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说:“小葱蘸酱,越吃越胖,那还有什么原因?”
尖果对胖子说道:“你先别打岔,让他好好想想。”
胖子说:“我成打岔的了?你可不能总向着他说话,我也是一片丹心照汗青啊!”
尖果却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的目标是从大殿中出去,可即使不在梦境之中,我们一样找不到这座大殿的出口,仅以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不过这座大殿中的“鬼”,却不想让我们接近“宝相花”,或许“宝相花”可以打破这个梦!
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我们又不敢接近大殿中的雾,转过头一看,迷雾已经到了我们身后。三个人不由得全身发抖,探照灯的光束也不住晃动。胖子问我和尖果:“进去可出不来了,你们想好了吗?”
话音未落,迷雾之中浮现出四个巨大的光亮,如同有四个灯,两个一对,悬在高处,忽远忽近。因为让雾挡住了,瞧不见是什么东西。我们仨刚才还想进入雾中找到宝相花,怎知见到雾中的光亮,却已心寒胆裂,手脚发抖,吓得一动也不能动了,不是不敢动,而是完全动不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怕。相传宝相花乃二十四佛花之首,放万丈光明,照十方世界,可以使人了脱生死,为什么如此可怕?我们不该先入为主,以为宝相花在雾中,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雾中有什么,会是吃人的恶鬼不成?
我两条腿打战,手脚不听使唤,想逃也逃不了,估计胖子和尖果也一样。而胖子正端着村田22式猎枪,他手指还能动,一扣扳机放了一枪,雾中的灯当即灭了一个,但是一瞬间又亮了。他让枪支的后坐力顶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一来手脚可以动了,他二话不说,伸手把我和尖果拽到了后边。胖子叫了一声苦:“我的老天爷,你们可没告诉过我,雾中这个宝相花是活的!”
三人来不及多想,撒开两条腿,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往前逃命,在大殿中逃了一阵儿,经过一根又一根石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呼哧呼哧”直喘,身后的迷雾却仍在接近。慌乱之际,尖果绊了一跤,摔在地上一时间起不了身。胖子咬紧牙关将她背上,我捡起了探照灯,又拼命往前边逃,在大殿中东绕西转,却无法摆脱后边的迷雾。我和胖子气喘吁吁,胸口似要炸裂开来一般,脚底下有一步没一步,实在跑不动了,心中绝望至极,再不从梦中出去,三个人都得死在这里!可是大殿中的梦境进得来出不去,一头在石柱上撞死也没用,落到这个地步,当真是无法可想!
正当走投无路之际,我突然意识到,有一个摆在眼前的情况却被我忽略了——这是在梦中!虽然不知道大殿中的梦境究竟是怎么来的,但是我们在梦中的感觉似有似无,并不十分真切。记得我和尖果头一次进入梦境,并没有惊动雾中的宝相花。而这一次见到雾中有几个大灯,胖子开了一枪,迷雾当即涌了过来,但也只是见到了探照灯的光束,未必可以发觉生人的气息。我们三个人关掉探照灯,或许可以躲过去。
我心想是死是活在此一举,来不及对胖子和尖果多说,眼见又到了一根石柱近前,立即关了探照灯,拽上背了尖果的胖子,低声“嘘”了一下,让胖子别说话。胖子也有个贼机灵,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当即放下背上的尖果。三个人躲到石柱后边,紧闭双眼一声不吭。过了很久我才睁开眼,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那个可怕的气息了,身子也不再发抖。我大起胆子打开探照灯,往周围照了一照,四下里不见有雾,可见雾中的宝相花去了别处。三个人躲过一死,长出了一口气,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但觉手脚发软,被迫倚在石柱上坐了下来。
我和胖子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低声问尖果:“刚才摔那一下要不要紧?”尖果说:“你们别担心,我还可以走……”我见她没事才把心放下,如果不从这个梦中出去,雾中的宝相花仍会找上我们,而对我们来说,往任何一个方向走,都只会见到一根接一根的石柱,根本无路走可,能想的法子全想到了,并无一策可行,探照灯的光亮正在变暗,看来很快又要灭掉了!
