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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昭成德是秦氏的儿子,秦氏肚子争气,连生了四个儿子,她虽贵为长嫂,宁府的长子却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早些年,老夫人对她不甚满意,柳氏一直小心翼翼陪着,即便老夫人叫她管家,她也不敢太为难二房,秦氏生了四个儿子,她却只得两个,不敢与秦氏为难,而老夫人提及府里的孙子,常挂在嘴边的永远是成昭成德,仿佛,老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孙儿似的。
    老夫人神色稍霁的点了点头,佟妈妈退出去,吩咐门口的丫鬟去厨房将老夫人的药端来,老夫人身子不舒服,清宁侯老夫人记挂老夫人身体,当天请了宫里太医入府为老夫人诊脉,又送了好些珍贵的药材,退了亲,两府并没生分,关系反而更近了。
    外边,秦氏和一众庶女缓缓而来,佟妈妈掀开帘子进屋,道,“二太太和几位小姐来了,老夫人,您身子骨不好,就在床上用膳如何?”
    柳氏面色微变,手心一紧,担忧老夫人的身体道,“母亲身子不舒服,明日去南山寺会不会有不妥,不若过两日,待母亲身子好了再说,离过年还有十来日光景,不差这一两日。”
    柳氏怀疑老夫人的病情是装出来的,这些年,老夫人生病可谓得心应手,她身为长媳,已习惯了,然而,看老夫人面色苍白,难掩病弱之姿,心中不安,老夫人被宁静芳的话气得卧病不起,事情传出去,宁静芳的名声便坏了,她还寻思着明后两年替宁静芳挑门好的亲事呢。
    “母亲,您的身子最重要,若您怕得罪了佛灵,不如儿媳带着成昭成德和静芳她们去南山寺上香,祈求明年宁府诸事顺利,成昭成德高中举人。”
    明年春闱,府里好几位少爷要参加,加之宁国忠能否更上一层楼也看明年事情是否顺利,老夫人哪敢松懈,声音缓和道,“没事的,年年都去,今年不去的话说不过去,你将马车备好,明日一早动身。”
    想到什么,老夫人迟疑了下,“你父亲的意思,把三房的人也叫上,抽空,你问问你三弟妹和小六的意思,若她们不去就算了,不用勉强。”老夫人疼小儿子不假,然而要她爱屋及乌喜欢黄氏和宁樱母女,她没有那个度量。
    柳氏点头应下的同时,秦氏的说话声近了,柳氏皱起眉头,小声提醒道,“母亲身子不适,二弟妹说话小声些,别闹着母亲了。”
    荣溪园一如既往的说说笑笑,而那片热闹,与宁樱无关,这些时日,黄氏换了田庄铺子的管事,得罪了不少人,黄氏心情不太好,那些管事是黄氏信任的人,最后闹得反目,还有一桩便是宁静芸的亲事了,宁伯瑾打听的多是世家子弟,黄氏挑了两家不错的,宁国忠不同意,担心传出宁府攀龙附凤的名声,黄氏心中不悦,暗中和宁伯瑾怄气。
    这些都是闻妈妈告诉她的,宁樱跟着桂嬷嬷和夫子,不怎么爱出门,得知黄氏心情不佳,宁樱想去梧桐院看看她,她记不得上辈子宁静芸的亲事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对方是寒门子弟,黄氏定下的,为此,宁静芸从未给过黄氏好脸色,跟仇人似的,宁樱想了一路,到梧桐院,屋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宁樱耳朵高竖,身形一颤,不等通传大步走了进去,“娘,娘,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黄氏坐在桌前,蹙着眉头,咳嗽声清晰,是坐黄氏对面的宁伯瑾传来的,宁樱暗中松了口气,她以为,黄氏的身子又不太好了。
    听着声儿,黄氏抬起头来,笑着招手,“娘身子好着,是你父亲,有点风寒,你怎么过来了?”老夫人不待见她们,特许宁樱和她不用去荣溪园请安,黄氏手里头有事,不会自讨没趣,故而待在院子里,处理田庄铺子事宜。
    吴妈妈上前,顺解下宁樱身上的披风,搬过椅子,宁樱顺势坐下,当着宁伯瑾,宁樱不好开门见山问黄氏情况,道,“好些日子没过来陪您说说话,娘有没有想我?”
