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为我好,姨娘怎么不学金环一死了之,这样我也能记在太太名下。”
听得此言,楚晴蓦然心惊,她早知楚暖待人不亲热,只以为她是因庶出而自卑,却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凉薄。
这种话也是能当着自己亲生的娘面前说的吗?
与问秋默默对视数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屋里也是沉寂一片,再无声音传出,想必张姨娘也被这话骇住了。
楚晴定定神,加重了脚步,扬声道:“四姐姐在不在?”
片刻,才听到楚暖的回答,“在”,紧接着门帘晃动,张姨娘低头走出来,朝楚晴笑笑,屈膝行礼,“五姑娘怎的来了”,左右瞧了瞧,“人都跑哪里去了,不好好当差就知道躲懒,连个通报的都没有?”
有两个丫鬟慌里慌张地从厢房跑出来,恭恭敬敬地给楚晴行礼,“五姑娘安,实在是奴婢绣花入了神,没瞧见姑娘,请姑娘恕罪。”
楚晴心知肚明,定是楚暖与张姨娘争执怕丫鬟听去,故而遣走了她们,当下笑道:“我也是刚进来,怕四姐姐没在先喊一声。”
“在呢,”张姨娘回身亲自撩起帘子将楚晴让进去,“四姑娘,五姑娘来看你了。”
“让五妹妹看笑话了,”楚暖勉强坐起身,懒懒地靠在迎枕上,眼睛红肿的厉害,看样子哭得不轻。
“咱们姐妹间,说什么呢?”楚晴笑着在她身旁坐下,“祖母说客人马上就到,吩咐我请姐姐过去一道待客。”
“不去,”楚暖负气道,“这家里都快容不下我了,哪里还有脸面待客?”
张姨娘“咳咳”两声,端来一盏茶,赔笑道:“五姑娘好生劝劝四姑娘,家里来客哪能不出去见见?”
楚暖忽地一把抓起炕头的裙子抖开,“妹妹瞧,这是我精心缝制了好几天的衣服。”
玫红色的裙子上原本绣着一枝斜出的绿梅,梅枝遒劲花瓣娇嫩,绣工很是精美,可就在梅枝横斜楚,裂了条大缝子,生生把梅枝从中间分成两半。
楚晴抬眸问道:“是二姐姐?”
“不是她还能有谁?”楚暖咬唇冷笑,“昨晚我正准备睡下,她突然进来,二话不说掏出剪刀就剪……分明是早存了这个心思,要不谁出门还怀里揣把剪刀”
楚晴是惊愕不已,难怪楚暖生气,这么明晃晃的被欺负,叫她怎么忍?换到自己身上恐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长叹声,仍是劝道:“二姐姐纵不是,自有祖母责罚,今天是祖父生辰,四姐姐怎好穿得那般素净……惹得祖母不快,原本四姐姐占着十成理儿的,如今也只剩了四成。”
张姨娘着意地打量楚晴一眼,劝楚暖,“听五姑娘的话,换过衣服去吧?”
楚晴也劝,“今儿客人多,咱们当主人的不好不露面,再说要有那信口开河胡诌乱说的,传出去对咱们姐妹的声誉也不好。”
这种大日子,家里的姑娘们都要出去见人的,除非是犯了大错被禁足或者生病需静养才躲着不露面。无论哪种,对名声都不好。
楚暖并非不明白这一点,稍犹豫起身进了净房。
楚晴一直等她妆扮好,才相互携了手一同往宁安院走。行至宁安院门口,只听笑声琅琅,却是楚景陪着四五个衣饰华贵的男子正谈笑宴宴地往外走。
居中那人气宇轩昂身材挺拔,带着天潢贵胄独有的笃定与从容。
此时回转已来不及,楚晴低了头避在路旁等待他们经过。
脚步声渐行渐近,楚晴听到楚暖娇滴滴地招呼,“大哥哥。”
就看到那几人在她们面前停下,接着头顶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这是府里的姑娘?”