探照灯一旦灭掉,仅有一根火把可以照亮,在想出对策之前,我不舍得再开探照灯了,刚要关上,却又冒出一个念头:万一再撞上大殿中的雾,爬到石柱上是不是可以躲一躲?念及此处,我举起探照灯去照身后的石柱,光束一晃,照见一张干瘪的老脸,双眼如同两个黑窟窿,又是那个死后显身的老土耗子!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一脚踹了上去,没想到石柱上大小不一的旋涡仅是一层干涸的泥土,摸上去坚硬如石,用步兵锹凿一下也只是一道痕迹,而我这一脚下去,居然踹掉了一大片,显出里边一层层排列有序的壁画。我们三个人目瞪口呆,怔了一怔,忙用手去扒裂开的土层,原来石柱下方嵌了一块大石板。上边的壁画浮雕层层分布,风格奇异,在一条直线上安排人与物品,以远近、大小分出尊卑,看上去虽然简单,但是构图有序、层次分明,完全不同于各朝各代的绘画。我们见到石板上密码一般的壁画,一个个都看得呆了。
即使当前的危险再大,也不得不瞧个明白,说不定壁画中描绘的内容,会有这座大殿的出口。正待举目观瞧,我手上的探照灯灭了,没电的探照灯,还不如火柴有用,当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胖子的和十三式背囊中还有一根火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我让胖子将火把点上,借火光去看石板上的壁画。我心想:赢得了时间,才可以赢得一切!仅有一根火把的时间,还得别让雾中的东西发觉我们躲在这里,我们来得及根据壁画中的内容找到出口吗?稍一分神,更不知从何处看起了。
尖果指向石板高处,她对我和胖子说:“你们看,上边一层壁画是不是开头?”我抬头往上看去,尖果所言不错,壁画根据上下、远近、大小排序,上边的是开头。胖子看得两眼发直,自言自语道:“壁画中是什么?三个大人带了几十个小鬼儿?不会是咱仨吧?”
我以为可以从壁画的内容中得知大殿中有没有宝相花,甚至如何从梦境中出去,但是出乎意料,上边一层横列壁画中描绘的内容,还真和胖子说的一样,当中是三个大人,身边有几十个小人儿,形态怪诞、举止奇异,分不出是人是鬼。我吃了一惊,如同当头泼下一盆冰水,不由得想到了大辽太后墓中殉葬的童子,壁画中这三个人,竟是我和胖子、尖果?
胖子说:“那还真没准儿有鬼,要不怎么在这大殿中走不出去?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必须有勇气正视无情的真理!”
我们三个人从大辽太后墓进来,是带了一个不如三岁孩童高的鬼门老祖,这已经够让人吃惊了,怎么可能又多出几十个小鬼儿?胖子的昭和十三式背囊中还有鬼不成?
尖果让我和胖子先别急,壁画中的三个人头生纵目,我们可没长成这样,况且仅以一层壁画的内容,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是不是应当结合别的壁画来看?我和胖子点了点头,沉住气在火光下仔细端详,结合下边一层壁画可以看出来,上一层壁画中的人不是我们。横列壁画以叙事为主,构图简单,没有多余的渲染,内容直观有序,虽然十分离奇,但是我们连蒙带唬,至少可以看明白一多半。头一层1号壁画中的三个人,当中长有纵目,头顶有一只竖眼。人眼都是横的,可没见过横长的,显得格外诡异,壁画中或许仅仅是对于古老传说的夸大描绘。可能远在三皇五帝之前已经有纵目人了,又或许为了显示出尊卑与高下,在壁画中将纵目人放大了,使之与常人有别。由于年代太久远了,纵目人并没有在世上留下任何传说或记载。
我们对1号壁画中的内容半信半疑,再看下一层2号壁画,纵目王者是宝相花真正的主人。3号壁画是在宝相花根部有一座大殿,进来的人为纵目王者献上奇珍异宝。三个人急于知道真相,不过壁画仅有一层了,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举上火把定睛观瞧,底部的4号壁画之中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正在使劲推开一块石板,石板从中打开了,形同一道石门,上边还有一层层横列图画,与我们面前的这块石板完全一样,另一个人手持火把,似乎在给这两个人照亮!
