整虚的。”演员导演一开腔就带着大东北的酸菜汆白肉的味儿。
池迟特单纯特崇拜地一笑:“不到一米七一。”
演员导演嘬了一下牙花子有点为难地说:“有点高啊,现在这些小丫头片子怎么都往高了窜。”
老邹在旁边陪着笑脸搭腔:“不是说孟先生一米八五么?她一米七正好。”
这个演员导演明显和老邹很熟,冷笑了一声说道:“是啊,一米八五,去了冠子还有十公分是鞋跟贡献的。”
池迟和老邹:“……”
老邹一只手在池迟背后捅了一下,如果不是他手上合适的人都没时间,他也不会把这个好机会给这个小丫头,到了这一步就看小丫头自己的福分了,再让他出多大力也是不能。
临出门之前,池迟被韩萍摁着洗了个头,一头黑长直衬着她白皙的小脸,就透出了一种化妆和整容都无法复制的鲜嫩。
小丫头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又嫩又脆,她笑着说:“您嫌我高我也有法子往矮了整,民国戏穿长裙,我腿上打了弯也看不出来,一准儿能衬得别人光明伟岸英姿飒爽。”
配合着演员导演的口音,她说话的语气里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地三鲜的劲儿。
“哟,你这个姑娘说话有意思。”
演员导演低头想了想,又抬头看看老邹,再看看池迟。
“行,我带你去导演那试试。谁让你是老邹极力介绍来的,不过你也得有心理准备,这个剧组,可不好混。”
老邹也没忘了当着演员导演的面嘱咐池迟:“你来之前韩老板和金大厨都给我打了电话了,要不是看在他们的面上,我可不会下这么大力气推你的,要是表现的不好,你这是辜负了一帮子人的苦心,知道么?”
池迟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电视剧的剧情是用几个短语就能来概括了的:民国、乱世、多角恋、狗血、爸爸在哪儿。
女一二三四五都喜欢男一,男一二三四五都喜欢女一,此外还有女六之后一直到女十五分别喜欢男二到男五。
复杂的情感关系做成连线图大概可以直接当做渔网给南海渔民使用了。
男二号是一名进步青年,类似于青春校园剧里面的校草形象。
池迟试戏的角色差不多是女十一号,是个暗恋男二号的“恶毒形象代表”,立志将毕生精力奉献在“男二好帅”“女主好坏”“我要变态”的事业中。
女孩儿翻了一下剧本,搞清楚自己的套路说白了就是:花痴男二,欺负女主,在男二救走了女主之后用深仇大恨的目光盯着他们的背影,然后更加疯狂地重复上述步骤,最后被一枪爆头。
池迟要试的戏份,就是在男二和女主的背后喊一句:“南宫麟,你会后悔的!”
剧本上写着:“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怒吼声。”
得,放剧里其实就是一个衬托男二和女主甜甜蜜蜜的背景。
在准备的时候,池迟对这个剧组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与其说是不好混,不如说是不靠谱。
如果说,那个猴赛雷公司的不靠谱是因为他们的所有人都太业余,那么这个剧组的不靠谱则是来源于气氛。
一种焦灼又散漫的复杂气氛在整个剧组里弥漫。
大家对于拍摄进度都处于一种很焦虑的状态,只要这场戏能过就行,一条又一条,拍的时候很多人都看着导演的表情,只要听着说他过就好。
至于散漫散漫,那就是对成品质量的态度了。
现在的人们心里都很明白,如果集体中的所有人都是上班的时候想着下班,周一的时候想着周末,那么这个团体就很难获得预期的进步,剧组也是一样的。
如果所有人只在乎导演看着监视器的表情是生气还是舒展,这一条是能过还是不能过,而不去在乎演员们到底表现的怎么样,那这个剧组的成品就可想而知了。
池迟觉得就连自己手中的剧本都透着一股不走心的意味。
导演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池迟,心里先给这个卖相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号。
说起来,这位看起来排场很大的导演自己也是第一次主导一部片子,以前他是某个大导的助手,觉得自己(坑钱)水平差不多了,就弄了一个糅杂了一众流行元素的本子扯着大导演助理“处女作”的大旗子找了傻白甜投资商来给自己挣北上广第三套房子的首付。
他跟过的那位大导是真的大牌名导,凭借独特的镜头感和掌控力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成为了时代印记的美人。
跟在大导身边这么多年,就算这位导演的技术还是稀松,审美的眼光是肯定提升了不少的,所谓“美人看骨不看皮”,这个骨就是骨相,在这方面,眼前这个小姑娘可以称得上是极品了。
额头饱满,脸颊小又有少女的丰润,鼻子明显不是工业制成品也挺直秀气,嘴唇丰润饱满,下巴也秀气精巧,最妙的是配上了一双桃花眼,眼角稍长,带了特有的味道。
在娱乐圈里,这张脸绝对称不上是让人惊艳,但是也会有很多人觉得她看起来元气满满,越看越顺眼。
导演的审美比别人更专业一点,他挺喜欢这个女孩儿的眼睛。
这是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
按照老辈们的话说,在演戏的路子上,有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那真是老天爷赏口饭吃了。
君不见早几年港城几位后来被封王封圣的男女明星,他们大多是半路出家,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接受过什么专业的演技培训,但是很多人就是苦练自己双眼的表现力,生生地把自己从花瓶和小白脸扭成了影后和影帝。
其中有几位,就是这位导演的前老板苦心孤诣调教出来的。
再看这个小姑娘的身材……导演见猎心喜地坐正了身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身材真是没的说啊,腿长臀翘,肩腰比例好,手也漂亮,腰腿都直的很撑气质,上镜了也能显出少女特有的清瘦感。
这个小女孩儿……老师一定会喜欢。
这个念头在导演的心里一闪而过。
“我看你有点眼熟啊。”导演低声说,“以前在我手下跑过龙套么?”
他挥了一下池迟那张薄薄的所谓简历,并没有仔细去看。
“我以前给您送过外卖,您喜欢吃鱼香肉丝不加肉、剁椒鱼头加醋,蛋炒饭里不放葱花。”
池迟利落地报起了菜名,在她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她自己收到附加一大串备注的外卖下单的场景、金大厨开火时候的无奈表情、自己送外卖的时候看见过的这位导演标志性的小胡子。
干了半年的外卖送餐员,她有足够高的职业修养,对着人脸背外卖单没什么压力。
“行了,不用试镜了,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