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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氏看看珠华,又看看许燕儿,发呆道:“这是怎么说——怎么会这么巧。”
    许燕儿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先前在角门里就碰见过的她的一个小姑子,还有另外一名遍身罗绮的少妇,少妇和她小姑子携着手,显见两家是熟识。
    珠华不认得那少妇,但座中有人认识,起身笑迎:“四奶奶来了。”
    两方笑谈了几句,珠华方听出来,原来这少妇竟是勇毅侯府二房的四奶奶,和许燕儿夫家有表亲。
    曹四奶奶在这里应酬了一会,就笑道:“诸位安坐,不要客气,我这小表妹腼腆,我亲自送她到那边水榭里顽去。”
    就牵着许燕儿的小姑子去了。
    珠华再看许燕儿时,就了然了:先前许燕儿嘲讽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其实两家差不多嘛,都是关系户,不过许燕儿真格连了亲,关系比她硬点,所以先前会以那副白眼看人的模样质问她。
    许燕儿已经坐下,她的位子和珠华隔了一点距离,但这点距离不足以挡住女眷们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太倒霉了,怎么偏偏撞上个最不能撞的呢?
    许燕儿其实颇有几分姿色,二十出头,也是好年华,她撞别人未必输,可惜——真的太背时了。
    坐下不到半刻钟,许燕儿已经如坐针毡。
    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谁丑谁尴尬”,那些看好戏似的眼光就不说了,含着同情的善意眼神她一样受不了。她也带了备用的替换衣裳,先前她小姑子曾劝了她一句,让她去换一下,她赌着气不肯,现在再想换也迟了,人都看到了眼里,不换不过尴尬,换了直接就是丢人。
    叶家这小丫头当年就是如此,她费尽心思,不过只同徐家大小姐混了个泛泛之交;叶家小丫头仗着一张好脸,什么也没干,莫名其妙就入了沈少夫人的眼,她每回见她在魏国公府出入无忌,心头都要泛上一股嫉妒的恶气。
    现在这股恶气又泛上来了,许燕儿冷笑一声,她才问曹四奶奶打听过了,从来没见过珠华这么一号人,她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是头一回混进来,肯定没多大要紧。
    那么许燕儿踩她就不需要有顾忌了,不把她那层倒家败势破落户的底揭了,她自己的脸面又怎能找得回来?
    廖氏还在悄悄问珠华呢:“那个和你穿一样衫子的妇人,你认识吗——”
    “叶家妹妹,”许燕儿酝酿好情绪言辞,矜傲地开了口,打断了廖氏的话,“不知你是几时进的京?”
    ……这口气是要搞事?
    不知为何,珠华心头居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兴奋,她先向廖氏点点头,然后含笑转向许燕儿道:“没有多久,上个月才到。”
    许燕儿心里更定了,道:“是吗?巧得很,我也是上个月才到的京里,我们家爷就是京城人,本随着一家在外任上,因明年要考乡试,名录在顺天府里,我们提前了一些时间回京,备考来了。”
    从许燕儿的年纪推她丈夫的年纪,大约也在二十出头,能去往乡试的龙门里走一遭算是有出息的子弟了,珠华继续含笑:“恭喜许姐姐了,这样肯下功夫,想来明年是必中的了。”
    “哪里敢说这个话,科场艰难,未见功名已白头的大有人在,叶家妹妹,你这样说话,可见是不懂门道了。”
    珠华差不多猜到一点她的用意,已经在憋笑了:“……嗯,许姐姐教训得是。”
    果然,许燕儿下一句就问到她了:“你嫁的那个夫婿,如今怎样了?当年听说苏家败落,我就替你可惜,你自己已是父母双亡,没依没靠的了,再许个这样的夫家,以后怎么得了?唉,你如今生活还过得去吧?依我说,京城虽大居不易,你们进京做什么呢,不如回老家去,踏踏实实寻个营生,好生做活也罢了。不过难得我们有缘分,既在这里见着,你若有什么困难,我能帮的,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有……”珠华憋不住了,举起扇子挡了脸,肩膀抖个不住。
    许燕儿大喜,以为大大削了她的脸面,把她说哭了,忙道:“你别伤心,你既说有,那是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罢,别硬撑着了,面子能当饭吃不成?”
