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成满心的恼火,心说这些东西怎么就没一个堪用的?方鑫的事情也罢了,最可气的是九姨娘。他一再告诫她不要贸然行事,可她还是跑到钟离妩面前班门弄斧,这下可好了。
痛定思痛,他勉强笑道:“全听四爷的,您说怎样就怎样,我都答应。”傅家不会失去公允,不管怎样,都会给他留点儿面子。
傅四夫人转回到傅清晖身边,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方才我也问过简夫人了,简夫人大度,不想深究。既如此,我就想做一次和事老——你们动辄就要见血,实在是叫人瘆得慌。不如这样吧,把九姨娘交给我,我带回家中,好生调|教一段日子,到她行事不再鲁莽的时候,再将人送回给柯夫人。”
“好啊,好啊。”柯夫人即刻应声,并且分别对钟离妩和傅四夫人深施一礼,“二位夫人都是宽厚大度之人,妾身感激不尽。”
柯明成气得险些翻白眼,强行按捺下火气,他理智地斟酌。
傅四夫人聪慧是真,但到底少了些阅历和城府,柯家也没开罪过傅家,这次应该只是要当和事老。如果钟离妩想把九姨娘带到身边盘问的话——
九姨娘跟他的日子并不太久,知道的事情很少,每日里挖空心思忙碌的,不过是与柳姨娘争宠。过一段日子她就能回来,只为这一点,也会对所知的揽月坊诸事守口如瓶。
“那就依四爷之见。”柯明成笑呵呵地应下,转头吩咐伙计,“从速把人带来,交给傅四夫人发落。”
傅四夫人唇角弯成愉悦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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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离开揽月坊,傅四夫人命车夫跟在钟离妩的马车后面,径自进了简宅。
之后,她唤随从把九姨娘带到钟离妩面前,道:“我可不要这样一个人在跟前,况且自认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一定要交给你,这可是我们说好了的。”
她是真怕九姨娘寻机给自己或傅清晖下药。她可不是钟离妩,傅清晖也不是简让,防不住的话,便是在家里出丑,也能要她半条命。
钟离妩笑道:“放心,我还能反悔不成?今日多亏了你,明日我定会命人送上薄礼。”
傅四夫人撇一撇嘴,“谁要你的礼物?得空了去家里找我才是正经。”
“礼物你要收,得空我一定和兰绮去找你。”
“说定了?”
“说定了。”经过今晚的事,钟离妩是真的对眼前人有了好感。
“那我就回家去了。”傅四夫人笑容璀璨地道辞离去。
歇下之后,已到丑时。
钟离妩把今晚经过详细告诉简让,“有了贺兰城,算是找到了摧毁揽月坊的缺口。”有贺兰城相助,不难找到本心不愿一世下贱却只能守口如瓶的女子,到那时,把这种事情宣扬出去,揽月坊便会成为人们嫌恶的场合,再不肯踏足。
这里到底不同于别的国度,如果以色侍人的大多是被迫,傅家就会同情他们,心心念念的是让他们脱离苦海。只要有这份心就足够,其他的,是她和简让的事情。
简让则说起了杨志通这个人,“不出所料的话,揽月坊里的男女,有多半是他经手弄到岛上。接下来,我想想路数,激怒甚至除掉他。如此一来,要么是他忙中出错,要么是柯明成另选人手接替他。只要格局有变动,我们就能发现破绽,顺藤摸瓜,一步一步,总能找到那些少年人。”
“嗯,这样最好。”钟离妩丝毫睡意也无,双眼亮晶晶的,“也不知道九姨娘是如何到了柯明成身边,要是也是被抓到岛上的……不行,我得去问问她。”说着,便坐起身来。
简让把她带回怀里,“大半夜的,你折腾什么?”
