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还主动救过那个叫王临川的精神病人和张晓光吧?”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活活摔死,从那种地方掉下来还死不掉才是最痛苦的。”
“你怎么知道的。”
闻楹这个有点咄咄逼人甚至是显得不太尊重他的问题问出来之后,蒋商陆忽然就不说话了,他的脖子隐约间疼的更厉害了,浑身上下也有一种很不舒服的回忆在涌上来,但因为面前的是闻楹,所以哪怕此刻心里再不痛快,半响之后蒋商陆还是压住自己的火气冲闻楹笑了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闻楹?我实话告诉你啊,我虽然看上去是一副不会生你的气的样子,但是你一直继续这样,我还是会有一点点虽然不太明显但是也是真的存在的气的啊……”
半真半假地就开始吓唬人了,奈何蒋叔叔这笑得一脸懒散的模样实在不像在生气,反而有种坐在这儿和闻楹调情的感觉。
而心里也硬逼着自己决不能在这件事上妥协,今天打定主意要让他不再逃避的闻楹只将那串从方琴老人家床底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放到蒋商陆手里,又皱着眉开口问他道,
“你认得出这是哪里的钥匙吗?”
听到他这么问,蒋商陆也顺势把手上的那串钥匙就给拿起来看了看,当看到钥匙上挂着的一个被红线系着,表面磨得都有点发光的小桃核后,他的脸色忽然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他的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他趴在自己父亲的书桌上用刻刀亲自刻出这个东西的遥远情景,而半响,蒋商陆只闭上眼睛皱着眉有点疲惫地回答道,
“我知道。”
“是哪儿的。”
“……我父亲的书房,就在这间房子的三楼。”
听到这里,闻楹总算是隐约有点整理出来蒋家这件往事发生的大概线索了,蒋商陆作为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人出医院来之后,势必自己亲自调查过这件事,但奈何越查越心冷所以干脆就放弃了,只是他这一放手倒是差点就错过了可能真正触及真相的机会。
而闻楹看着他这般真的有点动怒,却还是什么重话都不肯和你自己说的隐忍样子,只有点不忍心地皱着眉从身前抱住他,又声音平稳地开口安抚他道,
“我今天去那个老人家里的时候她的状态很不对劲,从她话里的意思,我也大概听出来当初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件事,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你一直不愿意去责怪自己的家人,但是又无法释怀那些事真正走出来,那现在就去自己看看当初发生了什么吧,我不会妨碍你,你一个人上去,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用告诉我,如果你觉得实在很难过,再回来找我,一切都有我在,相信我好不好?”
……
蒋商陆一个人用手里那串钥匙打开他父亲的书房门时,他的脸上全无表情。
视线所及,这个曾经布满了蒋商陆童年时玩闹痕迹的小书房里很脏很暗,看那灰尘满地的样子一看也知道一定很久没有人进来过来。
眼前一副熟悉的题字在他彻底进入房间后出现在了眼前,蒋商陆独自站着打量了一会儿却没有挪开视线,许久才低下头显得有些懒散地笑了笑。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在房里等你回来,稍微看看有什么就好,如果没有就马上出来。”
闻楹刚刚说的话让暗自出神着的蒋商陆渐渐地回过神来,也许是的确觉得自己该求个准确答案所以他也不再继续迟疑,反而是走到那张熟悉的书桌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在打开抽屉前,蒋商陆苍白的手指不太正常地抖了抖。
而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会儿闻楹的话,情绪又恢复了平静的蒋商陆又继续开始拉抽屉。
不出他所料的是,他父亲生前记日记的习惯一直保留到了最后的那段时光。
黑色的日记本此刻就在他的手边,但是蒋商陆忽然不是很不想去碰这个东西了。
他的脸上充斥着防备和怀疑,烦躁和愤怒,一个人独处的情况下将他的心底这些恶劣恐怖的情绪放大了无数倍,只是当蒋商陆皱着眉显得有些困扰地出了会儿神,半天他才神经质地自己和自己说话嘀咕了一句。
“没关系,至少我待会儿回去,闻楹还在房间里。”
这话说完,蒋商陆的全身就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气,黑色的笔记本被他慢慢翻开,在翻过了前面大量毫无意义的空白页后,在最后一页都快被翻完的时候,他的眼前也终于是出现了这些他想看到……
——或者说他一直很害怕看到的东西。
……
我的妹妹志芬是个美丽的姑娘,她不幸的命运在于她生在了蒋家,拥有了鸦片罂粟的基因注定疯狂的源头。
当她十七岁生日到来的那天,她注定的命运开始了,我的父亲母亲因为不愿意伤害他们的小女儿而被我的妹妹亲手杀死,精神失控下的志芬在癫狂状态下一天毁掉了六个家庭的存在,然后……也死了。
因为妹妹志芬的缘故,我对这种可怕的家族宿命一直很恐惧,我和我的妻子早年因为各自身体的原因没有生育,所幸我妻子在辽宁工作时捡到的大儿子商勇是个普通人,这才让我稍许忘却了我的家族遗传基因。