我和胖子、尖果都怔住了,4号壁画中的三个人是什么来头?之前误以为1号壁画中的三个纵目王者是我们仨,结合下边的壁画,才知道并非如此,然而4号壁画中的三个人,虽然分不出谁对谁,却正是我们三人。不过4号壁画中的内容又与当下的情形不一致,此时此刻,我们只是在火把的光亮下观看壁画,并没有推开石板。三个人怔了一怔,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壁画中描绘的情形还没有发生,4号壁画是一个预言!刚才我们推过石板,但是一动不动,使多大劲也推不开,为什么4号壁画中描绘的情形,却是我们推开了石板?
我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但没想到石板上的壁画到此为止,或许将石板推开,才可以见到别的壁画。我和胖子上前推了几下,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根本推不动石板。我见火把的光亮越来越暗,形势十分紧迫,心想: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当即在火把的光亮下,凑近了打量石板上的壁画,但见壁画中石板的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凹痕,均为勾形。
我瞧这凹痕似曾相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胖子打了一个愣,忽然伸手到怀中去掏,摸出一个勾形玉,往壁画上比画了一下,大小形状与凹痕完全一样。三个人无不愕然,旋涡石柱上的凹痕为什么与这玉勾相同?
1968年一场规模罕见的暴风雪席卷而来,我和胖子、陆军、尖果四个人,留守在17号屯垦农场。为了躲避暴风雪和狼群,四个人跟在一只狐狸后头,进入了一座辽代古墓,墓道中有个干尸,至少死了几十年了,死人身上有伪满洲国钱币以及勾形玉,应当是个盗墓的土耗子。我祖父当年在老鼠岭打天灯,得了寻龙望气的阴阳风水秘本《量金尺》,还有这么一个勾形玉,后来传到了我手上,一向不曾离身。据说勾形玉是从汉代传下来的玉玦,其实比汉代还要久远得多,身上有玉勾的盗墓者可以出入阴阳,又不同于一般盗墓贼,从墓中盗取奇珍异宝,并不是为了中饱私囊,而是扶危济困,说得上盗亦有道。我认得这是个稀罕玩意儿,虽在世人眼中值不了几个钱,但在盗墓的看来却是无价之宝,就让胖子揣上带了出去。
当时我让胖子从盗墓贼身边带走的还有阴阳伞、鬼头铲、棺材钉。我们这次进山之前,还以为九尾狐壁画墓已经被掏空了,摘下壁画上长出的黄金灵芝易如反掌,因此没带别的东西,只不过都将玉勾揣在了身上。此时掏出来,往石柱上比画了几下,我们才意识到壁画上的凹痕,竟与玉勾完全一致,看来壁画中的意思是,进入纵目之王大殿的三个人,必须献出两个勾形玉,才可以打开石门。我和胖子下意识地摸出玉勾,握在手中要往壁画上放,尖果手持火把,在后边给我们照亮。在我将手伸过去的一瞬间,却有几分犹豫,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暗想:我们为什么要按壁画中的指示来做?这座大殿处处古怪,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不知打开石板之后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要将勾形玉放上去才可以打开石板?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暗,形势十分紧迫,胖子急道:“火把快灭了,你还发什么呆?”
说话之时,尖果手上的火把暗了下来,这支火把一旦灭掉,石板下边有什么东西我们也看不到了。我同样明白已经没有时间了,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大殿中有那么多石柱,仅仅这根石柱中有壁画?我们却刚好躲在这根石柱下,又刚好见到了石柱中的壁画?别忘了我们困在一个梦中,既是梦境,见到的一切皆不可信!连胖子都能是假的,石柱上的壁画一样不可信,大殿中的“鬼”无法将我们置于死地,为了不让我们接近宝相花,一次又一次将我们引入歧途,我们在这里见到的壁画,说不定也是一个误导!