“横竖我也睡不着。”
“嗯,横竖也睡不着,我们不妨着手大事。”他咬了咬她的耳垂,“要孩子的事,大过天。”
钟离妩轻轻地笑,搂住了他,“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我心猿意马的……”她所指的是精力都放在了除掉柯明成这件事情上,或许会影响到怀胎。
“心猿意马?”他挑开她的衣带,“这样说来,你是没我心急。这可不对,该罚……”随着低低的语声,亲吻落下去。
☆、51.51%
九姨娘彻夜未眠。
来到简宅,她就由人安置在了一所小院儿。院子里一直静悄悄的,只有两名小丫鬟守在门口。
自从傅四夫人把她交给钟离妩,她就有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天光大亮时分,钟离妩款步走进房里,身着一袭海天霞色,戴了珍珠发箍,如云秀发绾成高髻。
钟离妩站在门口,眼神冷漠地审视着九姨娘。
九姨娘莫名有了一种卑微感,仿佛在看着她的人,有着凌驾于世人之上的地位。
钟离妩红唇轻启,“我问,你答。”
九姨娘没吱声。
“你是如何到了柯明成身边服侍?”
九姨娘垂了眼睑,如实道:“我是与他同船来到这里的,那时我还年幼。我双亲被人杀了,孤苦无依,是他救了我。来到这里之后,他一直命人教我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和歌舞。这般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及笄之后,唯求能够一生服侍在他身边。”
钟离妩嘴角一抽。在她眼里死八百次都不多的人,在九姨娘眼里,竟是恩人。
真讽刺。
钟离妩问道:“那么,与你们一道前来的,还有几名女子,她们是如何到了柯明成身边,又如何沦为娼|妓的?”
“她们本就是妓|女,没人强迫她们,她们只会供男人取乐。要是让她们从良,她们还不愿意呢。”九姨娘抬眼望向钟离妩,“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九姨娘是唯一一个让她怒其不争之余陡然动怒的人。“惭愧得很。我走过不少地方,竟没见过自甘下贱的人。”钟离妩微微挑眉,“你打定主意要装瞎,随你。”她唤水苏,“今日起,让她在天井站着,不准吃,不准喝,不准睡,更不准动。动一下,就用荆条抽打十下。”
“是!”
“你不能这样对我!”九姨娘焦虑恐慌并且愤怒起来,“若是我家老爷知道了,他会杀了你的!”
钟离妩轻轻一笑,“你真是看得起他。”
“除非我不能活着回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回去之后,我就会告诉老爷、夫人,说亲耳听你跟傅四夫人说过,余老板是被你炸死的!并且,你正在处心积虑地筹谋杀害我家老爷!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和傅四夫人如何收场!”
钟离妩失笑,“邢老太爷疯癫,与我有关。余老板粉身碎骨,是我亲力亲为。”她眯了眯眼睛,语气变得凉飕飕的,“至于你,活腻了知会一声,我不介意给你个更惨烈的死法。你这种蠢货少一些,柯明成这种败类也会少一些。”
九姨娘不敢再言语,双腿有些发软。
“这就怕了?”钟离妩睨着九姨娘。
九姨娘只觉周身凉飕飕的。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性命在钟离妩眼里,宛如草芥。
**
这日上午,贺兰城的拜帖送到,翌日,如约前来。
钟离妩邀请她到后园小楼叙谈。
贺兰城临窗下望,忍不住赞叹:“想不到,简宅有着这般的美景。”
“景致的确是不错,只可惜,房子不大结实。”钟离妩亲自斟满两杯清茶。
贺兰城转身落座,“夫人前两日似乎都在寻找合适的地皮、宅院?”
“对。”钟离妩也没瞒她,“想再建个宅子,以备不时之需。万一暴风雨降临,也不至于无处居住。”停了停,笑问道,“你有没有合适的地皮推荐给我?”
贺兰城摇头,“那可没有。三年前,我倒是建了个用来养老的宅院,地方不大。”
“这样说来,你不打算回西夏了?”
“自然。”贺兰城笑容怅惘,“回去又能怎样?还是要隐姓埋名,全无必要。”
“也是。”
贺兰城喝了一口茶,问起自己交给钟离妩的消息,“夫人可曾核实过了?”
