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坐在门口,瞧见钟离妩,欢实地摇着尾巴。
钟离妩对它伸手,“跟我走啊?”
四喜很高兴的样子,却是坐在原地不动。
钟离妩笑着回到房里,命人唤来伙计,点了八菜一汤。
水苏却是瞧着她直起急,“伙计们把我们的箱笼放到何处去了?您怎么像是忘了这回事似的?还有随行的几名小厮,您给他们安排住处了么?”
钟离妩一笑,“放心,箱笼放到了客栈的库房,慢慢搬过来就是。小厮们住在寻常的客房,明日我看看情形再说。”
“您倒是心宽,也不怕有人撬开箱笼顺手牵羊。”
“景先生最不缺银钱,看不上我那点儿家当。”钟离妩摆一摆手,“好了,别乱担心。到了这里,看人的眼光也要改一改。”
水苏想到吕老板没少跟自家小姐谈起景先生轶事,小姐对景先生应该是有一定的了解,因而也就放下担心,忙着打开随身带来的几个小箱笼,把里面的物件儿逐一安置起来。
饭菜摆上桌的时候,钟离妩才惊觉天色已经特别晚了。
在路上一直与季兰绮说话,高兴得忽略了时间。这会儿大致地估算一下,自海边到客栈,大概走了两个多时辰。
钟离妩特地给双福点了一道清蒸鱼。这会儿双福闻到鱼的香味,立刻从里间跑到饭桌前,跃到她身侧的椅子上,直起身形喵呜喵呜地叫。
水竹取出双福专用的银质小碗,放到钟离妩手边。
钟离妩给双福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转手放到它面前,“快吃吧。”
双福一面大快朵颐,一面闷声咕哝着,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钟离妩看着它的眼神特别柔软。这小家伙可真的是跟着她一路跋山涉水而来。
饭菜的确是很可口,钟离妩就着菜吃了两小碗白米饭。
饭后洗漱一番,换了寝衣,钟离妩帮着水苏给双福洗了个澡。每次到这时候,双福就会特别发愁,一直打蔫儿或生气。洗澡大概是它这辈子都不会愿意习惯的事。
钟离妩用薄毯给双福擦拭身形的时候,季兰绮来了,瞧见这情形不由失笑,“跟照顾孩子似的。”等双福身上干透了,便催着钟离妩回床上歇下,“老实躺着,我看看你的伤。”
钟离妩没法子,抱着双福转到床上去,用左脚蹬掉袜子,“真没事了,今日刚换的药。”
季兰绮看着她包扎的跟粽子似的那只脚,觉出了不对,先耐着性子摸了摸脚踝骨节,随后才问:“脚底怎么回事?你不能走路就是因为脚底的伤吧?”
“嗯。”钟离妩道,“骨裂之后,脚底又被扎了一下。”
“怎么扎伤的?”季兰绮瞪着她。
水苏端着热茶进门来,把话接了过去:“登船之前,夫人要看看大小姐的身手到底如何,找了几个人——也不知是杀手还是什么人,都是一流的身手。大小姐身手要是差一点儿,早就没命了。这伤是大小姐掉到陷阱里的时候,踩上了刀尖。”
季兰绮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钟离妩把脚挪到锦被里面,说起正事:“有没有岛上的地形图?还有,林家三兄弟的酒馆、住处离客栈远么?”
“就是来给你送这些的。”季兰绮取出两张地形图,拿出一张道,“这张是全岛的地形,从景先生那里临摹的,你游玩的时候用得着。”说着放到一边,把另一张展开来,“这张是一些人所在之处,林家三兄弟的住处在这儿,酒馆在这儿。这里是……”
“别人的情形现在不需告诉我。”钟离妩和声打断她的话,“解决掉那三个人之前,你养母不想让我知道别人的情形。”
“听她的又没好处。”季兰绮道,“你先做到心里有数不也很好么?”
