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阿绵也不好公然违抗太子,只得闷闷不乐走了过去。
果然狡诈,特地挑了这个时候来逮她。直到掀帘坐进去,阿绵都还别开眼,不去看正中间坐着极具威仪的太子。
太子无奈,“还真准备不理我了?”
王泉是知道他这份心思的,前几日琢磨不透时,太子实在无人可诉,便与王泉说了一番,王泉说得好听,“太子殿下,这是好事啊。郡主只是羞怒,并非真的生气,若是真心不悦,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似躲非躲,欲拒还迎。”
然后还提议太子趁这个机会来守郡主,众目睽睽之下,郡主肯定也不敢不跟他回宫。
若是被阿绵知道王泉这些话,定会怒得暴揍他一顿,还欲拒还迎,先揍得他‘欲拒还迎’!
“男女授受不亲,太子还是离远些吧。”阿绵往后坐了些,鼓着两腮,像个气呼呼的小动物。
太子看着有趣,很想戳上一戳,但周围都有人,便命侍从去告诉了朱氏和林大人一声,他要带郡主回宫了,令他们不必相送。
马车缓缓驶离,朱氏目瞪口呆,带着阿绵来了一次林府,人就又丢皇宫去了,回去二叔二嫂铁定要埋怨她了。
“父皇有事。”太子忽然一本正经道。
阿绵果然立刻转头,满脸担忧,“陛下怎么了?”
太子顿觉有些不是滋味,他怎么觉得……自家父皇在阿绵心中地位远高于自己呢?
见他不做声,只目光深远地看自己,阿绵急了,“难道又犯病了?马车怎么这么慢,太子哥哥,让他们快些。”
唔……太子伸出长臂拦住,阿绵正好撞上去,他唇角一斜,“父皇酒瘾和病都犯了,你又不在身旁,孤拦着他,他可每日叫着要砍孤呢。”
他话中有几分小委屈,还露出额头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给阿绵看,“父皇撞的。”
这也是王泉说的,他说太子殿下平日太强势,但对着郡主这般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有时就该示示弱,才能让她心软,进而卸下心房。
太子也不知王泉这去了势的公公是如何知道这么多哄女孩儿的招数,不过听着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便决定试试。
上次父皇在场时不就是这么用的?
阿绵眼角一抽,“真是好严重的伤。”
“所以父皇暂时还离不得你。”太子靠近,凝视着她,低声道,“孤……也是。”
阿绵没感受到这语气有多感人多深情,只觉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眼睛抽搐得更厉害了。
太子在她心中定位一直是言情小说中的邪魅狂狷霸道总裁型的,忽然来个这么无辜卖委屈还玩深情……莫不是中邪了?
她终于开口,却是小声道:“太子哥哥,你是不是也…犯病了?”
太子:……
于是一路上,两人都再无话。
太子面无表情,阿绵极力忍笑,之前的恼怒也抛了开去。
等到了宫中,阿绵才想起一个问题,“香儿呢?”
另一侍从道:“郡主放心,香儿姑娘在后面的马车上呢,随后就到。”
阿绵点头,想起之前太子的话,“陛下现在何处?”
侍从看了眼太子,回道:“正在东华宫呢,张公子气色好转,近日已能下地走动,陛下便每日来寻张公子对弈。”
哦?阿绵惊讶挑眉,上了另一辆软轿,朝东华宫去。
太子辇车紧随其后,等看着阿绵进了东华宫去寻元宁帝,王泉笑着迎上来问太子可有成效,太子才终于一拉脸,一脚将王泉踹翻在地。
“狗头军师!”
王泉作势趟地不起,沉思着:……又是发的什么火儿?
第四十六章
张合伤势大好,原先眼见着就要不行了,这才十来日就已经差不多能行动自如,他生得文雅,倒没看出身体这么强健。
元宁帝很是欣赏他,自从知道张合下棋技术不错后几乎每日都来。
他正是犯酒瘾的时期,若不找个其他事情来做,恐怕真是要时刻发狂了。
二人凝神思索,元宁帝好攻,大张大合,喜欢出险招奇招,这让张合这个看惯了各式书中棋局的人也常常猝不及防。
阿绵进殿,还未至,元宁帝就已因香味辨出了她,未回头道:“舍得回来了?”
张合闻声抬头,忙低眉行了一礼,“郡主。”
父子两人真是一个样……阿绵无语,“陛下,程府才是我家啊。”
她摆摆手,示意张合继续,站到元宁帝身旁去看棋盘。
元宁帝哼一声,“朕既然封了你为郡主,宫中便也是,有何不对吗?”
阿绵心中默默吐槽,决定不和他争辩,如今元宁帝越发幼稚了,连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也能和人争执个半天。
倒不知他这次重新出山,是如何再度收服那些臣子的。
棋盘正厮杀到激烈处,元宁帝落下一子,颇为满意,自觉这招对面应该不能轻易破解。
没想到对面的确没能破解,但却不是因为他棋技高超,而是因为旁边多了一个人,张合心不在焉,实在专注不了。
久等之下,见张合还在拈着棋发呆,元宁帝笑道:“如何?可要朕教教你?”