而在我四十五岁那年,我的妻子张巧灵同志居然还给我带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孩子。
那感觉太奇妙了,从医生手里抱过这个皱巴巴的小子的时候我都给开心哭了,我给他起名蒋商陆,教育他,疼爱他,一直到五岁的时候,我的小陆说要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我都愿意,甚至因此有点冷落了我的大儿子。
在被妻子教育批评了一番后,我也开始对小陆严格起来,但是没办法,我的小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伶俐了,我都不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到他读初中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小子了,他和我的大儿子亲密无间,虽然家里人都清楚商勇的身世,但是小陆从不会因此去刁难他哥哥,相反他总有很多好办法能让他总是闷不吭声的大哥因为他而很开心。
由于他这活泼善良的性格,所以连小时候总因为我的偏心有点不高兴的大儿子都忍不住去纵容这个幼弟的一切。
那时候我时常在想,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事业都留给我的大儿子商勇,但是我却真心希望我的小儿子小陆能一生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是上天注定要摧毁我的这种妄想,因为就在小陆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来,他和我还有我妻子说,爸,妈我觉得自己很难受,好像发烧了。
他从小到大很少生病,这一场发烧带来了非常可怕的结果,越来越多相似到让我做噩梦的现象显示我的儿子可能要走向和我妹妹一样,也是蒋家很多祖辈一样活不过十八岁的命运。
我忍着心中的悲痛开始和妻子商量对小陆的安排,知道我打算之后的妻子失控地大哭着骂了我,说绝对不可能让我抢走他的儿子。
我也不希望任何人来伤害我的儿子,可是我的儿子很快就要去伤害别的人了。
眼看着我无辜善良的孩子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那还不如杀了我。
幸运的是我年轻时虽然是个并无资本的普通人,却于因缘巧合得识一位和商陆同样是植物基因携带者,且身怀大神通的老友。
我的萧姓老友在我和妻子的哀求下来家里看过小陆的情况,在发现小陆是罂粟基因携带者后,他先是态度十分奇怪地提出了让我们赶紧趁小陆觉醒前先销毁他一切人类户籍的要求,又在仔细查看过小陆的精神状态后给了我一个可怕且残酷的建议。
他说像小陆这样的情况他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还不一定有用,本身只有半成不到的成功几率。
那就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隔绝他一切意义上对外在的需求,从情感上断绝他的念想,从生理上斩断他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他作为罂粟花的精神状态再不可能因为过度贪婪而轻易失控,拥有了足以控制自己精神的能力,这个时候他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二次生命。
身处于情绪混乱之中的我在痛苦思考后同意了这个无法选择的建议,我让大儿子联系了一家位于郊区的医院,并在那个下午和他的所有家人们将他摁着手脚亲自关进了车里。
而那之后,我们所有人就再也没有去那里看过他一次。
在消除小陆户籍的第三个月,有几个自称是政府工作人员的人曾来家中探查过我的子女情况,我们全家人在我那位萧老友的帮助下勉强隐瞒了小陆人还活在世上的事实,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候小陆治疗情况的煎熬日子。
从那些医院工作人员的描述里,我每天都能听到我的儿子是如何被我亲手一点点逼疯的。
他从刚开始的不停想去找家人来救他到最终变得越来越安静整整花了三年,从不停地想要得到他喜欢的吃的东西不惜去伤人到再也没有任何物质上的需求花了整整五年。
他在那个狭窄昏暗的小房间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已经死去的空壳,但是按照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只要再耐心等上一等,就能等到小陆康复出院全家人团聚的日子了。
那一年,小陆二十六岁,我和妻子偶尔还聊过一次今年过小年,小陆会不会就可以回来和全家人过年了。
可是还没等过了秋天,某一天医院就忽然传来了一个消息,。
当我知道我那曾经乐观积极的的儿子为了想要尽快结束自己无止境的痛苦,居然从病房的阳台上跳了下去差一点点就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时,我真的恨不得自己就这么立刻死去。
这一年的小年我没能等来我的小陆回家,我的妻子张巧灵同志却在过完年之后去世了。
我和大儿子给她下葬的时候我一直很恍惚,因为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无法接受陪伴我几十年的发妻就这么走了。