“没必要。”钟离妩道,“知道了就总要惦记着,不喜欢心里放太多乱七八糟的事。”
“也对。”季兰绮道,“明日我跟掌柜的请两天假,陪你四处走走。”
“好啊。”
“那我就走了。”季兰绮起身之前,探手摸了摸正在认真洗脸的双福。
双福的小脑瓜歪了歪,随即权当没这回事,继续洗脸。
季兰绮笑了笑,起身离开。
钟离妩继续看地形图。林家三兄弟的酒馆与客栈隔着两条街,住处就在酒馆所在的柳荫街一条巷子中。
她看了好一阵子,又闭目回想,确定把图上一切记在心里之后,烧毁了这张图,至于全岛概貌,则张贴在室内。
翌日一大早,钟离妩就醒了,坐在轮椅上,在客栈里面转了转。
客栈的大小,抵得上她前世最为熟悉的公主府,只是格局较为随意。前面还好,四个偌大的院落隔着甬道两两左右、前后相邻。至于后方,即此间的上房,则是依着原有的地形所建,共十六个四合院,大多是两两左右或前后相邻,只两个是单独存在于花树绿荫掩映下。
她问过伙计,得知那两个单独建成的院落,是景先生在客栈的住处与书房。
这就难怪了。
她回到房里,琢磨着早饭吃什么的时候,神清气爽的季兰绮来了。念及一事,她问道:“知道景先生的名讳么?是不是单字一个林?”
“没错。”季兰绮颔首之后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钟离妩暗自苦笑。虽然新生涯已经注定与皇室无关,可她还是习惯关注各国的奇人异事,四年前去西夏的时候,掌握的消息可不少。大周是大国,朝堂的风吹草动,一向是邻国格外关注的。大周近十几年出过的风流人物,她如数家珍。
到此刻,她已清楚景林与简让的渊源,他们是亦师亦友的情分。
简让是让大周一些佞臣、贪官、匪盗闻风丧胆的人物,在任期间杀人如麻。而他是景林带出来的。
之前一直没向吕老板仔细打听景林的底细,并不是不感兴趣,而是担心他就是那个现今景姓中最出色也最可怕的人物。
现在弄清楚了,情形从另一方面而言就很有点儿意思了: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贼,要在两个江洋大盗眼皮子底下作案,且决不能引起他们的怀疑、关注。
可是转念一想,钟离妩就有了斗志。越难做到的事情,越有意思。
钟离妩神色从容地把话题岔开,吩咐丫鬟去打点早膳,又对季兰绮道:“今日就在附近转转,去林家的酒馆坐坐。”
“行啊。”季兰绮先应下,之后才道,“有必要么?”
钟离妩颔首,“当然。”
“这些我不懂,能帮你的实在是有限。”这些年,季兰绮对季萱的要求从来是听之任之,但有一件事她绝不会染指:杀人。那是她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季萱也一直没放弃改变她这一原则。
银屏来了。她是来替季萱传话给钟离妩,隐晦地道:“夫人说,十日为期。”
十天除掉三个人,那怎么可能让外人觉得毫无蹊跷?季兰绮蹙了蹙眉。
钟离妩望着眼里分明对自己存着怨怼的银屏,悠然一笑,“告诉她,七天已足够。”
银屏不免惊讶,“大小姐是在开玩笑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您打算用什么法子?”
“话真多。”钟离妩一摆手,“退下。”
☆、第6章 得治
“大小姐先别急着撵人,”银屏道,“夫人还要奴婢带回去三千两银子。”
钟离妩干脆地道:“不给。”
“可是,夫人并没带多少银钱过来。”
钟离妩语气略略加重:“不给。”
银屏无法,只得作罢,望向季兰绮,“二小姐,夫人让您过去。”
季兰绮眼神冰冷地凝视着银屏的面颊,“昨日打得你太轻了。”
银屏很是惊讶,嘴角翕翕,一时说不出话,末了神色颓然的行礼道辞。
用过早饭,小厮小虎过来了,笑嘻嘻地奉上一瓶药膏,“小的抓紧配出来的,大小姐脚上的伤结痂了吧?这药膏疗伤止痒的功效不错,用上三五日就能痊愈。”
钟离妩接过药膏,睨了他一眼,“前两日就结痂了,痒得要命。”
“恢复得这么快?”小虎的笑容里多了点儿意外和得意——这两年,大小姐平日受伤,都是他开方子配药,这次当然也是。
钟离妩打趣道:“你医术越来越高明了——就等人夸你呢吧?”