张合一惊,垂首道:“不,不用,臣岂敢……”
他声音越说越小,明明之前还能大大方方伴君,如今却扭捏起来。
元宁帝何等敏锐,很快注意到一旁观棋的小丫头。
许是因为今日参加喜宴,阿绵挽了个飞天髻,髻上戴有孔雀银步摇,穿了一身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额前贴了正适合春日的桃花钿。她本就生得明媚娇艳,特意装扮之下,更是显出少女柔美来,也怪不得张合看了一眼便发起呆来。
元宁帝自觉看穿张合心思,露出一个笑来,“朕忽然觉得有些乏了。”
“那,那陛下先去歇息?”张合讷讷道,心想着自己突然这样是否太明显了些。
“是该回宫就寝了。”元宁帝手一挥将棋局搅散,“明日继续。”
“是。”张合起身行礼,“臣恭送陛下。”
正好太子进来,见状挑眉,“父皇这就走了?”
元宁帝从鼻间哼出一声,示意阿绵跟上,“太子今日辛苦了。”
太子咬牙,深觉自家父皇就是个老狐狸,他不愿去做让阿绵与家人分开的恶人,便等自己做了再来截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本还想留阿绵好好说些话,不过照之前阿绵的表现来看,二人恐怕暂时是无法如以往般沟通了。
想着,太子暗暗朝阿绵瞥一眼,见这小丫头看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好笑道:“也好,已快夜深,那位大夫明早便能入宫,父皇还是养足精神得好。”
听到‘大夫’二字,元宁帝眼神一暗,很快恢复如常。
等元宁帝和阿绵身影不见,张合才能正常开口,“殿下,我身体已大好,即日便可出宫回府了。”
让他住在太子殿中,总觉得心中惴惴,虽然这几日搬离了主殿,但他身为臣子,这般总是不像话的。
“不急,过几日宫中有事,还少不了你。”太子唇角一勾,“你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
“保护殿下是小臣本分,哪能提什么赏赐。”张合正色补充,“更何况那日不过碰巧罢了。”
太子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坐在雕花沉木椅上,食指于白玉棋盘上敲击,“你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吧?”
张合有些疑惑,“正是。”
“可有定了亲的人家?”
“并无。”张合微红着脸。
“前阵子,有几位大人还特意和孤问起你,府中各有几位知书达理的千金,你可有意?”
“小臣……暂时并无此意。”
太子微微一哂,“终身大事,也不能由你一人决定,孤看张大人是早就急得不得了。虽有古人云‘先立业后成家’,但为人子者,岂能忍心让老父整日忧愁以待?”
张合垂首,有些纳闷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但这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他心中那点妄想的绮念,终究是见不得光,也不可能实现的。
更何况他心中清楚,自己之于安仪郡主,不过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安仪郡主于他,也不过是洛神之于曹子建而已。
“殿下说得是,自然由殿下和父母做主。”
等张合回偏殿,太子才略有开怀,去了书房又拿出几本书来,准备于就寝前小阅。
另一厢,阿绵与元宁帝同坐在御辇上,元宁帝面上一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让她不禁疑惑。
片刻后,在某人再次不经意瞥过自己时,阿绵忍不住道:“陛下,我脸上长花儿了?”
元宁帝郑重点头,“可不是,开花儿了。”
阿绵:……
她不知元宁帝现在心情正是复杂时刻,但总体来说还是欣慰大于其它。他看着阿绵长大,虽之前早有听说有不少人心悦安仪郡主想要求娶之类的话儿,终究没亲眼见过。张合是他颇为欣赏的青年才俊,其才识气度于他心中该是京城青年一辈的杰出人物。
他赏识的小辈心悦阿绵,自然让元宁帝心中畅快,不过如果张合进一步作出其他举动,那可就不一定了。
阿绵觉得,今日这父子两人都挺奇怪的。
“再过两月,阿绵就及笄了。”元宁帝似感慨一句,紧接道,“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朕都还未准备好。”
阿绵轻悠悠扫他一眼,“是我议亲,又不是陛下,陛下想准备什么?”
“朕嫁女儿是举国大事,难道不该谨慎?”元宁帝反而瞪她。
李安闻言,反而笑着接话,“自然是大事,陛下这是终于想给五公主找驸马了?”
他没听着前面的话,还当元宁帝终于又起了兴致,想起还有个女儿该成婚了。
……
元宁帝讪讪,许久未和其他女儿见面,他竟忘了,自己还有几位正牌公主了。
“叫你多嘴!”顺手将一颗果子朝李安掷去,元宁帝颇为气恼。
正是此时,御辇却停了下来,前面站了一位着了一身轻薄纱衣,体态纤柔飘飘欲仙的美人儿,那美人儿对月望了会儿,兀自念了声,“也不知陛下此刻在何处。”
幽幽转头,她便瞧见了这行人,忙行礼道:“臣妾不知陛下途径此地,误扰圣驾,还望恕罪。”
抬御辇的几位彼此对视一眼,无奈想着:这位婉婕妤娘娘是耳聋还是眼瞎呢?他们这么大一群人,前面还有开路甩鞭的内侍,她硬是能通通无视,直到说完那一句话才发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