    廖氏旁观到现在,照理她和珠华初见,没多大交情,其实不与她相干,但她丈夫与苏长越皆属清流,眼看着好好一个传胪叫人奚落成这样,忍不住了,向许燕儿道:“这位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这个叶家妹妹的夫婿才中了皇榜的第四名进士,又蒙御口亲点了庶吉士,现正在翰林院里当值,你叫他去回老家去?踏踏实实寻个营生?“
    廖氏的口气尽力客气了,但因为末尾是疑问句,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带出了一句余韵——你没毛病吧?
    “……”
    许燕儿的脑中空白一瞬,只想大嚷一句“不可能”,拼力咬唇才控制住了自己——别人没有必要骗她,当着这么些人在,也不可能撒这个谎。
    这是真的。
    她丈夫才考过秀才,苏家那个小子已经考中进士了,名次还那么高。
    她拿一个秀才去踩着进士炫耀。
    她劝进士回老家去像个小商贩一样做活。
    过了好一会,许燕儿的脑子仍是空的,她顾不上也完全不敢看任何人的脸色,只是不知不觉地紫涨了面皮,破罐破摔地逼问珠华:“你安心要看我笑话?我误会了,你不解释,你说什么有困难?!”
    她几乎想要咆哮,叶珠华说她进京还不满一月,应当是刚完婚,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喜占了一半了,有个屁的困难!
    珠华放下团扇,露出笑到晕红的一张芙蓉花面来:“我是有啊,许姐姐,我想求你帮帮忙不要再说了,你再说——哈哈,我就要笑死了。”
    她是真不客气,真不留情,真追穷寇,然而也是,真美到容光慑人。
    旁边的女眷们便有想从中转圜缓个颊的,也说不大出来了。
    珠华坐在那里,堪称肆意,然而她那么点年纪,城府浅一点又怎样呢?她不谦让又怎样呢?又不是她找着别人挑衅,人都看在眼里,她没什么错啊。
    管人家妹妹叫得亲热,结果连人家的具体境况都不清楚,自说自话,自找难看,怪得了谁。
    “呦,怎么都冷在这里不说话了,可是怪罪我来迟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连说带笑地响起,曹二奶奶牵着个小小男童,出现在了水榭前面。
    她手里牵着的男童望着珠华的方向,痴痴地看呆住了。
    ☆、第136章
    “姐姐,我是瑞哥儿。”
    和曹二奶奶一起进来的男童路过珠华的时候停了步,向她冒出一句话来。
    珠华正收了笑意站起来迎接曹二奶奶,忽然接了一句奶声奶气的自我介绍,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虽不知这小孩子为何有这一出,但他这么有礼貌,又生得白净胖乎乎,总是讨人喜欢的。
    她低了头笑道:“好,我认得你了,瑞哥儿真乖。”
    瑞哥儿十分开心,他跟着曹二奶奶到上首,曹二奶奶笑着开始说了一通赔罪及开场白,他乘着这个机会,就一点点挣脱了母亲的手,溜到珠华身边来了。
    “姐姐,我以前没有见过你。”瑞哥儿望着她,眼神晶亮地道,“你以前怎么不来我家玩呀——”
    “瑞哥儿,你给我回来!”曹二奶奶好气又好笑地叫他,“出门前你怎么答应娘的?说了要有规矩要听话,都不作数了?”