“还没核实完。”钟离妩取出那本小册子,“除了你、方鑫、杨志通,只核实了风月楼主许润、燕回楼主冯子骞的底细。”
许润原是江湖邪教教主,哪个国家起战乱,他便带手下去哪里,专发国难财。后来,成了江湖、官府都容不下的过街老鼠。
冯子骞原是和尚,后来不知何故,背离师门,并偷走了寺中藏经阁里的六册孤本经书。还俗之后,因为手头拮据,把经书转手卖给了杨志通。他是与杨志通结伴来到了这里。
和尚跟采花贼同流合污——冯子骞当初的恩师若是得知,估计要气得吐血。
虽说验证现成消息的真假绝对比详查简单,但要确信没有纰漏,也非朝夕可做到。贺兰城明白,理解地一笑,“这些并不急,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至于地形图,”钟离妩沉吟道,“如果一切属实,那么,在揽月坊里面动手的话,根本不可能。”
十二座小楼,每一座顶层都有一到两个密室,如果外人在揽月坊动手,柯明成只需安排几十名弓箭手,便能化险为夷——弓箭手占尽地利,那是身手再精湛的人也无法扭转的局面。
“没错。”贺兰城道,“这也是我昨日提醒夫人不要率性而为的最大原因。”
钟离妩挠了挠眉毛。如果这一点是不可更改的,那么,她还是要想法子把柯明成和那些爪牙引出揽月坊。
贺兰城玩味地笑了,“夫人方才说,‘如果’一切属实——您还不相信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各取所需。”出于曾有姐妹缘分这一点,钟离妩在感情上是相信贺兰城的,但是理智上,只能选择不带感情的处事方式。
“也对。”
钟离妩提起九姨娘,“人在我这里。她说话不中听,我先让她尝尝苦头。”
贺兰城问道:“尝尝苦头?怎样的法子?”
钟离妩照实说了,又道:“女孩子家,只能用这一类法子,让她缺胳膊少腿或是花了脸反倒麻烦——就指着容色活着,毁了的话,她更不会说人话。”
贺兰城听出末一句的弦外之音,“她怎么把你惹恼了?”
钟离妩仍是照实回答。
贺兰城先是笑,随后道:“实不相瞒,柯明成的妻妾,大多都是这幅德行。所以,她们自来被外院很多人瞧不起。有些地方是笑贫不笑娼,可在揽月坊很多人心里,是笑蠢不笑娼。”
钟离妩轻笑出声,“有时候,你说话很有趣。”
“如今是口无遮拦,怎么想就怎么说。”
“其实就该这么活着。”钟离妩问起正事,“依你看,她有没有可能知晓那些少年人身在何处?”
“这一点,我真是说不准。”贺兰城解释道,“柯明成身边的女人其实很多,但能成为妾室的人,只能有十三个,不知道这是他哪一路的规矩。十三个小妾,其实没有位分的高低,他瞧着那个不顺眼了,就把人打发掉,找个顺眼的补缺。九姨娘是补了谁的缺,从何处前来,都是我们外院的人无从知晓的,平日只是时不时见到人。”
“嗯。那就等着,先磨磨她的性子。”钟离妩亲自给贺兰城换了一杯热茶,“接下来,说说你。你不是习武之人,应该也不擅长机关布阵,那么,你是如何成为十二楼主之一的?并且我听说你在那里的地位不低,得排在前五吧?”
贺兰城娓娓道来:“他是以色谋财之人,谁为他赚的银子多,在揽月坊的位置便越高。我负责打理的浣香楼,之前每年有一两个被男子娶回家中的女子,而这两年,不曾有任何一名女子委身于哪个男子,但是每年所赚取的银钱排位第四。至于手下,都是柯明成派给我的,我也能物尽其用。”
钟离妩思忖片刻,会意,“这就好。到浣香楼的人,想必都是真正风雅又富裕的男子。”
这种男人,不吝啬银钱,去那里只是找个投缘的人吟风弄月。一旦对哪个女子生出情愫,定会善待。而这种男人,往往又是出手最阔绰的男子。
这种人,不能归为嫖|客,就算归类进去,也是其中的君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而君子谋财,往往只是为了更尽兴地花钱。
“我身在泥沼,也会设法赚钱,但会尽量让银钱干净一点儿。”贺兰城轻轻叹息,“不然的话,自己都瞧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