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呵,原来是对手。
不过卫子楠不奇怪,倘若太子妃请的是不贴她自己的,那才是怪哉。只是,这泰安公主何苦连点场面话都舍不得说,上来就亮刀子呢。
况且,亮刀子也该当着太子妃的面,挣点表现对不对。要不,便是泰安公主原本就对她有仇怨。可卫子楠仔细想了想,并没觉得自己得罪过这位……难不成是秦傕的缘故?
竟终于轮到她来替秦傕兜场子了么。
“是么,那就拭目以待了。”她习惯性地转转手腕,露出一抹笑意,只是那上勾的嘴角透出几分诡谲,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也没有如临大敌的忐忑。
两人一同往内院而去,倒是没再斗嘴仗,各自心中却都有了计较。待到入了内院,便听得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如银铃如泉音,可猜见人已到了许多,彼此还都很熟络。
当日太子妃说,此次请的只是内家姐妹,等卫子楠到了才发现,原不过是诓她。远远见十多个女子围在太子妃身边,众星捧月,站在垂柳树下有说有笑,诸女皆是盛装出席,力求艳压群芳,倒是堪与这满园的花团一比。
泰安公主性子颇为外热,待到了内院,远远就冲太子妃打招呼,先她一步上了前去。
“今儿好热闹,姐们们个个美如天仙,年华方好,可叫我看着眼红。不过,你们当中啊,咱们太子妃还是属第一美的,我这说的可是大实话,你们不许生我的气。”
众女见是大公主来了,齐齐摇头,忙客套着说哪里哪里,论美貌焉能美过太子妃和泰安公主去,岂敢不自知云云。
被她这么一招呼,众人倒是把行在后头的恒王妃给遗忘了。卫子楠头一遭在贵女的圈子里露脸,难有什么人认识她,便是有人猜出,太子妃未发话岂敢先来招呼。
可偏有人急着拍泰安公主马屁,往太后公主身后瞧了瞧,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露出一脸艳羡。
“哎呀,不愧是咱们公主殿下,最得陛下盛宠,便是随便出个门都带着护卫呢。今儿带的这位不是上次那个魁梧大汉,却还是个俊俏儿郎,瞧这俊的,快赶上我那哥哥,人称的玉面公子了。飒爽英姿的,想必身手也是分外了得吧。这样瞧着舒心的护卫,可不是谁家都能聘得来的呢。”
说话的这位,是廷尉左监裘望的千金裘珊,固有心直口快,好出头的名声,亦爱结交权贵,每每有幸与贵人照面,张嘴必是奉承话。此番便是瞧见个别家稀罕的护卫,也能拿出来做一做文章。
经她这一说,大家也才注意到泰安公主身后的所谓“护卫”,纷纷既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好奇地去瞧。果见一既英武又阴柔之人,长身玉立,伫在那桃花树下,寥寥几片粉色花瓣从她头顶飘过,衬出几分不属于男儿的美来。
有眼尖的发觉不对,今日赏花不允男宾入内,能进来的确实唯有贴身护卫而已。可这位虽是男装,却并不像是男子。再者,泰安公主便是再有资本,也没必要将一介护卫打扮得如此不凡吧,这不等着叫人说闲话吗。
可惜眼尖的当属少数,急着拍马屁的却绝不肯落于人后,不辨真伪就慌忙跟着附和。
“是啊,听说前些日子陛下还给驸马爷晋了官位,可不是因着公主您是独一份儿的宠爱吗,就是成安公主也比不上您万分之一呀。”
“是啊,陛下赐下的公主府可就只比这太子府差了些,就连新赐的恒王府也比不上呢。”
泰安公主不说话,不澄清,只是笑。她的荣宠究竟是怎么来的,少有人知。其实,原本她还能再受宠数倍,可惜……
被瞎眼之人当作护卫的卫子楠倒是不恼,不疾不徐地走到这群女人面前,将站在前面的几个女子吓得连连后退,却碍于公主在此不曾发话,不敢说什么。
一个护卫而已,胆敢靠得这么近!
