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闻不得酒味了,阿绵如是想。
元宁帝下令,自然没人敢不从。两大坛上好的三月香被撤下饭桌,太子和三皇子苦巴巴地瞧着杯中淡色的茶水,对视一眼,都有了难友的感觉。
元宁帝却笑了,举杯道:“老三这趟辛苦了,赏罚稍后再论,父皇先与你喝三杯。”
“多谢父皇。”三皇子回敬,怎么都觉得自己来错了,如果他老老实实待在母妃的柔福宫中,此时怎么也不可能如坐针毡,连酒也没一口……
父子三人对喝了一壶茶,阿绵在旁瞧着,几乎要笑得仰倒,她可从没见过太子和三皇子这种有苦不能言的模样。
平时喝茶还好,叫他们这样在饭桌上以茶代酒喝上几壶,确实挺可怜的。阿绵幸灾乐祸地想着,筷子夹向了第四块御厨秘制红烧肉。
顿时另外三双筷子齐刷刷挡住她,抬眼望去,三张笑脸摆在面前。
“孤说过什么,嗯?”这是太子。
“阿绵还是听话些吧。”三皇子似无奈道。
“游太医说过的,阿绵又忘了。”元宁帝笑看她,示意伺候用膳的宫女给她端来一碗珍珠白玉翡翠汤,“多喝些汤,大补。”
“……”阿绵看着汤碗里的白菜豆腐,欲哭无泪。
四人都觉得这一顿饭吃得无比艰难,元宁帝父子三个是觉得一直有股酒香萦绕在鼻间,却看不见也喝不着。阿绵最惨,香喷喷的肉就摆在面前,看得见也闻得到,但多吃一口都不行,简直让人悲愤。
午膳总算结束,元宁帝和三皇子都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唯有太子留下。
阿绵进内殿,他也要跟着进去,被阻止还理所当然道:“这宫中还有孤不能去的地方?”
明明喝了一肚子茶,阿绵竟觉得他像有了几分醉意,无奈道:“那你进我姑母的寝殿给我看看?”
太子:“……”
不管如何,还是跟进来了。
“我怎么觉得太子哥哥你今天心情特别好。”既然太子跟进来,阿绵就着人备好暖塌点心,坐了上去。
“对着你这小丫头,孤难道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子轻飘飘扫她一眼,于另一侧落座,见满桌的甜食皱眉道,“当心积食。”
“荤腥不让沾,难道甜的也不让吃嘛。”阿绵护食一般护着小桌,瞪他,“不准撤。”
被她这小模样逗笑,太子支颌撑在桌上,轻声道:“不撤,孤也想吃。”
阿绵不信看他一眼,太子可从未表露过对甜食的喜爱。
才拨开一颗糖衣,阿绵悄悄瞥了瞥对面眼神,感觉可怜巴巴的,顿觉无言,递过去。
“还是阿绵心疼我。”太子笑睨她,舌尖一卷,却将阿绵手指也含入口中。
阿绵顿时脸色爆红,忍住尖叫,憋着脸瞪他,希望他主动松开。同时看了一圈周围,发现香儿她们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孤早让她们出去了。”太子倾身凑近,还含着她手指,“好甜,怪不得你爱吃。”
糖球明明还在阿绵指尖,他却在轻柔舔舐,阿绵感觉痒痒的,身上温度却在节节升高。
小丫头像只煮熟的虾。太子好心松开她手指,故意道:“怎么了?”
