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叶桦眼里,这个女人的脸上已然露出了自己熟悉的即将发怒的神情,就在他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像个泼妇似的破口大骂的时候,她却很快收起了即将燃烧的怒火,眼眸微垂,轻轻颤抖了起来。
“知道了,哥哥没事可以回去了,顺便告诉你那个爸爸一声,我是我妈的女儿,跟她一副德行是应该的,毕竟,母女天性吗?对吧。”
她很努力地保持住自己一贯嚣张跋扈的样子,可是声音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透出了几分凄楚,哭腔被压在喉咙里,下唇被她咬的发红,声音却有些发抖。
叶桦眉头微蹙,哥哥?这个女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叫过自己这个称呼,此时说出来,也不知道是怨念更多,还是讽刺更多。
他冷冷的嗯了声,转身欲走,脑海里却突然回响起了医生诊断时说的话,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回头看她,“对了,医生说……”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声音还是不禁带上了一丝不忍,“你的腿,就算以后恢复了,也大概……不能再跳舞了。”
第16章 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二)
“你说什么?”身后声音猛地提高,哭腔再也压抑不住,透出一股不可置信的哀恸。
叶桦忍不住回头望去,就见叶紫苍白着脸,平日里总是轻蔑上挑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里面盈满了水光。她的双手紧紧地捏着身下的被单,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说,你的腿,就算可以站起来,也大概不能跳舞了。”说出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喉咙处磨着,磨得叶桦也觉得喉咙一哽,鼻间发酸起来。
叶紫浑身一颤,眼神渐渐在叶桦脸上聚焦,像是突然看到了一根水中的浮木,她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自欺欺人的急切,“哥,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好不好?”
她又哭着重复了一遍,双手捂住了脸,“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
叶桦很想冷漠地说句“我没开玩笑”,他很想像自己起先心中所想时那样,鄙夷地斥一句“自作自受”,可是到了如今,看着叶紫崩溃绝望的神情,看着她眼中骤然黯下去的光,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桦下意识地转过身,就见一男一女并肩走了过来。女生有一张清秀干净的脸,秀美柔弱,声音软软糯糯的,带了两分担忧、两分自责,“阿紫她怎么样了?”
“彦轩,小涵。”他只是淡淡唤了一声,便低下头,不愿再说话,只是让开了身子,让这两人进去。
白依涵迈步往里走,手里却不由自主地把沈彦轩攥得更紧了些。沈彦轩那满是寒冰的眸子骤然回暖了几分,他安慰地看了身旁显得有些紧张怯弱的女人一眼,悄然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他想着以叶紫那女人的性格,此次因为依涵受了伤,还不知要如何责怪憎恨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疯狂事来。
如果坐在这儿的是原先的叶紫,还真的就如他想象的一般,在知道自己的腿伤居然害得她要永远告别最爱的舞蹈时,就选择性遗忘了一切缘由,把所有的痛苦不甘都怪罪到了白依涵身上,撒泼尖叫,宛如疯妇地拿起一旁削水果的尖刀就想刺进她的胸口。沈彦轩来拦,却晚了一步,自己的手被划了一刀不说,还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液从白依涵胸口汩汩流了出来,顿时目眦欲裂,惊慌失措地大叫医生。还好此时他们就在医院,医生来的及时,叶紫又刺得浅,好歹没什么大碍,却把沈彦轩心中那仅存的一丁点内疚冲刷得无影无踪。
沈家和叶家原先是世交,在商场上还正好有些合作项目,叶父本就极为厌恶这个前妻留下的宠坏了的女儿,这事一出,打着给沈家一个交代的旗号,直接把叶紫扔到了国外。
叶紫脑海里想着原先的剧情,眼睛却直直地望着虚空,一手抓住被单不住地发抖着,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别开玩笑了。”
“阿紫,你怎么了,身体好点了吗?”白依涵实在是有些害怕这个女人,却还是面带微笑,放柔了声音关心道。
沈彦轩皱着眉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眼底却带着一丝厌烦。对他来说,来这儿看望一下叶紫,只是一个他必须交差的任务罢了。
叶紫却连抬头瞧他们一眼都不曾,只是咬着唇不住地摇着头,声音低低哑哑的,听着叫人难受。
叶桦在一旁看着,拳头忍不住捏紧,他知道叶紫喜欢跳舞,每次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和眼底闪动的光芒,即使他讨厌她,就觉得耀眼夺目。可是,他也实在不曾料到,并不是就此瘫痪,医生也说了复健结束后不会影响到正常的行走,可是就只是单单不能跳舞这一项,就会给她如此剧烈的打击。
白依涵此时终于注意到了叶紫的反常,忍不住回头问道:“叶桦,阿紫她这是怎么了?”