    瑞哥儿很无辜地不肯动弹:“我有规矩,姐姐都夸我乖。”
    座中的女眷们多是已经有了儿女的,纷纷笑道:“哥儿确实极乖了,并没出去乱跑,只在这水榭里,怕什么呢。”
    “这花宴原就是散心的,不必太拘紧了哥儿。”
    更有人打趣道:“其实也怪不得哥儿,他小孩子也是识好歹的,这位小夫人的容光,我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何况哥儿呢,怨不得他想亲近。”
    瑞哥儿这个年纪,还扯不到好色不好色的,他赖着珠华,众人只觉得是件趣事,一时相继笑了起来,气氛十分和乐。
    作为主家,曹二奶奶自然是乐见如此的,她此前没见过珠华,但综合年纪和相貌,珠华太好认了,她就指了珠华,嗔了一句:“你们不知,这是我一个相与极好的姐姐托我照顾的晚辈,所以我下了帖子请来,如今我还没照顾她,先让她替我顾上孩子了,哪里有这个理?我可是不好意思了。”
    许燕儿愕然地瞪大了眼,因为曹二奶奶到来,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她刚刚松了口气,虽然颜面无存,但犹豫了几番,到底没舍得就走,没想到跟着就听到了这个坏消息。
    瑞哥儿回嘴:“我不要人照顾,我照顾姐姐。”
    一语又引起一阵笑声,曹二奶奶也掌不住,一边笑一边斥他:“你还得了意了,要你老子来捶你一顿才好!还不给我回来。”
    瑞哥儿听了有点惧怕,但仍挨着珠华舍不得走,珠华好笑地替他求情:“我家里也有个弟弟,小时候同瑞哥儿一般,又懂事又可爱,我看着他极亲切,就让他在这里罢。”
    曹二奶奶原也不是认真要训孩子,有了台阶,便就势点了瑞哥儿,道:“你姐姐不烦你,那你要替娘照顾客人,就好好照顾,做个周到的小主人,不许胡闹。”
    瑞哥儿大声应道:“好!”
    接下来,他就一刻也不闲着,一时问珠华要不要喝茶,一时让珠华吃几上摆的果子,又叽叽咕咕和珠华说一些他自己的事,他藏的糖,院子里大树下的蚂蚁,他的小妹妹总是没完没了流口水,他以为小妹妹想吃糖,偷偷塞了一颗到小妹妹嘴里,被奶娘发现,告诉了他娘,他屁股被打得好痛。
    珠华笑个不住,她感觉出来瑞哥儿是认真地在和她献殷勤了,虽然他说的都是孩子话,有些自成他自己的一个小世界,她听不大懂,但这件事本身就很新奇又很好笑,她带过几年孩子,知道该怎么应付,就时不时捡懂的地方回应两句,不懂的就随他自己讲去,只要表示在听就行了。
    除此外,珠华也分出一只耳朵来听了听女眷们的聊天,说来说去无非是些衣裳首饰,家长里短之类,有的说插两句,若没的说,只管听着也行,并没有什么要紧商谈。
    珠华心里嘀咕——说是赏荷宴,就真这么坐着看荷花随意干聊?都没个主题,也太无聊了罢。
    一阵清脆动听的笑声自另一边的水榭里传出来,飘荡在湖面上,珠华转头看去,只见那边的姑娘们围坐着,手里似乎传递着什么东西,大约在做游戏。
    好吧——看来是有活动的,只是那是姑娘们的消遣,她在已婚这一拨里,只能聊聊家长里短了。
    这些琐事珠华不大插得上嘴,曹二奶奶倒是话里带着让她参与了两句,不过她毕竟初来乍到,诸事不熟,硬要加进去聊,若不留神踩了谁的忌讳,反倒不好。大半时间就还是逗着瑞哥儿玩了,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居然很和谐。
    瑞哥儿精力很足,一直献殷勤也不累,还更有劲头了,把几上摆的瓜果挨样都请珠华吃了一遍之后,看看没什么好招待的了,大脑袋转转,指使丫头去摘了朵荷花来,指明要开得最漂亮的,然后捧着给珠华:“姐姐,送给你。”
    此时座中其他女眷聊了一阵,原一时没有话说了,气氛正卡在一个点上,见此立时又激起了一阵笑声。
    廖氏坐在旁边,笑得止不住:“这小哥儿不得了,大人也没他这般会哄人!”