还好意思说!阿绵没好气瞥他,想下桌拿块帕子擦手,下一秒被绕过来的太子推倒在暖塌上。
阿绵倒在他预先垫在上面的右手,腰间也多了一只滚烫的手掌,她身体微微战栗起来,声音漂浮着不了力,“太子哥哥……”
她有些害怕。
太子却只是凑上来窝在她颈间,微闭上眼,“阿绵,我醉了……”
阿绵:……如果没记错您老人家刚才喝的一直是茶吧。
察觉到她想说什么,太子又笑一声,钳在腰间的大掌裹得更紧。
阿绵人如其名,浑身都是小小的软软的,没有了天生的异香,却带着常年爱吃甜的甜香,太子搂着她,只觉得怀中少女身体柔若无骨,直叫他想将人揉进自己身体中。
阿绵本就无力,他压制着更是不可能挣开,只能轻声道:“太子哥哥,我有点闷。”
“哦?”太子睁开眼,微支起身体俯瞰着她,见阿绵黑色长发铺散在身后,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眸中多了一丝暗色,“这样?”
这样是怎么样……阿绵无话可说,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无赖起来,这样压着她真的…真的很让人羞恼啊!
用力推了推他胸膛,纹丝不动,“还不快起来!”
声音都在发颤,像在猎人手下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太子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醉了,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样的阿绵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爱怜人,让他几乎要忍不住了。
他忍了忍,忽然重新伏下,似乎无奈道:“阿绵,孤可真是栽在你身上了。”
他还想再搂会儿,就感觉背上一阵湿意,顿时一惊,忙抬头,果然小丫头在默不作声地哭。
“怎么了?真的压疼了?”他焦急道,就要下去传太医。
阿绵拉住他,半天才小声道:“太子哥哥,就会…欺负我。”
她还在抽噎,一顿一顿的,说不说的惹人怜惜,“总做这种让人…让人误会的事……”
“孤没有。”太子见她真的委屈,一时心慌。
“明明都这么大了,还总这样。”阿绵继续哭,“叫别人看见,你是没事,肯定全都是说我如何如何。”
太子更急,拿衣袖帮阿绵拭泪,他没瞧见阿绵边哭时眼中狡黠的光芒,只顾着安慰人了。
最终只能道:“父皇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闻言阿绵一僵,也装不下去了,“婚事?”
“对。”太子认真与她对视,“已经和你爹娘说过了,只待来日颁布旨意。”
阿绵惊,“……这怎么可能,我可是,可是……”
“不是。”太子笑着止住,“你并非母后义女了,等明年八月,就是太子妃,到时就能正式唤一声母后。”
谁和你说称呼了……阿绵想着,还是有些心慌。
虽然太子几次都提过这事,可她都是半信半疑,一是因为彼此身份,二是…她真的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喜欢太子吗?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真的能和他共度一生吗?这几个问题,除了第一个,其他阿绵自己都很迷茫。
而且她总觉得成亲什么的离她还很遥远,却忘了在这个时代,十多岁定亲的大有人在。
“我……”她犹豫,“陛下真的同意了?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还有太子哥哥你,而且我也还没想过……”
“孤已经考虑了五年。”太子凝视她,“你觉得还需要再考虑五年吗?”
阿绵意乱,不知再说什么好。
“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很突然。”太子放低了声音,“这样,我让父皇先不颁圣旨,给你一年时间。若这一年中你答应了,婚事便照常办,若你觉得我非良配……就暂缓,可好?”
阿绵咬唇,她知道太子能做出这种让步已经极不容易,点了点头。
复直视太子,她恍然发觉其中有着自己一直有意无意去无视的深情,心道,太子哥哥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呢?还是说因为这些年的陪伴,日久生情?
她心中觉得这是太子难得的体贴,熟知太子心中对着她苦恼的模样轻笑。
盖了玉玺的圣旨,岂是说无效就无效的?
第五十八章
清闲两日,元宁帝太子和三皇子三人都忙碌起来,江南漕运之事处理妥当了,他们还需选派新任官员前去任职。
阿绵央游太医给自己配了药丸,只让身体不再那么无力,她受够到哪儿都要坐着靠着的状态了。柔妃得她好转的消息,将阿绵传来自己宫中。
“美人儿,美人儿!”鹦鹉尖锐的叫声先入耳际,柔妃满面笑意地逗弄它。
阿绵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她昨天居然忘了问三哥哥这鹦鹉的来历。虽然多半可能是她多心了,不过凡事多问问总不会错。
“可算见着你这丫头了。”柔妃挽过她,“怎么穿得这么少?你莫不是也学起小五来了?当心受了寒回头又到姑母跟前哭来了。”
“今天有些热嘛。”阿绵一笑,见柔妃吩咐宫女端碗姜汤来不由吐舌,“瞧姑母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不和我说呢?”