楚景笑答:“对,是隔房的堂妹……还不过来拜见几位殿下?”后半句却是对楚晴两人说的。
殿下?果然是皇子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位。
楚晴不敢抬头,随着楚暖身旁亦步亦趋地行礼,“见过殿下。”视线所及之处,是绣着精致云纹的锦缎袍摆,袍子下面缀着碧玺石的麂皮靴子忽隐忽现,彰显出皇家独有的高贵奢华。
“快免礼,无需这般客气,”那浑厚的声音又道。
楚晴刚直起身,另有道戏谑的声音传来,“子安怎么独独忽略了我?我不是皇子,难道当不起府上姑娘的礼?”
子安是楚景的字。
适才楚景的话语的确有些不妥,只说见过几位殿下,可他并非有意为之。若是寻常人约莫都会一笑而过置之不理,这人却明晃晃地点出来,而且还是当着皇子的面。
也不知是什么人?
楚晴心中诧异,略略抬头,很快地扫了眼说话之人。
那人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头上带着高高的紫金冠,穿一袭艳丽的绯衣,衣襟与袖口用金线密密地绣着精致繁复的水草纹。
看上去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美。
只是投射过来的那种审视而又有几分不屑的目光实在让人厌憎。
楚景“哈哈”笑两声,“是我疏忽了,周公子勿怪。”并没有让楚晴姐妹行礼。
绯衣男子再说一遍,“我当不得府上姑娘的礼?”
这很明显就是挑事了。
楚晴心里暗道:“你既不是皇子,自然当不得我的礼。”可这话只能在心里藏着,无法说出来。
只听适才的浑厚声音又道:“阿瑾,这里是卫国公府邸,不好放肆。”
是不好放肆,而不是不能放肆!
可见在皇子眼里,国公府果真算不得什么。
“切,无趣!”绯衣男子轻蔑一笑,甩了衣袖径自往外院走。
“不必理会他,咱们也去外头,兴许清林等人已经到了。”仍是浑厚的声音。
楚景笑道:“走,殿下请。”几人相携离开。
听得脚步声渐远,楚晴这才抬起头,远远望去,只看到四五个挺拔修长的背影,个个气度不凡。
楚暖也望那边瞧了瞧,轻舒口气,“还好来得及没有错过,”悄声问楚晴,“你知不知道说话的是哪个皇子?”
仓促之下,楚晴只瞥了一眼,隐约看出几人年岁都不大,当中说话的稍长些,却也不过十八~九岁或者二十出头,遂道:“看年纪不是三皇子就是四皇子。”
“我觉得也是,”楚暖点头同意,随即压低声音,“他们两人都不曾成亲。”话语中的意图太过明显,以致于她自己都有些羞怯,忙伸手掩了唇,怅惘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径,“也不知他们是否在府里留饭?”
楚晴并不关心皇子们是否留饭,即便留下也是在外院,绝不会再到内宅里来。她想到的是适才绯衣男子眸中不假掩饰的鄙夷。
印象里,他们从未见过,也不知怎生就惹得他轻视。
不禁开口问道:“那个穿着大红衣衫的是谁?”
楚暖撇撇嘴,“看他的行事作派,除了和静大长公主府那位还能有谁?”