忽而一阵清风徐来,吹下落在卫子楠头顶的桃花瓣,她用手拈住,倏地勾起一抹怪笑,伸手挑住离她最近的那名女子的下巴。
“姑娘一双美眸明艳如这桃花,叫人心神荡漾。”说着突然打住,“不,怕是桃花也是不及你分毫。我瞧着,真是羡慕。”她眯起琥珀色清亮的眸子,嘴角笑意深深。
那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岂料到自己竟被人轻薄了,脸色煞白连躲都忘了。在旁的几个却还留着几分清醒,听得这“护卫”张口却是女人的声音,当下也就不慌了。
卫子楠不欲逗弄这等没趣之人,很快就撒开了手,语气颇有些失望:“我当太子府的丫鬟没眼力,本来心中不爽,没想到是我要求太高,竟不知见多识广的千金贵女也有看岔眼的时候。”
突然生了这等变故,太子妃身为主人,断没有不站出来圆场的道理。可正欲开口,却又见卫子楠按住腰间长剑,往下说。
“这把赤鳞剑乃是接风宴上陛下钦赐,出自东林先生之手,剑柄上镌刻有陛下的题字,世间仅此一把。”她顿顿,轻蔑一声笑,“倒也不怪,诸位养在深闺,岂懂得辨别宝剑。怕是诸位见多识广的长辈,也无缘一见。”
一话毕,众人脸色奇差。眼前这位,哪里是什么护卫,而是当今最得圣心的恒王妃,大将军兼忠武侯,若论真格连泰安公主的宠,也不一定比得上这位。她们固然知道今日恒王妃也将到场,揣摩着太子妃的意思,个个盛装打扮,力求将这位恒王妃踩进泥地里,也好讨太子妃欢心。
哪知,她竟是男装打扮。
其实恒王妃这样的人物她们也万万得罪不起,可另一边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家中长辈又多依附太子,既然太子妃要用到她们,她们哪里敢不硬着头皮上。今日这出赏花诗会,分明就是为恒王妃量身定做的,要先叫她丢尽脸面,再将这等丑事大力传扬,岂料还未让这位恒王妃吃到苦头,自己反倒先败了一仗。
取笑恒王妃像个护卫,自己反而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带着自己长辈也被打了脸面。这脸上,顿时凭白感觉火辣辣地疼。
好在是,并非她们有意的,大约容易揭过。
卫子楠一句话就得罪了在场所有人,却半点也不心焦急躁。没错,她就是来吵架的。一群只知比拼妆容、诗词、荣宠、女德,将自己的一生攀附在男子身上的无知内宅女子,算什么东西。
这群人,当她果真是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不成。她今日,便都推翻了给她们看。她即便是交了兵权的空壳子大将军,嫁了草包王爷的恒王妃,也是她们惹不起的。
太子妃卫子悦见此,不禁微微皱眉。
她算是领教了,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娘家时忍气吞声,你就是掌掴她一耳光,她指不定还会把另半张脸伸过来给你打。没想到一嫁出府门,就浑身藏了刀子。虽看起来处处被动,却总叫人难伤她分毫,一时不查还被她揪到痛处。她相信,即便当日在宫中恒王不相帮,卫子楠亦能给自己脱身。而今,从强抢卫祯开始,她就越来越展露锋茫了。
难不成……
当初百般隐忍,委曲求全,不过是个闷葫芦,而今站稳脚跟,镀了层金回来,就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吗。
够能忍的啊。
卫子楠今日剑走偏锋会着男装到场她并未猜到,居然有人素面朝天,也堪称貌美。是了,这小贱人有胡人血统,面容随她那低贱的生母,鼻梁高挺眼窝略深,肤白细腻不易叫日头晒黑,论美貌,若没有那沙场五年的风吹日晒,绝不输给自己。
她站在人群中,身量修长,一举一动皆自有气韵,又足足高出旁人大半个头,垂眼看人的样子,叫人没的生出惧意。