    黄氏温温一笑,不着痕迹的收了桌上画册,“你在屋里有桂嬷嬷和夫子陪着,娘心里放心,想你的时候过去看两眼就是了。”
    看宁樱一脸愕然,黄氏笑道,“逗你玩的,你父亲身子不适,你隔远些,别过了病气。”
    对面的宁伯瑾听着这话,嘴角不住的抽搐,看黄氏收起画册,该是不想当着宁樱的面议论宁静芸的亲事,想了想,他道,“小六陪你娘说说话,我出门转转,今日,你哥哥们该回了,午时在荣溪园用膳,别忘记了。”
    明年府里的几位少爷不管嫡出还是庶出都要参加春闱,今日回来就不再去书院了,在家温习功课,宁国忠抽空指点一二好过在书院死记硬背。
    宁樱眼神微诧,“中午在荣溪园用膳吗?我都没听到消息呢。”
    黄氏抿唇,“约莫是荣溪园那边给我送了消息料定我会和你说,上午可还要回桂嬷嬷那儿学刺绣?”
    “不了,陪着娘,听闻妈妈说,祖母身子不太好,是被七妹妹给气的,娘说,我用不用将薛府送的药材拿些出来,以表孝心?”宁樱自己是舍不得的,闻妈妈与她分析过利弊,为博一个孝顺的名声,拿些药材出来是好事,宁樱想问问黄氏的意思。
    黄氏脸上神色淡淡的,语气平平,“你祖母一年四季生病的时候多,有一就有二,你哪顾得过来,薛府的那些药材往后有用的时候,你自己留着用,平时熬汤让闻妈妈加点药材进去,补补身子,你啊,有些瘦了,胖胖的才好。”
    宁樱不以为然,得了黄氏的话,宁樱心中踏实,转而问起宁静芸的亲事来,“姐姐知书达理,奈何受退亲之事的牵连,娘可有合适的对象了?”
    黄氏没料到宁樱忽然问起这个,讶然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话,你姐姐的亲事,我与你父亲自会做主,你别什么都打听,传到你姐姐耳朵里,又该生罅隙了。”
    宁静芸退亲后,整个人面容憔悴许多,对谁都冷冷的,老夫人碰了几次壁,待宁静芸的心思冷了许多,宁静芸不是男儿,比不得府里男儿珍贵,老夫人待她哪有真心,这不,宁静芸稍稍表现得不热络,老夫人便原形毕露,想到自己听来的消息,宁樱不知对宁静芸是好还是坏,与黄氏道,“听荣溪园的丫鬟说,年后,姐姐怕是要从荣溪园搬出来了,祖母吩咐人将我旁边的院子修葺番留给姐姐住呢。”
    宁府不缺女儿,老夫人傲气凌霜,容不得人反驳她,才会想出这个法子冷落宁静芸,若宁静芸真的从荣溪园搬出来,府里府外少不得会起闲言碎语,势必会影响宁静芸的亲事,打蛇打七寸,老夫人拿这个法子逼宁静芸乖乖就范,凡事顺从她。
    上辈子,黄氏做了这个恶人,所以宁静芸和老夫人关系相安无事,这辈子,黄氏不出头,老夫人待宁静芸究竟如何,宁静芸一目了然。
    黄氏吃惊,“你听谁说的?”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若老夫人真的想将宁静芸撵出来,其中肯定还有什么事儿,她和老夫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以老夫人的性子,利用宁静芸一定会利用得透彻,这会宁静芸的亲事没有着落,老夫人哪肯放过宁静芸?想到什么,黄氏目光一沉,脸色发白,说话的声儿带着些许哽咽,“你姐姐不容易,老夫人为人强势,你姐姐又是个有主张的,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说完,黄氏眼眶泛红,眼里有泪打转。