楚晴恍然,能跟皇子们结伴而且行止肆无忌惮的,满京都也就那么一位——和静大长公主的长孙,周成瑾。
说起来应该说沐恩伯府的长公子更确切点,但相比和静大长公主的名头来说,沐恩伯完全不够看。
和静大长公主其实半点也不和静。
万晋朝的女子地位低下,即便是贵为公主也不得干政,唯独和静大长公主是例外,她不但干政,而且还带兵打过仗,曾被宣宗皇帝御笔亲封为护国将军。
先帝晚年,几个皇子为争皇位斗得头破血流,先帝薨天那日,兄弟几人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危急时刻,大长公主亲率上万京军拥立年纪最小的顺德即位,且以凌厉的手段把犯乱作上的皇子们或圈禁或贬迁,如此顺德帝才坐稳了皇位。
顺德帝对大长公主感激不已,要知道当时局势混乱,顺德帝为人弟,若对兄长动手则是不敬不爱,而大长公主是长辈,又极具威望,处置子侄天经地义。
当年和静大长公主是下嫁给忠勇伯的第三子周镇,并无自己的府邸。顺德帝坐稳江山后,恩封大长公主的儿子周祎为沐恩伯,并赐府邸一座。
虽然和静大长公主是住在沐恩伯府,可京都的人说起来总习惯地称呼大长公主府。
周成瑾就是周祎的长子。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大长公主对儿子周祎并不亲近,可对这个隔了辈的长孙却溺爱到了骨头里。
顺德帝也娇惯他,除去不能继承皇位外,对周成瑾比自己的儿子都好。故而周成瑾活得很是滋润张扬,他的逸事在京都也极为出名,就连楚暖楚晴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都听说过他的事迹……
☆、第14章 招贼
宁安院里已是宾朋满座衣香鬓影,文老夫人满面笑容地坐在正上首的太师椅上跟身旁穿着孔雀蓝四合如意长袄的老妇人寒暄,则明氏在跟前伺候。
见到楚晴进来,明氏暗中使了个眼色。
楚晴便拉着楚暖朝老夫人那头走过去。
老夫人见楚暖已换成粉红色满池娇褙子,暗暗点点头,介绍旁边的妇人,“这是安国公府的老太君。”
“见过老太君,”楚晴与楚暖急忙行礼,却被谢老太君一把拉住,“这也是你的孙女儿?到底是你教养得好,一个比一个水灵。”
正夸赞着,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已取出两块玉递在谢老太君手里。
一块是红玉,雕着连年有余的图样,另一块是碧玉,雕着岁岁平安图样。
看玉色都温润光泽品相上佳。
“留着你们玩儿,”谢老太君把红玉交给楚晴,将碧玉交给楚暖,状似随意地问,“怎么这时辰才来,那边的姑娘都等着你们了。”
谢老太君年岁长耳朵背,说话声音极大,整个屋子听得清清楚楚。
一众人都朝这边望过来,楚晚悄悄抿起了嘴角,而楚暖却心虚地低了头不敢回答。
楚晴笑盈盈地道:“回老太君,祖母给我和四姐姐分派了差事,叫好好招呼各府来的姐妹。我们想着这会梅花开得正盛,正好一边赏梅一边品茶,因头一次当差,怕出错漏,适才去花园里瞧了瞧,这才迟了。”
声音清脆悦耳,一番话又说得清楚明白。
文老夫人心里满意,嘴里却抱怨,“年纪都不小了,还不曾经过事,寻思着让她们也学着理事长长见识,谁知都是盛不住事儿的,这两天没少往园子里头跑。”
“孩子还小,都是打那会儿过来的,”谢老太君拉了楚晴的小胖手,越看越喜欢,问道:“这是哪房的闺女,几岁了?”
文老夫人叹一声,“就是那个不成器的老四家里的,今年十岁,这孩子倒出息得好,知冷知热的,会体贴人,”指着脑门上的额帕,“就是她孝敬的。”
谢老太君越发欢喜,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楚晚却是越听越来气,本来赏梅联诗的主意是她出的,让丫鬟婆子们安置茶炉准备点心也是她吩咐的,甚至连亭子边用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遮挡起来也是她想到的点子。可这么一来,所有的功劳都成了那两人的。
尤其是楚晴,看谢老太君对她赞赏有加的样子,莫不是要讨回家做孙媳妇吧?
或者是给四皇子相看?
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是谢贵妇所出,谢贵妃是谢老太君的长女,二皇子已经娶了正妃,而四皇子尚未婚配。
适才大哥哥带了几位皇子来给祖母请安,其中就属四皇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胜过他人。
楚晚咬着唇,心中的怒火像滚开了的水,扑突突地往上窜,几乎控制不住想过去扯断楚晴的手。可她知道,这几日已经数次惹得老夫人生气,加上今儿早晨楚暖闹得一出跟自己也脱不开干系,倘若再闹出事来,谁敢保证老夫人不在宾客面前让自己没脸。
文氏看到楚晚脸色不好,连使好几个眼色,让她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