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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两人的身上停留太久,赶在仆妇发现之前便收了回去,然后慢慢走到大堂边上,招过一直守着的青叶,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句话。
    “告诉姐姐,红樱来了,我不熟悉她,请姐姐教我。”
    他在张家的前半段时间一直养在二房,到珠华身边没多久,红樱就犯事被卖了,他基本没和这个丫头打过实际交道,没法推测她的路数。
    青叶是红樱卖掉好几年后才进入张家的,更不知道红樱是谁了,不过她知道现在事态不一般,也不多问,蹲下身认真听了,点点头,就转身挤出人群飞跑而去。
    **
    “红樱?”
    珠华摸着小腹站了起来。
    她身边至今只有过两拨丫头,第一拨就是玉兰和红樱,对这两个丫头后来的去向,她记得很清楚。
    红樱当年是被一个晋商买走了,现在应当或在山西,或受宠随着各地跑着做生意,居然会叫万阁老捏到手里,真是大出意料。
    红樱的节操……她可不怎么敢确信,她最后的底线还算能守住,知道张兴文意图害她之后,没跟着杀人犯一条道走到黑,而是及时止损把已经怀上的孩子打掉了。
    但最后底线和人应该有的道德准则之间差的距离可不短,何况那也是当年的事了,这些年不见,她是一如那时,还是变得更好或更坏,都是保不准的事。
    “走,我们去县衙。”
    青叶愣了愣:“奶奶,您现在的身子不方便去,哥儿的意思是让您把那叫红樱的事都写下来,我拿去递给哥儿。”
    珠华摇头:“这要漏了什么,难道你再来回跑着不成?别啰嗦了,我不上堂,我上回从那路过,那衙前一条街十分热闹,茶铺酒肆都有,我记得有一间茶铺斜对着县衙,离得十分近,我们到那里坐下,县衙里再有什么事我也好援手。”
    青叶听她态度坚决,便不说了,小荷早已找了披风风帽来,一一替她穿戴好,珠华把院里还剩的一个小丫头半芳和苏婉都找来,同她们都交待了:“我去大兴县衙对面的茶铺有些事,你们在家好生呆着,如果大爷回来了问起,就告诉他一声。”
    半芳带点懵懂地点头,苏婉定了亲,人还是那个显嫩的相貌,内里其实稳重了不少,她觉出家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郑重点头:“嫂子,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哥哥一回来我就和他说。”
    珠华冲她笑一笑,裹着披风出门。
    门前已经备好了车,珠华先为防要出门,提前让人去租了,自家养马养骡是件挺麻烦的事,苏家便有钱,目前的庭院也腾不出足够的地方来,便一直都是租,好在也还算方便,苏家周围这一片不少人家有类似需求,有商人瞄准了商机,便在这临近开了一家车马行,里面还弄了一批马车专门供给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用,铺设同租给一般人家的也不同,十分干净整洁。
    青叶上车前瞄了那车辕上的车夫一眼,有些迟疑:“我刚才进门前,看见坐在这里的好像不是你?”
    那车夫欠身点了点头:“才那小子嘴馋,坐在这里吹着冷风吃东西,不妨把寒气跟着一并吃进去了,嚷着肚子疼跑回去换了小人来,幸而小人腿脚赶得快,没误了贵人的事。”
    青叶“哦”了一声,珠华在车里听了,也没当回事,车夫换就换了罢,反正都是车马行的,一般用。
    半个时辰后——她冷着脸,用力掐着掌心。
    大意了。
    这种北风卷地的天气,人上了车都是把厚厚的车帘放得好好的,不会想起掀开来吹冷风,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她再掀开看时,只见她们走的是一条全然陌生的道路,两边人烟稀少,想喊都没处喊,而青叶小荷两个在车厢里东倒西歪,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珠华昨晚睡得早,中途起来用了点晚饭后又爬回床上睡了,她的睡眠太充足,于是这当口倒能撑得久了一些。
    两截被掐断的迷香丢在地上,珠华盯着它,试图用最后一丝清醒来分析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想不通。
    不应该啊。
    万阁老已经选择让此事经官,那又怎么会采取这种鸡鸣狗盗的手段呢。
    把她绑走能有什么好处?