此时火把几乎灭了,我将玉勾握在手中,正要往石柱上放,但是这个念头一转上来,我伸过去的手又往后一缩,同时也将胖子的手按了下去,在火把仅余的光亮下,面前的壁画变成了老土耗子那张干瘪的脸,张口要吞我手上的玉勾。我们连忙后退,但见石柱上的旋涡,已变成了许许多多扭曲的人脸,老土耗子那张脸仅是其中之一。
我惊出一身冷汗,得亏多长了一个心眼儿没将玉勾放上去。这座大殿中的“鬼”,为什么要我们身上的玉勾?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火把随时会灭掉,我们还在梦中出不去,到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玉勾又有什么用?
相传身上带了玉勾的盗墓者,可以出入阴阳,我听我祖父说过这个话,却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可能指盗墓乃是阴间取宝的勾当,向死人借钱,由于我们带了玉勾才没被这座大殿吞噬?
我和胖子正要往后退,尖果手上的火把却已灭了,我们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三个人彻底绝望了,想尽一切方法,探照灯和火把全用尽了,仍未找到大殿的出口。有光亮还有一线生机,没了光亮,这两只眼等同于瞎了一样。而此时却可以感觉到,大殿中的旋涡将我们卷了进去。我大惊失色,拼命往前一挣,手上的玉勾好似划开了一层厚厚的帷幔,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四周隐隐约约发出光亮。我举目一看,三个人正在石柱之下,地上还有胖子掐灭的烟头,都如同从噩梦中刚刚惊醒一般。我恍然意识到,玉勾可以打破那个梦境,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完全不得而知。而在此时,响彻不绝的碎裂之声仍在持续。我们被迫捂住耳朵,却挡不住这惊心动魄的声响,整座大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三个人忽觉身在半空,惊呼声中一下子坐了下来,见一旁扔了一根灭掉的火把,我记得这是我们绕行石柱之前的位置!
大殿深处突然涌出迷雾,雾中四个大灯发出刺目的光亮,弥漫而来的浓雾,转眼将尖果吞了下去。还没等我们明白过来,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一看自己正趴在一个洞口,我和胖子都爬了起来,只有尖果仍一动不动,好在她还有呼吸。我和胖子目瞪口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此时地裂子中巨大无比的宝相花蔓条发出白光,洪水汹涌上涨,二人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大木箱,上边印有“满映”的标记,可能是日军讨伐队炮艇上的物资,当年让水流带到此处。来不及多想了,背上尖果爬进木箱,洪波很快淹没了那片乱石,将我们冲到了另一条地裂子中,地动山摇之际,水流越升越高,后来的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了。再睁开眼,已然置身于黑水河一条支流当中。
事后得知,原来宝相花长在地脉深处,它的果实形成了大得惊人的水晶,有人从周围经过,闻其声观其形,魂魄即入其中,自身却不知情。也可以说地底的水晶能够吸收人的意识,在迷窟一般的旋涡大殿中经历一层又一层的梦境,只会越陷越深,直至被宝相花吞噬。我和胖子身上的玉勾,似乎能够与水晶引发共振,这才得以从中出来。不过以我当时的所见所识,还想不到这些。
后话先不提了,简单地说吧,榛子也是命大,没让流沙活埋在墓道中,她跑去找来屯子里的猎户进山救人,除了我和胖子、尖果三人以外,其余的人全死了,尸首都没处找去。这在当时来说,可也不是小事儿了,好在有那两个打猎的大虎、二虎背锅。尖果回到屯子之后,持续昏迷了几天,一直不见好转。四舅爷暗地里请来一位跳萨满的,来给尖果招魂。跳萨满的折腾了三天,又翻白眼又吐白沫,好悬没把命搭上,只说尖果没死,但是被困在了一个地方走不出来!
我和胖子、榛子不能眼看着尖果死掉,三人一商量,决定再次进入深山老林,去找深埋于地底的宝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