“不会这么严重的。”叶紫却突然抬起头来,双眼骤然亮起微弱的光,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叶桦,你再去叫一遍医生好不好?一定是他弄错了,那个楼梯又不高,怎么会弄得这么严重呢?我只是不小心扭到了脚,过几个月就好了,然后我就可以继续跳舞了是不是?”
“阿紫。”叶紫话中的意思已足够清晰明了,白依涵轻轻唤了她一声,眼中染上一丝慌乱和恐惧。
沈彦轩略带诧异地转头望向叶桦,声音低沉,“怎么回事?”
叶桦只觉得心中烦躁得厉害,“医生说跳舞容易造成双腿负担过大,等叶紫腿好后一定不能再跳舞了。”
宛如一道惊雷劈过,白依涵猛地后退了几步,反应竟是比沈彦轩这个罪魁祸首更大几分。
“什么?”沈彦轩眉头紧皱。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叶紫,便见她犹如一个没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坐着,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从来没在叶紫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她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像一只骄傲自信的小天鹅,她不顾他意愿地缠着他这么多年,倒追也倒追得毫不卑微,永远都像理所当然似的。
白依涵双眼顿时盈满了泪水,她冲上去握住叶紫的手臂,一低头眼泪就一颗颗砸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难过,不要这么难过好不好?”
沈彦轩虽然心中有些自责,却更担心此时的叶紫会暴起伤人,于是冷着脸直接把白依涵从病床上拉了起来,“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先回去吧,我跟她谈。”
白依涵有些犹豫,沈彦寒却直接把她推到了叶桦身旁,“叶桦,带依涵回去,我跟叶紫聊聊。”
不知道是哪句话叫叶紫回了神,她愣愣地转头,把视线移到了沈彦寒身上,突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容跟哭似的,带着满满的苦涩和嘲讽。
“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她的声音发着抖,语气却异常的平静,“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只是太喜欢一个人了,太喜欢那个人了。”
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叶紫的的声音猛地提高,凄厉万分,“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我不喜欢他了,我不再喜欢他了,把我的舞蹈还给我好不好,我不想要他了,把我的舞蹈还给我好不好?”