    想来想去都想不到。
    这个世道,想用一个女人来打击男人其实是不大能办得到的,男女社会地位的悬殊决定了这件事,且她身处的不是乱世,而是一个平稳的政局,在这种时期发生的官员之间的政斗,没有谁会傻到靠绑架政敌的妻子来实现,假如做到这一步了,那还不如直接绑架政敌算了。
    可如果不是万阁老,而是别人的话,她就更想不明白了,她根本没和谁结下过这么严重的梁子,除万阁老之外,想找个嫌疑人都找不出来。
    掌心的痛楚渐渐钝了,珠华再用力掐也不大能感觉得到了——因为她的力气也随不断上涌的睡意在流失,要不是肚子里有宝宝,她还可以和那车夫拼一把,至不济跳车也不能随着他的意走,可她现在什么也不敢做,脑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游丝般的念头。
    苏长越可一定要快点发现她不见了呀。
    她其实还挺害怕的……
    **
    话分两头,苏长越接到梁伯求一个小内侍带进来的口信后,踯躅了一会,在太子听讲的间隙里去寻他告假。
    家里叶明光再聪明毕竟还是个孩子,珠华又有着孕,他实在不放心由他们去应对孟家。
    太子问道:“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他和苏长越年纪实在接近,与他说话便也随意得多。
    孟家选择告官,那肯定是要往大了闹,这事很快会传扬开来,没有隐瞒的必要,苏长越简略直接说了,只是暂时隐了万阁老幕后指使的事,毕竟没有直接证据。
    太子兴味地扬了扬眉:“还有这等事——行了,你去罢,孤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你不用着急来,把家事处理好了再来不迟。若有什么为难处要孤援手的,也可以来寻孤。”
    苏长越忙躬身谢过,他这时候只把太子的话当客套话听了,没有当真,但等到下午之后,他不得不又奔了回来。
    因为他回家之后珠华不在家,照着苏婉的话到县衙附近,把那邻近一条街的店面全部找遍了,也没有见到珠华。
    他额上都跑出了密密的汗珠,然而手足处皆是冰冷一片,心脏不断不断地往下沉。
    他深知珠华性子,她不是办事没有条理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她给他留了话说去了哪里,那就一定是去了哪里,假如需要离开,那就算不能让丫头留下传信,也会托给店里的伙计,不可能不声不响就没了踪影。
    而更奇怪的是,小荷和青叶两个都跟着不见了。
    茶铺包括邻近店铺的人都表示,没有见过同珠华一般形貌的人来过。
    苏长越挤到县衙公堂前围观的人群里,旁人的议论声已经全然入不了他的耳了,他旁若无人地把叶明光拉出来,问了他一声,已然微弱的希望随即跟着熄灭了。
    叶明光也慌了,拉着他问:“姐夫,姐姐怎么了?你找不到她了?”
    苏长越勉强笑了笑:“没事,她可能走到半途身体不舒服,又回家了,我再回去看看。光哥儿,这里我暂时顾不上了,你自己可以吗?”
    叶明光道:“谁还管他们,我和你一起去找姐姐——”
    苏长越打断他:“不行,你在这里稳住人,我私下想法子,先不能往外说,我怕……”
    万一珠华已经落入别人手里——这其实可能性很大了,珠华出门不会孤身一人,这当口连着丫头一起没了下落,很难让人乐观下去。那么越早发现越好设法,此时对方未必安排妥了,二则恐怕逼急了对方,狗急跳墙,无论如何,现阶段不宜立刻张扬开来。
    叶明光明白过来,重重点头:“我可以!你快去找姐姐。”
    苏长越想再安慰他两句,然而脑中过度紧张而一片空白,想不出语句来,顿了顿,只能抹把脸,对着堂上的县令歉意地拱拱手,然后扭头就走。
    “……”
    县令原来正要发作,见他穿着官服,又很快就走了,只好莫名其妙地算了,继续审起案来。
    下一个人证就是红樱了。
    叶明光目光冰冷地望着她窝着肩膀,低着头,慢慢走上前跪下。
    ☆、第176章
    苏长越一路寻回家中,仍旧不见人后,在庭院中呆立片刻,不再犹豫,大步出了家门,直往东宫而去。
    家里还有下人,但寥寥几个人往京里一撒,根本如杯水车薪,于事无补,目前最靠谱的只有向太子求助,为此欠下多少人情之类的不是他现在能考虑的事了,除了把珠华找回来,他现在什么也不想。
    他狂奔寻到现在,再到东宫时已是下午了,配殿里不但太子在,还多了个晋王。
    晋王现在每逢双日的下午就要被太子拎来读书,苦巴得不得了,跟太子求饶和跟皇帝求救都不管用,他越不乐意读书,太子越热衷压着他,而皇帝见太子一改之前的冷淡,主动总把弟弟招过去,乐见其成还来不及,哪里管晋王的反抗。
    见到苏长越满头大汗地进来行礼,眉目间皆是焦灼,一看就是个揣事的样子,晋王眼睛一亮,忙把书丢了,跳起来道:“苏翰林,你这行色匆匆的,是有什么事啊?”
    苏长越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嗓音:“回殿下,内子今日出门后,就没了音信——”
    他把事说了说,又说了想借人搜寻的请求。
    晋王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官员妻眷竟能无故失踪,苏翰林,你不要着急,本王这就点齐人马替你去找!”
