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一个月,荨娘便是新嫁娘了。荨娘没有娘家,便由重家大姐出面,将她领回自己家中,好让重韫三个月后能有个迎花轿的地方。
自荨娘落入重大姐手中,过的日子那叫一个惨无人道,苦不堪言。重大姐似是怕她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照顾不好自家那个面瘫弟弟,每日都要抽出半天来教导她一些“为妇之道”。荨娘自在惯了,怎耐烦学这些劳什子?可对方毕竟是大姑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心里再不耐烦,也得打起精神,连连点头,道:“姐姐说得好,说得妙。要是早有人教我这些便好了。”
不要以为熬过早上半天就好了,轮到下午,重大姐又派来身边最得力的张妈妈,一眼不眨地盯住她,监督她做给夫君的衣裳鞋袜。临安这边的规矩,女孩子的嫁衣和未来夫君的贴身衣物,都得自己亲自动手,一针一线缝制出来。
衣裳袜子也便罢了,做鞋子却是个苦差。前头儿老妈妈说,千层底的鞋子耐穿舒服,说完后拿眼睛巴巴地瞟她,那意思是叫她给重韫做千层底的鞋子。荨娘寻思,既是给道长做的,费事些也没关系。可她是第一次做鞋子,难免技术不纯熟,苦哈哈埋头干了半天,半只鞋底都没纳好,十个手指上已经全是洞了。
哎呦,那可是针扎的,眼儿小,肉里疼。荨娘身上疼,心里难免不平起来。想不到嫁人这么麻烦,又要做这做那的,又不能见道长——话说来,她都快一个月没见着道长了。
荨娘越是想,越是气恼委屈。我被大姑姐看得严严死死的,不能出去见你,难道你就不会悄悄儿来瞧我吗?哼,可见你心里必不是像我念着你那般,时时都念着我的。
当日侵暮,便给重韫去了一封信:我不想嫁给你了。
重韫那时正被他二哥叫到房中,二哥说,看他素了这么多年,只怕不开窍,要传授他一件好东西。
重韫听得云山雾罩的,什么样的好东西,如此神秘?他倒要好好瞧瞧。
重二哥神秘兮兮地从书房的书架下头拖出一只小箱子,放在桌上,一手拢住箱子,一手放在箱盖上,一向端方的脸上飘上了两抹可疑的红云。
“这东西,是福建那边传过来的,做工精巧,外头可不好买到。我也就收了这么一套。”
语毕,将箱子启开一条缝儿,从里头摸出个物事。
重韫接过来,定睛一瞧,霎时红透了耳垂。
那物事却是一只陶瓷酒杯,分为内杯和外杯,内杯嵌套在外杯中,外杯的杯壁上做出三个半圆镂空,将内杯一转,一幅小小的图儿便转入半圆当中,凑到眼下细辨,才发现那竟是一副工笔春图。图中的男子将女子按在榻上,两人身上的衣服解一半,脱一半,女人的裙子撩到大/腿上,那两只白生生的腿被男子捞在臂中,轻轻地举了起来。
重二哥也囧,有些难为情,可他是当哥哥的,总不能在弟弟面前丢了脸面,只好硬着头皮道:“这手艺,这画儿,巧吧?我是成过亲的人,这东西用不上了。这套酒壶杯盏,你拿去,成亲那天,拿这喝酒,也不失为,失为……一桩,唔,雅事?”
重韫无语地看了二哥一眼。你确定拿这种杯子跟新娘子喝交杯酒很风雅?
兄弟俩相对无言时,送信地纸鹤蹿进来,落到重韫肩上。重韫将纸鹤摸下来,抬指在嘴尖上一点:“我不想嫁给你了。”
他猛地收了下手掌,就将那只纸鹤捏扁了。抬眼看向重二哥,只见他张着嘴,眉眼里俱是吃惊。这好端端地,怎么说不嫁就不嫁了呢?