第17章 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三)
酒吧包间里,叶桦拿着手机从外面回来,神情中已是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喜意。一旁的安俊赫见状打趣道:“谁的电话啊,看叶桦那张小脸乐得。”
叶桦脸上所有的神情顿时消散无踪,他淡淡地瞥了安俊赫一眼,坐回到了沈彦轩那一群人中间。
“是谁啊?”白依涵好奇地冲他眨了眨眼。
叶桦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转过头看着沈彦轩淡漠冷傲的侧脸,“叶紫打来的。”
沈彦轩脸上的表情果然一僵,然后又恢复如常。
白依涵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尴尬,她坐直了身子,眼神略有躲闪地望着前方,“哦,阿紫啊,她有整整六年没回国了吧。”
叶桦拿起面前茶几上的一杯啤酒,仰头喝尽,这才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嗯,只说最近要回来,又不准我去接她,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安俊赫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借着酒意囫囵说着话,“听说你那个好妹妹自从不能跳舞之后就开始专攻钢琴和小提琴了?还得了几个奖,听起来倒是蛮厉害的。”
白依涵的脸色更是僵硬了两分,不自觉转过头看了沈彦轩一眼,就见他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心中也不禁升腾起了两分埋怨。她打小就练小提琴,沈彦轩却是在钢琴上造诣颇深,以前自然是因此得到过不少夸赞的,如今却是双双被叶紫这个半路出家的人给比了过去。她获奖的那几个比赛含金量极高,单是获得一项,便是极高的荣誉了,可是她居然同时在钢琴和小提琴两项比赛中获奖,惹得美国的各大音乐学院向她抛出橄榄枝不说,国内的媒体都有过好几次报导。
这样一来,无论叶紫以前做过多少荒唐事也没什么关系了,总归是年纪小不懂事,瞧,现在多有出息,当真是符合她豪门贵女的身份。就连她妈也因为这事在家念叨过她好几次了,总说些怎么也不给她捧个奖回来的埋怨话。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免有些心里发酸,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不甘。她什么都不选,单单选了这两样去练,不就是为了故意打她和彦轩的脸吗?叶紫一直埋怨他们二人害得她不能再跳舞,这她是知道的。可是如若不是她先用计陷害她,她先在楼道拦住她教训她,事情也不会闹成那副样子。
她还没从众多思绪中回过神来,便见身旁的沈彦轩突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我累了,就不陪你们继续喝酒,先回去了。”
白依涵一愣,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沈彦轩却又添上了一句,“叶桦,等会儿就拜托你送依涵回去了。”
沈彦轩一直是这幅性子,叶桦也不曾在意,“好,我知道了。”
于是白依涵想跟他一起走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只得闷闷不乐地继续和众人聊天喝酒。
沈彦轩也没开车,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思绪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飘远。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叶紫把脸埋在掌心里,肩膀却轻轻颤动的样子。她说的那些话,从他的耳朵里一直绕到他心上,弄得他胸口发堵,却丝毫缓解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自责和内疚!
大约是七八岁开始,她就一直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彦轩哥哥彦轩哥哥的叫着。后来长大了,她也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他的感情,他喜欢什么她便去学什么,不管谁骂她厚脸皮都坦坦荡荡地反击回去。就算是欺负依涵,也不过是挤掉她校庆上台的名额,或是把她锁在厕所里好叫他们俩能单独出去……
越是这样想着,叶紫那凄厉痛苦的声音就在耳边越发响亮。
他知道她有多么热爱跳舞,甚至为了训练放弃了好几次和他一起呆着的机会。原本也做好了被疯狂报复的准备,可是最终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沈彦轩本是极为骄傲的一个人,以前自然看不上任性蛮横、没什么本事还像狗皮膏药一直黏上来的叶紫,可是这些年来,因着医院的那一次让他印象太深刻,又总是听到她从美国传来什么比赛获奖的消息,总归让他对这个女人的态度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
叶桦最近因为叶紫快要回来的消息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兴奋状态,虽然没有明说,可大家都知道他在隐隐期待高兴着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对兄妹的关系竟是这样好了。
“彦轩,阿桦。”打球的间隙,白依涵微笑着给他们递上来两瓶水。初认识不久的安岐远在一旁坏笑道:“怎么,就只有他们的,没有我的。”
白依涵顿时有些慌张,手足无措地摆了摆手,解释道:“对不起,因为习惯了,所以就只买了两瓶。”片刻后好歹是镇定了下来,优雅一笑,“我再去给你买一瓶吧!”