    宁樱以为黄氏会高兴,宁静芸搬来这边,往后,母女两见面的次数多,久而久之,宁静芸会明白黄氏的一番苦心,却没想到,叫黄氏难受成这样,宁樱递上手里的帕子,安慰道,“姐姐搬出来也好,往后可以常常来梧桐院看您,您该欢喜才是。”
    黄氏摇头,手撑着桌面,目光落在卷起的画册上,老夫人自私自利,这时候逼宁静芸,无非想要宁静芸顺从她,然而,对这时候的宁静芸来说,除了亲事上能利用一二,还有什么?想到这点,黄氏脸色骤变,猛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壶杯子哐当一声。
    “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她真以为我怕了她,若她赶在静芸的亲事上动手脚,别怪我玉石俱焚。”黄氏咬着牙,脸红脖子粗的,明显是气急了。
    宁樱满脸不可置信,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黄氏话里的意思,觉得不太可能,宁静芸在退亲的事情上记恨上所有人,老夫人不想养着白眼狼才将宁静芸从荣溪园撵出来的,若中间还有其他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但是看黄氏额上青筋直跳,宁樱低下头,手轻轻的在桌上划着圈,思考黄氏话里的意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上辈子,她随老夫人去南山寺上香,夜里闹贼,她差点被人杀了,其实那拨人起初并不是冲着她去的,他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在搜寻什么,其他人胆子小不敢开口,她不怕,大喊救命,因此惹怒了那帮人,引来杀生之祸,后来,翠翠替她挡了一剑,圆成师傅叫来山里的和尚,那帮人见势不妙,转身逃了,她记得,她的房间在中间,宁静芸在隔壁,贼人从左往右而来,经过她的屋子,接下来,就该到宁静芸的屋子,宁静芳也在里边。
    听黄氏说起,她觉得两件事似有关联,只是,暂时理不清楚其中关系。
    若老夫人将宁静芸撵出荣溪园时借此警告威胁宁静芸,难不成,老夫人心里已经为宁静芸找好了亲事?宁静芸不答应,老夫人才借故相逼?
    回过神,黄氏正吩咐吴妈妈拿披风她要出去一趟,宁樱叫住她,“娘,我去吧,若祖母真从中做了什么,您去反而不妥,我找姐姐问问。”
    宁静芸不是傻子,若老夫人勉强她,她知道反抗,宁静芸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哪会不清楚老夫人的性子?
    宁樱站起身,瞅了眼天色,白茫茫的天又飘起漫天雪花,鹅毛般的雪飞飞扬扬,好似要吞噬着一切。
    宁静芸住在荣溪园的西侧,入门处是扇浅粉金丝桃花大插屏,颜色明亮不失富贵,一瞧便知是老夫人送的,越过屏风,家具摆设映入眼帘,桌椅茶几颜色纹路一致,衬得屋里整洁而温馨,宁静芸坐在窗户下翻阅着书籍,峨眉轻蹙,清丽精致的眉眼萦绕着淡淡的轻愁,即使如此,宁静芸依然美得宛如仙子。
    她轻微咳嗽声,见宁静芸抬起头,她才缓缓走了进去,目光随意落在她手里拿的书上,语气平常道,“娘说好些日子不见你,放心不下,叫我过来瞧瞧。”
    “看见了?你可以回了。”只一眼,宁静芸便低下头,继续看她手里的书,不肯多说一个字。
    宁樱并不觉得诧异,整个宁府,都是会做戏的,明面上温婉大方,亲切随和,私底下都是冷性子,宁樱推开椅子,从容落座,开门见山道,“老夫人是不是想为难你?”
