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墙壁上的夜明珠几乎被取下来了,水晶棺中静默地躺着一具尸体,棺材上头点了三盏灯,一盏烛火是绿色的,一盏烛火是红色的,还有一盏烛火为黄色。
小倭瓜一看便知,这三盏烛火象征着生人肩上三把火。
初时他还不是很明白钱塘君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地把他请回来,直到钱塘君夫人回过身,问他:“你是愿意做小倭瓜,还是愿意当我钱塘龙宫的小太子?”
小倭瓜这才猛然觉察到危险。
他偷偷咽了口口水,顾左右而言它:“钱塘君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钱塘君夫人缓步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视线与他齐平。她那双深蓝色的眸子用力地盯住小倭瓜的脸,像是要在他脸上瞧出一个洞来。
“你刚刚唤我什么?”
小倭瓜壮起胆子开口:“钱塘君夫人……”
“呵呵……”她抬手摸了摸小倭瓜的脸,笑着落下泪来,“我本来就该知道,不论是人是仙,死了,这一世也就烟消云散了。就算我把你的魂魄拘在我儿身体里,我儿也回不来了。”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状若癫狂。
“若不是我生性要强,长年与钱塘君冷战而疏于照顾我儿,我儿又怎么会为歹人所害?如果真地要怪罪,那个最大的罪人其实应该是我自己。”
钱塘君夫人用力地推了小倭瓜一把,背转过身。她仰起头,无声地流泪:“你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小倭瓜用力地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往墓室门边跨了两步,听到身后传来衣裳簌簌的颤动声,他的脚步就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住了一般,再也迈不出。
他的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住了,生疼生疼的。
作为小倭瓜的这一世,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后来被钱塘君找到,认作儿子带回钱塘龙宫,可这个地方,却从来都没有给过他“家”的感觉。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心猝不及防地狠狠抽痛了一下。
原来在他心里,是多么地渴望能有一个家啊。幼年时在崂山下的小镇里见到的三口之家一直都在他心中磨灭不去。
他倏然转身,跑到钱塘君夫人身后,张开双臂,用力地环住了她的腰。
钱塘君夫人身上特别温暖,有一股好闻的香气,就像他曾经在带着孩子上崂山道观里参拜的那些妇人身上闻到的一样。
像是阳光的味道。
他的泪水打湿了钱塘君夫人的衣裳。
“娘!”他唤,抽了下鼻子接着道:“我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唤她娘,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钱塘君夫人选择放过他,到底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根本无法改变,还是她心软了?
小倭瓜不知道。他以前一直觉得钱塘君夫人冷冰冰的难以接近,他心中敬畏她,实在难以与她亲近起来。可骑着小青龙跨江而过时,他却有片刻的恍惚。
似乎是,他的娘亲,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些黑雾在外城,还未漫进临安城内。小倭瓜降到城楼上,掏出象征六道灵台的腰牌,勒令守城官兵道:“我乃六道灵台仙长,临安城外有妖魔作祟,我命令你即刻敲响示警钟声。”
又问:“太守现在何处?”
中元节是临安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每年的今天城中街道人满为患,府衙里需派出巡逻官兵维持秩序,太守亦需坐镇城内,以防意外发生手底下的人找不到他。
那官兵报了个地点,小倭瓜随即驾起小青龙直飞过去,路过清河坊外的宅子,便将明心放下去,吩咐:“你去家里给胖师叔报个信儿,叫他去重家看看,若事不可为,马上把重家人带走。城里的事情无须他操心,我会去找钱塘君帮忙,听见没有?”
明心问道:“那小师叔你呢?你不走吗?”
小倭瓜道:“我还要去找荨娘姐姐,我还得等爹爹回来!”
他见明心面有踯躅,立刻板起小脸,训斥道:“我崂山的门训是什么?匡正震邪!还不快去。”
明心被他一训,咬咬牙,狠下心转身顺着街道往回家的方向跑。
小倭瓜轻呼一口气,身上汗涔涔的,被风一吹,竟然透体发寒。他先找到太守,如此这般将事情的严重性对他说了,并要他尽快叫官兵把民众聚集到寺庙内,请大和尚在门上墙上画上辟邪的符咒。此间事毕,他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枚鳞片。
鳞片是银色的,在黑暗中发出浅浅的光辉。
这是钱塘君以前给他的,说是遇到危难之时,将血滴到鳞片上,他立刻就会来救他。
可现在……钱塘君却想要杀掉他把小太子换回来。钱塘君他以前的话……还做数吗?
没办法了,爹爹还在地府里,荨娘姐姐也找不到了,而他又不知道如何打开黄泉道,还能找谁帮忙?他决定赌一把。钱塘君怎么说也是一方水神,他辖内的土地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不可能不管。
即便他真地要杀自己,想必拖到那个时候,爹爹一定已经回来了。
小倭瓜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珠滴到龙鳞上。那血渗进鳞片里,将银色的鳞片染得透红,一道红色的光柱从鳞片上发出,刺破了沉沉的夜色。
一声长长的龙吟就这么在响彻于寂静的夜空中。
结界之内,正与夷神交手的钱塘君忽然停手,望向结界外的天空。那里,竖着一道细长笔直的光柱。
夷神趁他分神,一掌将他拍出,把二娘子抢了过来,丢进重二郎怀里。
“看好她。”
重二郎点点头,将二娘子扶到一边坐下,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帮她包扎身上的伤口。可是钱塘君在她身上刺的那一`枪,留下的伤口实在太大,鲜血一直源源不断地渗出,根本止不住。
重二郎垂着眼,双唇抿得紧紧的。
二娘子虚弱地将手放他肩上,轻声问道:“二哥,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可怕?”
重二郎从袖间摸出应急的金疮药洒到她的伤口上,低声道:“有点疼,你忍一忍。”
二娘子道:“二哥,你为什么不肯回答我?你看看我呀?你是不是怕我了?”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