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人好大的威风,这上好的良田说烧就烧,不知烧田的理由是甚么,本王愚钝,还请大人告知一二。”
紫袍男子缓缓开口,他声音不如叶清臣和煦轻软,但又清晰有力得很。
‘哈,哈哈’,李绛笑嘻嘻从马车里钻出来,“皇叔你有所不知,叶大人是在找人,人找不到了,他就急了,就要烧田啦。”
紫袍男子转身,“找什么人,这田间空旷,可有叶大人要找的人?”
李绛说:“皇叔,你错啦,叶大人要找的人是崔相国家的女眷,就是崔相国家那个唯一的女儿。”
“哦?”
紫袍男子轻笑,“搜寻犯官家眷从不是检校卫的事,更不是殿前司的事,殿前司的人不可出京城,若私自出京,斩首示众。”
他睃一眼叶清臣身后的殿前司卫队,“此番踏出城门,已属过界,你们是不是都没有长脑子,还不速速回城?”继而又瞥向叶清臣,“下头的人无知,他们不辨轻重,难道叶大人也不知吗?”
叶清臣仍旧骑在马上,紫袍男子又道:“见到本王竟不知行礼,看来这检校卫的人是一拨不如一拨了。”
他叹一叹,“不过也难怪叶大人不知,一则大人未入翰林学习制度礼仪,二则大人头份差事就是入职检校卫,那地儿阴暗龌龊,也学不到甚么上台面的玩意!”
叶清臣面色不好,李绛开口吹风:“皇叔,你又说错啦,叶大人不知礼,不代表别人不知礼,陆相不也是新科状元郎入主检校卫,人家就知礼得很。”
紫袍男子身姿端肃,他轻轻一笑,“说的是,不过陆青羽也不会为了女人要烧地。女人要走,便让她走就是了,反正一个女人的心,强留是留不住的。”
叶清臣拉起马缰,翻身下马,他放低姿态,“臣多谢寿王爷教导,臣无礼,王爷恕罪。”说罢,他驰马背向而去。
我在棉花地里重重呼出一口气,那位寿王爷叹了一句:“少年儿郎多有远志,若是伤了人,都是不经意的,并非真的心术坏到不可救药。”
李绛拍那人马屁,“皇叔懂的可真多。”
寿王弹一弹李绛的额头,“好了,人我也帮你救了,你这就回去吧。回去之后,同你母亲说,莫要记着往日里那些恨,无端的伤了自己身子。”
李绛叹气,“母亲说她心里有数,我插不上嘴。”
寿王上了马车,“本王要走了,届时让皇叔带你上本王的封地上玩,龙门一地风景尤佳,歌舞也美,不去一次,甚为遗憾呐。”
李绛吃吃地笑,“皇叔,你和叔爷爷整日围着叶姑娘转,当心陆相和你们翻脸。”
“陆青羽,就凭他?若不是本王大度,仙儿能嫁给他?你是不知,当年仙儿的意中人正是本王,只不过皇叔突然横插一脚,才让陆青羽乘虚而入,哎......”
李绛撇嘴,“怎么和我宁王府得来的消息不一样,我母亲也不是这样说的,那个......”
寿王摆摆手,“往事已矣,陆青羽那厮还算对仙儿不错,本王也不同他计较了,只是皇叔,倒是让本王很忧心,他这把年纪,还不娶妃,难道想等仙儿二嫁?”
“皇叔做甚么要说叔爷爷,您自己不也没娶正妃,莫不是同样在等叶姑娘休了陆相好嫁给你?”
寿王与李绛你一言我一语,苏幕拉了我,往田垄深处走,我听见李绛说:“我皇叔的封地在陕西,你要是没处去,就去陕西,没人找得到你。”
我低着头,李绛是在同我说话,她帮我想好了退路,让我去陕地投奔寿王爷。我感激她,若不是她带寿王爷过来解围,我是跑不掉的。
田亩旷旷,天地茫茫,我回头看了渐远的官道和城门一眼,隔着人高的庄稼,已经瞧不清那温柔多情的石头城什么相貌了。
第25章
我与苏幕出了金陵城,行至城外驿站,苏幕买了匹马,那马儿并不健壮,马贩随口说了一个数,苏幕拿了一吊钱给他,那马贩还额外送了一个鞍辔给我们。
这马有些瘦,跑起来倒是不赖,我与苏幕往镇江府奔驰而去,抵达江岸之时,又遇上巡查的官兵,此时的我风尘满面,身上鲜艳的绡纱裙早已换成了灰暗沉闷的布裙,头发也裹成了寻常妇人的样式,苏幕牵着我,那一列官兵从我们身边直直走过去,都没看我一眼。
船老大已经在放缰绳,苏幕走快两步,“敢问船上是否还有空位,我与拙荆出门太晚,误了船。”那船老大睃我们,“我这船是载货的,不装人,二位要去哪里?”