    要论人手,太子还真不如晋王方便,第一个他住在宫里,晋王住在宫外;第二个他多的是人使唤不错,但他是国之储君,身份贵重,一举一动皆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假如任性妄为,劝谏的口水能把他淹没。晋王就无所谓了,他一个藩王,不离了大格就行了,谁也懒得拿太子的行止标准去衡量他。
    “那你就帮苏翰林这个忙罢。”
    太子发了话,但不等晋王眉飞色舞地要冲出去,他紧跟着就补了句,“传话让你的人动起来就行了,你不用去,多你一个又于事无补,你不如在这里,有什么消息让人及时报来就是。”
    “……”
    晋王垂头丧气地又坐下了,一时跟他的护卫统领被传进来,苏长越同他说了究竟,这时他也不瞒着背后可能有万阁老的事了,怕错过什么,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晋王吃惊地凑过来:“你是说你媳妇很有可能叫万永绑走了?”
    苏长越摇头:“臣觉得应该不是,这不像万阁老首辅之尊会做的事。但若说跟万家没关系,再想别人臣又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提出来,给统领做个参考罢。”
    在政斗过程中使出绑架女眷这一招,对万阁老这个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太掉价也太狗急跳墙了,就目前形势来说,他全无必要这么做,隐于幕后操控孟家将苏家拖入泥水才更符合他一贯的为人。
    当下护卫统领离开去寻人,苏长越要跟着一道去,太子把他留了下来,道:“多你一个一样也是没多大用处,这事至今不知道谁下的手,假如外面找到了些头绪,你就在这里守着,我们好商量着做出对策。”
    这是正理,苏长越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谢过太子,站到殿边去等候。一时又想起叶明光来,忙请个人去大兴县衙那边看看怎么样了,结果梁伯跟着来回了话,说孟家的事解决了,叶明光已经回了家,让苏长越不用担心。
    这就奇了,孟家搞出那么大声势来,人证一个接着一个,结果雷声那么大,雨点都没落下几滴来?
    梁伯道:“哥儿也是才回来,听说大爷问,怕大爷着急,也是心急大奶奶,赶着让我就来了,没说究竟。”
    苏长越暂也没心情追问,便罢了,让梁伯回去休息,看好了叶明光不要出去乱跑,自己继续等候。
    傍晚时分,护卫统领匆匆进来回话。
    运气非常好,居然有了线索。
    说来到底是人多好办事,护卫统领领着百多号手下分了十来队散在京里,骑马四处打听,最终没找着人,但是找着了车。
    苏长越提供了苏家附近那家车马行的地址,护卫统领去实地看过马车的样式——车马行的掌柜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派出去的车夫和车一直没有回来,他以为苏家仍在租用。
    这种车马行里提供的车马说名贵是谈不上,但一定都有其独特的徽记,护卫统领便以此为目标和起点,率人沿各条道路查找问询,最终在城西的一处市场上找到了正在谈价出售马车的车夫。
    这个“车夫”当然不是车马行掌柜形容的那个了,护卫统领一看不对,当即拿下来先一顿好揍,揍完了再问话。
    “车夫”晓得自己干的事利害,起先被揍了还不肯说,只是嘴硬,没想到护卫统领跟晋王混的,不怕事,手还黑得不得了,直接往死里打,大有“打死你白打”的气势,这什么人扛得住哪,“车夫”满口血地求饶不迭,一股脑全招了,唯恐说慢了一个字真叫打断了气。
    这“车夫”本身属于下九流道,诨号李飞鼠,平素就不干什么好事,这回收买他的是个陌生人,年纪不大,但是出手非常阔绰,像个富贵人家小厮的模样,好几天前就找上他了,说他主人看中了苏家那个小主母貌美,想把她弄到手。
    李飞鼠先不敢,那小厮就不断加价,李飞鼠这种人,见钱眼开为了钱娘老子都敢卖的,很快动了心,就把这笔生意接了下来。人这会儿恐怕已经送到买家手里去了,那小厮叫他驾车直接出城,在外面呆几个月避避风头,李飞鼠嫌带着马车累赘,丢又舍不得,就拖来这里卖了,不想就这一耽搁,让逮住了。
    苏长越用力掐着掌心以保持冷静:“‘恐怕’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李飞鼠始终没见着真正买家,他驾车到了城西西郊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后,便有那小厮驾另一辆马车来接了人,然后他就拿钱走了。”
    不是万阁老。
    苏长越烦躁地排除了最大的嫌疑人。
    万阁老只是没必要办这事而已,不是他办不成,如果他有需要出这个手,手底下能用的人多了,绝不至于临时去找个李飞鼠这样因贪财而露马脚的货色来——想想章二姑娘就知道了,她很有可能为万阁老所害,然而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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