虽和大行其道,世人皆爱的“柔美”二字相去甚远,在座各位却又望而生畏,难说自己胜她一筹。
自然,想在这个上面要她好看,难。
罢了,她本就没打算在容貌上给卫子楠添堵,倒是诸位贵女们,听信了某些传言,还固执以为恒王妃是个难看的。
“恒王妃是我请来的客人,她素来与众不同,堪称英雄女儿,不过是场误会,诸位莫要生了龃龉。王妃,快来这边,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卫子楠依言过去,倒没打算闹得剑拔弩张。
卫子悦满脸春风笑意,指着在座众女一一做了介绍。太尉孙女莫笙,丞相幼女王嬛,左将军之女鲁宁华,等等共十八人,皆是簪缨大家的出身。
且都是嫡出。
“姐妹们也都各自认识了,时候不早了,咱们此刻便去我那万娇苑吧。我培育三年才培植出的一株兰花尚未命名,也还未有人得一见,今儿众姐妹在此,不如姐妹们给它命个名。”
太子妃说罢,已提步往前去了。
此时却听得一声轻笑。
“怎的不等我,我可没迟来的呀。”
众人回转身子,见一高挺着肚子的妇人由丫鬟扶着,慢慢走来。
正是已怀孕九个月,即将临盆的三皇子妃,乔氏。
☆、第34章 赏花诗会(二)
乔氏怎么会来。
太子妃一怔,诧异道:“前阵子恒王妃入宫一聚,也不见你露面,我还道三弟妹身子重,怕是不会来了呢。不曾想,区区一个诗会,倒是把你请动了。”
这圈子里的贵女,她大多发了请帖,本是顺便给三皇子妃送去,免得面子上不好看的,料想她不会来,谁知竟大着个肚子也来赴会。
乔氏哪里不知太子妃轻描淡写地就挑拨了她和恒王妃,脸上挂笑,慢慢悠悠走过来,竟停在卫子楠身边。
“太子妃的赏花诗会可不是年年都有,我岂能不来凑份儿热闹。这些日子在府里关了好久,王爷等闲不放心我外出,可把我闷得慌呐。这不,只好借您的诗会来透透气咯。”说完,目光落在卫子楠身上,顿时脸上的笑意便深了,“若没猜错,这是恒王妃吧,原该早早拜会的,可惜那段时日腿成日里肿着,连下床都难,只好闷在家里。到今日才与王妃初识,是我的不是呢。”
卫子楠回以一笑:“三弟妹送来府中的心意我已收到,有心了。既然不方便走动,又哪里来的不对,弟妹客气了。”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缎子,难为王妃不嫌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还看不出来,这三皇子妃今天是来给恒王妃捧场的。两尊大佛杵在这儿,谁不怯啊。
卫子楠当然也清楚。到底三皇子还是不如太子势大,乔氏这位贤内助今日是来帮自家夫君拉盟友的。熟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卫子楠既然和太子府杠上了,若需要盟友,那自然而然要选择最有力的三皇子。
虽然日后免不了因为萧贵妃与皇后的争端,盟友也会生裂痕,但目下二者择其一是聪明人的选择。
太子妃没有料到三皇子妃会来,一早的好心情就叫这两人搅得阴沉沉的。罢,也怪她自己没能尽早看清楚卫子楠是什么样的人,更怪卫子楠隐藏得深。若早知她此前是刻意藏锋,假意良善,作假的好脾气,自己必不会请她来赴会。
眼下除了将人招呼好,还能如何,只得热情地带领着众人先去万娇苑。
这万娇苑是太子特意为太子妃而建,苑内皆由她自己布局,无处不雅,无处不美。苑内花团锦簇,假山水景错落有致,有的奇花异草便是大家出身也不一定见过。
当然,卫子楠是肯定没有见过的土包子一个。
“我说的便是这一株兰花了。”太子妃停在一株通体墨色的兰花前,“养了三年才培育出来,各位觉得如何。”
众女惊呼。