“调皮。”柔妃轻点她额间,二人坐回温暖的寝殿,她方开口,“我听说陛下有意要为你和太子指婚,为此特地正名,可是真的?”
阿绵对这件事了解的还没柔妃多呢,都是太子告诉她的,“好像是……”
“什么好像?”柔妃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你的终生大事都不放在心上,就整日想着吃么?太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想必你比我清楚,那你心中可愿不愿意呢?”
见阿绵久不言语,柔妃就明了,她这小侄女对男女之事还不开窍半知半解呢。
她柔声道:“本来这事儿,我早些年也想过。玄昕是我亲子,我自然了解他更甚,你与他又是表兄妹,所以时常想啊,要是你们二人亲上加亲,是极合适的。这孩子我知道,如果娶了你,必会如珠似宝地待你,有我看着也绝不会辜负你,你也是我知根知底看着长大的,总比到时候费心去挑个合适的玄昕也喜爱的女子强。没成想,陛下先下了旨意……”
阿绵不知道柔妃也想过这事,听了这话心中庆幸。三哥哥温柔孝顺,如果柔妃提出可能还真的会娶她,只是她到时就尴尬了,此时她竟有点庆幸。
“瞧我,如今还说这话做什么呢。”柔妃一拍额头,“我也就说说,既是陛下的旨意,那就是木已成舟,我叫你来只想和你说些知心话儿罢了。”
“姑母,我爹爹阿娘可有传过话来?”
“最近似乎没有,怎么……”柔妃疑惑出声,下一刻不甘寂寞的鹦哥儿叫出声,“阿绵!阿绵!”
两人俱是愕然,柔妃笑道:“我也从未在这小东西面前特意提过你,莫非是偶尔在嬷嬷面前说了两次,它就记着了?可真是个小机灵。”
阿绵却觉得叫得心里不大舒服,她起身靠近这鹦鹉。
柔妃喜爱它,如今没有把它关在笼子里,在左爪系了根细长的锁链绑在一根横木上,它还能自由飞一段距离。
它偏着小脑袋,绿豆般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绵走来的身影,模样煞是可爱,叫柔妃看了都笑道:“往日我走近了,它还要先飞会儿才下来,见了你,竟像直了眼似的。”
阿绵敲了敲它小巧的鸟喙,摸摸脑袋,鹦鹉很享受地发出与人无异的声音,“还要!阿绵!”
“还要什么还要?”阿绵弹它,“像个小老头,一点都不可爱。”
“欺负人!欺负人!”鹦鹉扑棱翅膀飞起来,忿忿不平,把周围一圈人都逗乐了,直道这小东西怎么就懂这么多词,像个小孩儿似的。
阿绵和飞在空中的鹦鹉对视,这小家伙看了会儿忽然俯冲下来,衔住阿绵插得不紧的头钗一拉,顿时发髻一松,满头乌发轻飘飘散在身侧,衬得肌肤雪白。
阿绵气乐了,“你有本事下来。”
鹦鹉乖觉,寻了个两人高的花瓶口待着,那钗被他放在爪边,绿豆眼转了转很是得意,“钗,阿绵!钗!”
阿绵盯了它半晌,才抬脚,这小东西就机灵地飞到了另一个架子上,带的爪上锁链窸窣响。
一人一鸟的互动让柔妃笑得肚子疼,几乎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阿绵,回头,回头姑母再送你几支钗,别和这小东西计较了,啊。”
话音刚落,鹦鹉就把钗丢了下来,张口唱道:“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啊!”
三皇子走来,“老远就听着你在嚷嚷,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