那之后,小陆的脊椎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医生说他可能这辈子都要伴随着这种痛苦一直活下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大儿子很突然就哭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的父亲了,舒华不再是个小孩子,可他却还是因为曾经的幼弟所受的这半生的折磨而痛苦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因为一段不可避免的宿命,我的家彻底毁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拿我这条老命去换我儿子的命,但到底我还是死皮赖脸地在人间活到了这个岁数。
不过当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我的生命快到头了。
我就要去找我的妻子了,可是我却很愧疚,因为我并不能在团聚时给她带去任何有关我们那个让人操心的小儿子的消息。
我唯一遗憾的就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想再见见我的孩子。
我希望他健健康康,顺顺利利,能长命百岁,能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
他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我很想亲口告诉他,他在我心里是值得我骄傲的好儿子,因为他多在这世上活一天,对于我而言都是一件满足而幸福的事情。
我的孩子如此坚强勇敢,总有一天,这个世上将没有任何事能够难得倒他。
到那时,我希望在他的身边,也可以出现一个能真心对他好的人,能代替我们这些害苦了他的家人,和我的小陆一辈子幸福圆满地生活下去,让他的后半生都开满鲜花,满是香气。
——蒋志明于2012年6月绝笔
【第一朵鲜花·一花一世界·完】
第二卷:一叶一菩提
第24章 第一只凤凰
深夜的香满园山道上,一辆白色跑车伴着嘈杂的音乐疾驰过公路,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人脸色通红,浑身酒气,在车载音乐的助兴下整个人都透出点股亢奋得过了头的醉态,而只要仔细听就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他正一边往前开车一边骂骂咧咧着什么。
“雍大那个狗屎……呵,还不准我开车……去他妈的……狗日的谁听你的……”
嘴里这么不停地往外头喷着脏,本身没什么素质的雍二此刻开的这辆车是还是他壮着胆子从家里车库偷偷开出来往香满园上面去了。
放在平时他也没那么有胆量,而他之所以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刚刚和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之间的几句气话。
“蒋家既然这么下作地把那块地从你手里抢走了,你也去给他们找点麻烦不就好了,我听说那块地之所以值钱就是因为那棵糖棕树,你趁晚上的时候去那树撅了让蒋家好好长个记性怎么样哈哈……”
“我……我干嘛去撅了那个树,我吃饱了没事干么!”
“哎哟,你可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怕了吧哈哈雍二?还是真的被蒋小胖他二叔给勾得不计前嫌了呀?我和你说,是男人就得报仇啊,难不成你真的被你哥打的一点骨气都没有了?那我们大家可就瞧不起你了啊……”
这群人故意煽风点火的屁话,喝多了所以脑子不太好使的雍二居然还真的就听见了耳朵里,趁着今天晚上他哥雍大还在外头应酬没回来的时候,他就把家里车库的门给撬了又醉醺醺地大半夜开车摸过来了。
只是那据说滋养了香满园方圆百里的土壤,搞得这边连结出来的苦瓜都带着股甜水味的糖棕树因为长在这块半山地带最中心地带的位置,任凭是谁想上去都得先开过这段漫长的山林公路。
而刚想着这几天这附近的公路听说是闹了好几起莫名其妙的女鬼作祟的事情时,恰好开到一半的雍二正内心忐忑的时候就忽然有了股尿意,而等他抽着嘴角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路边停下车来。
【雍二你在哪儿,十点门禁,再不回来滚门口睡狗窝知道么。】
站在路边往下拉裤链的时候,他大哥雍锦年的短信也准时准点地来了,正干站着往下面矮林子里撒尿的雍二见状嫌恶地翻了个白眼,只要想到雍大还没发现他那宝贝的要死的车库门自己给撬了的事情就觉得这泼尿真是尿的痛快无比。
但等他再思考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自己现在这冲上山撅树的做法特别爷们儿,特别给老雍家长脸的雍二还是没忍住主动的和自己大哥嘚瑟了一下。
【我现在正在往香满园去,你不替我出头我就自己想主意。】
【就你那猪脑能想出个屁的主意,大晚上不回家去那种地方就等着被女鬼先奸后杀吧。】
雍大的臭嘴又开始像手榴弹一样突突突的朝他扔来一连串的人身攻击,就算只是短信,雍二也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王八蛋给损的直接气晕过去了,所以当下他就把手机给直接关机了,准备不理会雍大那个只敢窝里横从来不帮他出头的大垃圾。
只是还没等他刚松口气,身后看似无人的公路上就窜来一阵阴飕飕的风,胆量本来就不大的雍二被吹得下半身冰凉捂着自己裤裆就想回车里去,却在下一秒看到黑暗的大马路边上隐约正慢慢走来个女人。
“小先生……你是要去香满园吗?可以麻烦带我一段好吗?我正好也想去山上呢,但是我怎么走也走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