“太子妃难不成是花仙下凡,我可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兰花,似墨汁灌出来似的,让人一时想起烟雨朦胧,水墨意境,像是一幅名家的墨宝。”又是好出头的裘珊先拍马屁。
“看这叶子,又似飞燕剪尾,满眼灵动。”
“我却是不能概括一二的,只觉得自己家还有个专门培育名贵花草的庄子呢,结果在太子妃这儿被比进了泥里,着实惭愧。”
倒也算不得她们马屁拍得狠,这株兰花确实是难得一见,并非凡品。当年大名鼎鼎的花匠熊珲都不曾育出这等品种,倒叫太子妃给培育出来了,大家怎么不一个劲儿的夸赞。
“恒王妃觉得如何?”突然有人问。
问这话的人是太尉的孙女,莫笙。问一个不懂花草的人觉得如何,难不成是真心想听她的见解么,无非是欺负她不懂。
她若真心实意说句不懂,可就叫人揪了小辫子,哪有世家女子粗鄙如此竟不懂花的,说出去叫人笑话。可若她非要点评,怕是又落得个不懂装懂,更是被人取笑。这种小心眼儿的手段,叫人哭笑不得。
卫子楠摇头,并未露出太大的兴趣:“我所见花草非人力所能培植,自是无法说出个好与坏。冰雪天山上的雪莲,大漠黄沙中的孤草,抑或无垠草原上的无名小花,皆是我心头所爱,非天地不可养育,区区花盆难容其妙处。只是各位不曾见过,怕是难以想见。这世间的花草,于我看来,日月精华所灌溉才是妙,叫人沾了手便毁于匠气,反而失了真美。我不懂你们所以为的美,你们亦不懂我所爱的美,叫我来点评,我只能说句难听话。只是诸位满怀兴致而来,我怎好搅人雅性,还是求各位莫再问我。”
她这句话竟又暗指各位孤陋寡闻,只守一方天地,偏还夜郎自大。若是想与她交好的,听了此话,定会心生向往,想听更多有趣的,而非气恼于她。
譬如三皇子妃乔氏,赶紧叹道:“哎,我等妇人,哪有机会一见这等奇物。听说那雪莲生在极寒之地,便是从山顶移栽到山角都是不能存活的,最难培育。比这院里任何一株花草都要金贵,只可惜我们没有那个福气得以一见。王妃策马天下,见识渊博,心胸早已容我大昭日月山川,哪里瞧得上后院的花花草草。”
卫子楠笑:“弟妹快别捧我了,我只懂看,哪懂培育,这一点可不及太子妃。”
是啊,她不懂培育,可在座的又有几人懂。
众女又被呼了一巴掌,心里积了好深的怨。她们自恃出身高贵,瞧不起这不懂那不懂的女子,她们全部的生活就是修身养性,习琴棋书画,将来找个好婆家,找到好婆家以后再将儿女也培养成标准的高门子弟。
想要融进贵女这个圈子的,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刻骨专研风雅,力求不被人小看了去。
哪知,有人混不在意,反嘲笑她们孤陋寡闻。
突然有人“咦”了声:“恒王妃说得好生玄乎,叫我们心里着实痒得难受。恳请恒王妃将之画下来,咱们也好一睹为快,免得回去后连和人翻嘴都不知如何形容。”
“对呀,可以画下来。看来咱们今日有幸一见恒王妃墨宝了。”
呵,卫子楠看着眼前如同跳梁小丑的女人,真是替她们感到悲哀。就比如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日日有食吃,有水饮,当它看见翱翔的雄鹰时,反在可怜雄鹰没有唾手可得的食物。
她这里斗得如火如荼,却说秦傕这头。
霜华为他取来了所谓的“戏服”,一会儿功夫秦傕就变了样子,从谦谦公子换装成了个白衣穷酸书生。
为显得寒酸,还在脸上抹了点东西,显得略有些面黄肌瘦。
霜华觉得奇怪,可又不敢问。王爷素来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没触到他的底线,什么都好说,可若是问了不该问的,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轻则领罚,重则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