“算了,我只是随口……”
“安岐远。”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女声,安岐远抬头望去,便见一个女人亭亭站在那儿,穿着一声黑色长风衣,系紧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脸上带着笑,气质极为温和。
“你怎么来了?刚下飞机?怎么也没给我打个电话?”安岐远笑了跑到她身前。
“叶紫?”沈彦轩他们三人同是一愣,叶桦最先回过神来,惊讶唤道。他以为叶紫回来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和他打电话的,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而且,看样子他这个妹妹可不是为了找他来的。
叶紫却只是侧过头来,淡淡瞥了他一眼,声音平稳淡定,“哥哥也在啊?”也只是敷衍了这么一句,她便低下头细细在安岐远耳边说了些什么,胸口贴着他的肩膀,身子凑得极近。
安岐远听完后表情立刻带了几分慌乱,他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后转过头对他们致歉,“对不起,突然发生了点急事,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打球吧。”
他说完也不等他们三人反应,又低声跟叶紫交代了两句,疾步走了。叶紫淡然地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却停下身子,回头看了沈彦轩一眼,脸上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好久不见了,下次有时间好好聚聚。”
“哥,我等会儿给你打电话。”这句话却是对着叶桦说的,然后她便转过身,加快了步伐追上了安岐远。
沈彦轩皱了皱眉,她的态度太过冷淡和,倒是让他心中细细碎碎的情绪全都喧嚣了起来,闹得他烦躁心慌。
第18章 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四)
叶桦呆呆地望着叶紫的背影愣了一小会儿,才转过头对着沈彦轩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情况?”
沈彦轩低垂着眼,没什么表情。白依涵却突然笑了起来,“大概是在美国认识的吧,前几日安岐远不是说他也刚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吗?”
叶桦不知怎么的表情有些阴沉,闻言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等他回到家,发现叶紫的行李已经放在了她的房间,却没见着人。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眸光闪了闪却放下了。她在哪儿,去做什么,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过问。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是直到晚上夜深,叶紫也还是没有回来。叶桦心中莫名有些郁结,更是烦闷生气,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的等会儿给他打电话,他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眼不见心不烦似的把它扔到了一边,有些烦躁地在床上翻了翻身,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叶桦正在桌子前吃早餐。
“早啊,哥哥”叶紫趿拉着拖鞋幽幽地从楼上走下来,睡眼惺忪,神情懒散,头发披散在肩头,有一种凌乱美的特殊味道,她穿着件宽松的黑色t恤,遮及大腿,却把那双修长的美腿完整无余的展露出来,而黑色则衬得她更加的肤光胜雪。
叶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怎么穿成这样?”
“在家里嘛!有什么关系。”叶紫伸了个懒腰,然后坐下直接拿过他面前的牛奶仰头喝了一口。
叶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眼下青黑,也不知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有心想问,又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也没到那种程度。原本在家的时候便是这样的不是吗?说是兄妹,其实跟仇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一点小小的因为她即将回来升起的喜悦也渐渐淡了下去。
叶桦优雅而沉默地吃着早餐,不再抬头看她。只是,他刚刚用勺匙切下一小块煎蛋,手正抬了一半,叶紫突然俯身过来一叼,披散的头发因着她的动作在他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叶桦惊诧地抬头望去,就看叶紫表情随意地嚼着,随手从他盘子里又拿了一块面包衔在了嘴里,这才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他的面前。
“哥,爸最近应该不会回来吧。”
叶桦终于从那半分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随即心绪却有些复杂。虽然这六年来叶紫会每隔半个月给他打次电话,也会偶尔寄回来一些特意买给他的小礼物,他跟着父亲去美国出差期间,叶紫没有跟父亲联系,却还是跟他聚了一次……但是,他却从来不曾认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
心里想着事,叶桦的语气就有些敷衍,“嗯,他忙得很,几个月也未必回得了一次家。”
叶紫就松了口气,“哥哥帮我找个房子吧,我刚回国,也没地方可去,这几天就先在家呆着。”
“你要搬出去住?”叶桦不自觉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叶紫却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表情温和地笑了笑,“听说老爸最近身体不太好,我还是别在家里惹他生气了。”
语气平静淡然,也听不出什么嘲讽。叶桦突然就想起了父亲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叶紫满脸厌恶的样子,他说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出国留学的时候,语气比寒冰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