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错,只是无意间撞破了某些秘密罢了。
可是她不甘心呀。
她的元身是张美人图,只因在青帝宫中聆听了千年琴音,催生出一抹灵智,这才化了形,成了仙。青帝在她心中,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帝君,还是她的父亲,她的兄长,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依赖的人之一。哪怕她知道了什么,难道她就会背叛他吗?
她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帝君大人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就不杀自己了?
可背上似是生了一根反骨,决不允许她再次弯下脊梁。
在她全心信奉的人眼中,她不过也就是株随意可弃的花花草草罢了,她的生死,一个地府使者便能轻易定夺。
她挺直了腰杆,一瞬不眨地盯住上座的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寒风麻痹了她的知觉。她被铁索牢牢地缚在地上。
锋利的刀尖划开了她的背部,有人将手探进伤口里,抓住她的仙骨,一寸寸,慢慢地抽了出来。
“啊——”她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太疼了,真是恨不得立时死了,省得受这样的折磨。
玉座上的人长身而起,袖袍翻飞。他将右手抬起,举过头顶,五指微缩,锁仙台上头瞬间风云汇聚,柱子粗的电龙从四方疾游而来。
行刑的仙官变了颜色:“九重劫雷……”
隆隆的雷声间,第一重雷电带着万钧之势扑了下来!
南天门外,仙籍署后院的一间厢房外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挠门声。屋里躺着的人揉了揉眼睛,慢腾腾地爬起来,一面穿铠甲,一面懒洋洋地问:“谁啊?”
“喵呜!喵呜!”
南天门的守门小将贺天“噗嗤”一笑,戴好红巾子,束好腰带,打开门,蹲下去将地上那只大胖猫抱起来。
曲起一根手指在它脖子间捋了两下,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呦,大胖,上哪儿去啦?浪了这么些日子,可算记得回来找你家贺爷了。”
将猫举了举,继续调戏:“哎呦,又重了些。啧啧,你迟早有一天得胖死。”
大胖猫不忿,举爪便挠:“喵呜!喵呜!”
叫得跟夜猫子似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破了。
他不理这顽劣的猫,捉住它后颈的肉,将它提着,一路望南天门的方向行去。才行到门前,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一身朝霞似的绛紫衣裳。他认出来,那人是西王母手下的大仙女,织女。她是青帝宫那个小仙婢最要好的姐妹。
他从南天门下走过,女子唤住他:“贺天,你可知刚刚荨娘被带上锁仙台了吗?”
他霍然转身,双眸微缩:“锁仙台?”
手下不自觉地松开了,大胖猫跳下来,围在他脚边团团打转,焦急地喵喵叫唤。他的目光,投向了天河外,浓雾深处。这里虽然离锁仙台距离遥远,可仔细听,还是能够听见那隐隐的雷声轰鸣。
一朵莲花状的小云朵自天边落进织女掌中,织女托住云朵,弹指将云气击散,一道金光自云中射出,他们眼前,展开了一片光影。
光影中,巨龙般的雷电猛然冲下,毫不留情地打在那道单薄的影子上。
织女失声道:“是九重劫雷!”
九重天上的九重雷劫又与人间的不同。在人间,只有修行深厚,登临仙道之人会受九重天雷,熬过去了,就是仙道坦荡,要是熬不过去,也无外乎就是转入轮回,重新投胎。可九重天上的九重雷劫却是极刑。修为低微的仙人别说受足了九记,只怕挨了一半劫雷,就身死道消了。
贺天的拳头慢慢攥紧了。他的眼底泛着红,是暴怒的前兆。
光影散去那一刻,他跃上云头,望锁仙台疾驰而去。
织女追上他:“你做什么去?”
他侧过脸,冷冷地:“救人。”
整个锁仙台都被青帝的结界罩住了。贺天破开结界冲到锁仙台上时,就看见一只金鳞巨龙的虚影自女子右臂爆出的金光中腾飞而起,像是一座大山般横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了生死关口的那道劫雷。
贺天大喝一声“荨娘”!人与剑化成一道虚影,朝玉座上头的男人杀了过去。
锁仙台上,玉柱催折,台基崩裂,罡风如同利刀。
混乱中,不知是谁扶起她,一步步挪到锁仙台边。
她的身体急速下坠,四周的景色像是湍急的河水,从她的双手间流过去,捉不住。她仰起脸,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青帝那双狭长的眼睛,冰冷的,探究的,唯独,不曾有过一丝犹豫和怜悯。
远远地,传来空灵的钟声,一下,一下,又一下。司掌日出的仙官驾着马车从云桥上辚辚驶过。
天亮了。
三百年后,人间,临安。
正月里,天正寒,偏逢了一场连夜大雨。钱塘江里卷起层层高浪,像是要倾尽整条江河之水将临安城淹没了一般。
堤岸上站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这万丈巨浪前,渺小得好似一只蝼蚁。
在这样恶劣的风雨天里,站在江边的少年与他身后那具长长的幼龙尸体形成了一道诡异的风景。
浪头之上,浮出一只巨龙的头颅,森冷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游走,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匕首时,陡然转为锋利。
巨龙的声音,被风声,浪声,雨声掩盖住了,可少年却觉得那声音像是惊雷一般炸响在他耳畔,叫他禁不住颤抖起来。
不,不能害怕。你若是怕了,二哥他们该怎么办?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情,总要有人承担。
“大胆凡人,谋害吾子,死不足惜!”
巨浪袭上堤岸,将少年裹挟着,拖进了滔滔洪流之中。
我要死了么?
失去意识前,少年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托住他的身体,带着他在江水中沉沉浮浮。只剩一线的视野里,一抹橘色的朝霞突兀地跃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