那船不大,吃水却深,显然上面装了重物,苏幕道:“我们要下汉口,敢问船老大能否行个方便?”
船老大挥手,“不顺路,我们去扬州,你们另外寻其他的船。”说罢,他就撒开了手中的缰绳,船要飘离水面了。
‘咚、咚’,方才那一列军士又回来了,军靴踩得木质的岸桥轰轰作响,苏幕拿出一锭银子,“那我们也去扬州,请老大行个方便。”
船老大瞧了一眼我,“兄弟该不会是带着大户人家的女眷要私奔吧,瞧这姑娘的手脚白净,就不似个做粗重活计的人儿,我龙八最讲江湖道义,我也敬兄弟是条汉子,好了,这就带着嫂子上来吧。”
苏幕先提脚踏上去,又转身来拉我,等那列兵士走过的时候,我们的船已经离了岸,龙八笑看着我,“嫂子是哪家的丫头,这么白净的面皮,总不会是许家逃出来的丫鬟吧?”
许家,镇江许家,百年望族,我摇摇头,没有做声。
苏幕牵着我的手,“不瞒大哥,她是我们里正家的闺女,我与她从小就好,前些年我去参军,他爹趁我不在,想把她嫁给知县,那知县七老八十,别说妻妾成群,连儿孙都满堂了,你说我怎么忍心让她去那糟老头子那里受苦。她给我写了信,我便借故家中有事,从军中回来想带她走,也不算辜负了我们自小的情谊。”
一番话下来,苏幕眼眶都有些发红了,那船老大也甚是感慨,“兄弟是有情人,嫂子跟着你定然比那知县要强得多。”
说罢,又来劝慰我,“嫂子,兄弟专程从军中回来,待你不薄啊,就冲着这份情谊,你可不能委屈了我兄弟,等你们安定下来,可要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另作他想了。”
苏幕笑,“她不是那样的人。”
船老大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瞧着嫂子貌美,就算她不招惹别人,也难保不被其他人惦记。”他幽幽一叹,“许家,许家知道吧,许家的一个丫鬟爬了家主的床,原本说要升她的位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说那孩子不是许家家主的,许家岂能饶了她,那丫头跟着野男人跑了。”
苏幕道:“这丫头先是爬床,接着借种,混淆血脉,一个普通丫头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船老大摇头,低声道:“这是许家的秘闻,听说因为这一桩,许家要把家里年纪大的丫头都发卖了,以免丫头大了,心思就偏,主意都打到家主身上去了。”
后头又走出来一个船员,与我们一道在甲板上打哈哈,他提着一包盐水花生,道:“龙八,这都是旧消息了,你还不知道吧,那丫头找到了,许家家主灌了一碗黄汤给她,那丫头当场就落了孩子,她还求许家家主看在他们春风一度的面上饶了她。呵,许家家主岂是好相与之辈,当下就将那丫头绑在树上,让她亲眼看见那奸夫被千刀万剐,然后将他们二人一起沉尸了。”
‘啧,啧啧’,龙八连连称奇,然后笑道:“你怎知道,说的好似你亲眼所见一般。”
那船员摇头,“我家中有个妹子在许家帮厨,她是见到的,她说许家家主发威的模样,浑似能吃人。”
龙八‘呸’一口,“放屁!天下谁不知许家家主是个美男子,还是个少年英才,还吃人,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大家在船板上侃天侃地,江风吹来,我胸中涌起一阵酸意,我侧过头,龙八道:“嫂子莫不是晕船吧,快去,拿几只酸梅过来,压一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