    曹二奶奶掩面:“快别夸了,不知跟谁学的,再没人教过他这些。”
    这一茬说笑过,时辰就差不多了,开了宴,残茶撤去,丫头们分从两边水榭流水般呈上各色酒菜。
    不多时,那边水榭忽然响起了几声惊讶的低呼,跟着是一阵笑声。
    这动静与先前的不大一样,曹二奶奶指了丫头:“去问问,姑娘们那边玩什么新鲜玩意这么高兴,也叫我们跟着乐一乐。”
    便有一个丫头去了,少顷来回道:“姑娘们嫌干席无趣,在那里占花名儿,有一个姑娘酒量极弱,才喝到三杯就醉倒了,大家俱没想到,因此笑了。”
    那边水榭里上的是极清淡的果子酒,甜甜的,和糖水差不多,不过封存几日取个果子的甜香而已,这样也能开席就醉,这酒量确实浅得非同一般了。
    曹二奶奶忙站起来:“是谁家的姑娘?我去看一看,让人扶到三姑娘院里歇一会。”
    珠华有点紧张,盯着那丫头,待她说出一个“章家二姑娘”来,方松了口气——不是苏婉苏娟就行,没喝过酒的人不知自己深浅,一时没防备醉了怪不得自家,但出来做客,醉在人家里终究不大好看。
    这章二姑娘也是侯门之女,不过是旁支了,那家定平侯府没分过家,五服之内都围居在一起,各房头的姑娘们在外行走,自我介绍都是出自定平侯府,但含金量各有多少,就得勋贵内部圈子的人才能分得清了。
    章二姑娘也是跟嫂子来的,她嫂子话很不少,坐在珠华斜对面,一站起来,珠华就有印象了——先头不但数她话最多,且也最能奉承曹二奶奶,别人是来做客,她好似是专来巴结人的,但巴结的技巧又不太好,话既乱且密,从家里这个亲戚说到那个亲戚,姑奶奶说到姨奶奶,没几句就把珠华听晕了,不知她说的谁对谁,完全无法分辨这么复杂的亲戚关系。
    她要跟着去,曹二奶奶把她按住了:“只管安坐,我去就行,这是我们家招待不周了。好在二姑娘饮得不多,我让厨下做碗醒酒汤,二姑娘休息一会,喝下去就好了。”
    章嫂子连声道:“哪里,是我家这姑娘不懂事,难得出来一回,就给奶奶添了麻烦。”
    珠华有些不忍听,赔礼是应该的,不过这话也太——
    本来没多大事的,轻松一些开个玩笑就带过去了,让这么一说,倒似姑娘真有什么不好一样。
    曹二奶奶显然也不大听得下去,没再理她,匆匆就出去了。
    那边水榭里有点乱,因为负责招待姑娘们的曹三姑娘见章二姑娘醉了,也正张罗着要把她扶到自己院里去歇着,让人到圆亭去喊章二姑娘的丫头来随侍,却根本没找见人。
    问别的丫头,也不知去了哪儿,只记得章二姑娘似乎是带了丫头来,但各家奶奶姑娘下人一**的,章二姑娘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谁会特意留意她的丫头。
    见到曹二奶奶来,三姑娘就抱怨道:“她家也太没规矩了,这丫头不知是看景还是如厕去了,连个话也不和旁人留,悄悄地就没了影,这样的也能跟着主子出门。”
    曹二奶奶低声安抚她:“下回不请她了,我的帖子原也不是给她这一房,说好的正经姑娘有事来不了,才轮着她了,这些旁支分脉,见事少,怨不得上不得台面。先别管什么丫头不丫头了,我让人把章二姑娘扶走罢,耽在这里不好看。”
    说着便招呼了人来,扶着晕乎乎的章二姑娘离了席。
    **
    郁苍亭旁。
    发束白玉冠的年轻男子被堵在亭子旁的一棵桂花树下,一脸惊讶地道:“……你怎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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