“不敢,不敢。”小虎虽是这样说着,却是愈发眉飞色舞。
“我等会儿出门,你跟小鹤带着人把箱笼搬过来,放到倒座房里。该给的房钱找掌柜的一并付清。你们的住处怎样?满意么?”
“住处很好。”小虎道,“要付多久的房钱?”
钟离妩略一思忖,“先付半年的。找水苏支银子。”
“是。”
钟离妩转到里间,换了药,又换了身衣服,让水苏、水竹照看着双福,自己与季兰绮出门——今日只打算在附近看看,便不需要准备车马。
季兰绮推着钟离妩的轮椅,一面走一面问道:“我记得,小虎和水苏、水竹都是身手很一般的人。”
“的确,随行的只有小鹤、麒麟身手很好。”钟离妩道,“至于别人,我一直让他们专攻别的门道。”
“这样也对,平日里又没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事情。”季兰绮转而讲起这客栈的由来,“最早,景先生只是打算偶尔来岛上住上三五个月,在这儿建了两个院落——就是他如今的住处和书房。
“后来偶尔有友人随他前来小住,便又加盖了几个院落。他不在岛上的时候,住处便闲置起来,有的居民便想租赁一段时日,一些人只需要住几日,一些人则想常年住下去。
“那时候,掌柜的是景先生的贴身随从,瞧着这岛上并无客栈,索性出主意让先生开一家客栈,毕竟这岛屿地域颇广,居民时有出门的时候,不可能每次都能住在亲友家中落脚。
“就这样,景先生把这事情交给了掌柜的来打理。随着归云客栈建成、生意不错,另外一些人也跟着效法,在别处开建了客栈。”
钟离妩颔首,回想着看过的地形图,“归云客栈在岛上的位置是西北。岛上最繁华的地方是何处?”
“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正中。”季兰绮道,“那里住着第一代来岛上的傅家人的后代,傅家祠堂也在那里。在傅家府邸周围,有岛上的销金窟,只要你有足够的银钱,便能在那里流连忘返。”
“有赌坊、青楼?”钟离妩能想到的最能花钱的场所,只有这些。
“对。”季兰绮颔首道,“有的人带着万贯家财而来,不过数月,便一贫如洗。”
这样说来,岛上也有红尘中的诱惑。想想也是,岛上的人太多,如景先生一般只是云游至此把这里当个落脚地的人太少,如她们一般来寻仇的更是屈指可数,很多人都是在尘世犯下滔天罪孽或是无处安身——没有这样的前提,谁会冒着可能葬身海上的风险前来?
只吕老板而言,近年来行船便有数次遇到暴风,他幸免于难,而很多乘客都葬身深海——这些是他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一位乘客的,到了船上,便是听天由命。
即便如此,还是有那么多的人陆续到了岛上安家。
有人的地方,便会分出好与坏,只要环境允许,便会有人开设赌坊、青楼这种牟取暴利的营生,更会有人光顾。
清风拂面而来,含带着清甜花香。
钟离妩惬意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辨别出了两种花的味道:茉莉、樱花。岛上这样怡人的气候,这两种花自是可以常开不败,只是,万物都是有利有弊——“这里有什么很要命的天灾么?”
“暴风雨。”季兰绮即刻道,“暴风雨一旦降临,岛上的屋宇鲜少能有幸存的,便是傅家祠堂,都曾重建过。听掌柜的说,前年一场暴风雨之后,客栈里幸存的只有三两个院落。”
钟离妩的结论是:“要想余生常住,就得盖一座最结实的房子。或者——”在地下建造一个住处,暴风雨来临的时候,躲到地下去。
“真想留在这里?”季兰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