重韫当然比他更想知道了。但闻啪的一声大响,书房的门大开,那个刚刚还在“鉴赏”春宫杯的人却不见了。
重大姐正等着荨娘过来和她一道儿吃饭,却闻屋外脚步匆匆,张妈妈掀开珠帘走进来,惊慌道:“大娘子,荨小娘子她……她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还没完还没完,明天我把(下)补给你们。。。
第144章 番外·我好怕呀(下)
荨娘鼓起勇气“离家出走”后,还在重大姐家外头颇为踌躇地站了一会。这位大姑姐镇日里喜欢板着张脸,虽然从来不训人,说话也是轻声细气,可荨娘莫名就有点怕她。每次她往荨娘跟前一站,还没开口呢,荨娘就想跪下来大叫:“娘,儿错了!”
荨娘从门前的海棠花树上扯下一朵花,开始扯花瓣:“走?不走?走?不走?走……”
“你要走到哪里去?”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问。荨娘整个人一僵,当下就想转过身扑进那人怀里。
她想他想得很,他也不来看她。忽然又想起了这个,荨娘转了一半的脚尖又悄悄地放回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我去哪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就不能出去逛逛?”
她说着,往河岸边走了两步,道:“别跟着我。”
咦,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哦,她想起来了,道长在钱塘江边的芦苇荡里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呢。这家伙心眼忒坏,居然敢让她找了那么久。
越想越气,怒火涌到心头,化作了行走的力量,她的步子越迈越急,路边有人经过,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是……跟谁竞走呢?
可惜她步子小,走得再快,重韫多迈两步,也就追上来了。他从后头握住荨娘的手腕,轻轻地往后扯了一下,道:“你究竟怎么了?我大姐她……”他皱了下眉,“她难为你了?”
荨娘将头一撇:“你自己对我不好,却好意思怪到别人头上?”
“我……”
荨娘回过头,咬着唇,恶狠狠,凶霸霸地:“你敢说没有?!”
重韫跟她眼神一对,月光下她的脸庞似是镀上了一层清润的光,像是涂了蜂蜜一般,气息甜得叫人心醉,忍不住就想凑近舔上一口。
重韫的目光躲闪了下,赶紧移开了,心跳突然有点快,嗓子眼里也有点干。
他放软了声音,带了点儿无奈:“是,是我不好。”
荨娘最擅长顺杆子上,此刻又怎会轻易饶了他?立刻逼问:“你自己说,你究竟哪里不好了?”
“我……”眼一闭,心一横,“我太木,不懂得讨你欢心,不好。”
睁开眼,却见眼前的人儿眼里浮着一层银花,水光盈盈的,将唇一抿,道:“你胡说八道!你压根什么也不懂!”
眼睛一闪,泪就要落下来。
重韫慌了手脚,可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荨娘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走了两步,四周无人,便直接打开法宝,随意选了个方向就飞。重韫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飞了一会,但听得浪声涛涛,原来已经飞到钱塘江上。
江风迎面刮来,带着点湿润的气息,像是雷雨的前兆。
荨娘在半空中飘了一会,忽又折转了方向,朝江岸上的群山飞去。重韫认出她所去的方向乃是重家在钱塘江边上的茶山。他不知道荨娘大晚上的去茶山做什么,只是她既然想去,他也只能跟着。
荨娘飞得很快,不过一刻就到了茶山附近。低头看下去,只见半山腰处层层梯田,像是起伏的绿浪。她将法宝降下去,正好落在田埂上。
雨前龙井早就收过了,往后再收上来的茶叶,就是老茶了。荨娘摘了片茶叶,放进嘴里嚼了嚼,苦得很。她把渣子吐掉,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又摘了一把茶叶放进嘴里。
重韫默然无语,只觉得腮帮子有点疼。他在某些方面确实不怎么开窍,心眼太直,有时候实在是很难理解荨娘肚子里那些九曲回肠。
等她要摘第二把茶叶时,重韫觉得自己真地得拦一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