    宁静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冷冷的,“祖母看着我长大,为难我作甚,怎么,想找机会和祖母作对?”
    来的路上,宁樱料到会是这番情形,宁静芸骨子里比谁都无情,上辈子,黄氏病重,为了不拖累她,将她的亲事定在前边,生怕自己走后,宁静芸守孝三年耽误了出嫁,宁静芸眼里没有丝毫感激,除了归宁那日,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黄氏心心念的便是她在夫家过得好不好,身上有没有银子,那时候的黄氏,说话都很艰难了,宁樱出门找宁静芸,请她回来看看黄氏,得来的便是如现在的冷脸。
    秋水死得不明不白,她问宁静芸求助,最后不了了之,这些日子,她甚少想起上辈子的那些伤心事儿了,然而此时,那些难过的记忆源源不断的向自己涌来,伴随着难以言状的忧伤。
    “老夫人暗地为你相中一门亲事对不读,你自幼和老夫人亲近,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还是多想想,不是娘放不下,我也不会来,你好自为之吧。”宁樱本想好好和宁静芸说话,可两人单独一起,她才知晓其中的艰难,没错,她心里是恨宁静芸的,黄氏呕心沥血,从来没有得到过宁静芸一声感谢,有的只是冷嘲热讽,遐思间,推开椅子欲离开。
    书上的手动了动,宁静芸抬起头,脸色不太好看,沉眉道,“你知道什么?”
    宁樱心里没底,瞎猜的而已,但看宁静芸眉头拧得死死的,如水善睐的眸子冷凝出抹浓浓的戾气,宁樱知道她猜对了,老夫人果然暗地给宁静芸相中一门亲事,不知为何没有声张,而是想宁静芸做主,自己应下。
    “我知道你不想任何人帮助你,正好,我也没这个心思,要么顺老夫人的意,要么搬出荣溪园从此亲事上矮出一大截,你自己琢磨吧。”说完,宁樱毫不迟疑走了出去,黄氏帮过宁静芸太多,在宁静芸眼中一切都是黄氏自找的,宁樱想宁静芸看清楚,她不开口向黄氏求助,黄氏坐视不管,任由她自身自灭是什么下场。
    宁静芸面色一白,扬起手,顺手将书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刚打中宁樱的后脑勺,疼得宁樱惊呼声,转头,恶狠狠瞪着宁静芸,“吃里扒外,恩怨不分,知道吗,说的就是你,你总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窝里横,睁开眼好好瞧瞧,整个府里,谁才是真心为你的,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知为何,宁樱止不住鼻子发酸,想到上辈子黄氏付出的一切,她恨不能上去扇宁静芸两耳光,顿时眼眶通红,竟是哭了出来。
    宁静芸似乎没料到,怔怔的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局促不安的站起身,别过脸,不自然的解释道,“我没想拿你出气,你回吧,我的事儿谁都帮不了。”
    宁樱捂着头,蹲在地上,哭声渐大,宁静芸担心真伤着她了,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认真盯着她后脑勺,浓密五黑的头发挡得严严实实,哪有受伤,不过,她说话的语气缓和不少,“我用不着谁担心,你回吧。”
    宁樱想,若不是看在黄氏操劳的份上,她不会理这些糟心事。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站起身,视线与宁静芸齐平,“娘说,她有法子帮你,只看你愿不愿意。”
    姜果然老的辣,老夫人借着她跟桂嬷嬷学习为由免去三房所有人的晨昏定省,宁静芸脸色苍白,在外人看来是受了退亲的影响,实则,是被她逼迫的,有什么在脑子里灵光一闪,宁樱喃喃道,“老夫人是不是想你给程世子做妾?”
    第032章   黑灯瞎火
    老夫人真的想利用宁静芸的亲事而不敢将消息露出来,要么对方的身份登不上台面,要么,宁静芸是给人做妾,前后联系,后者可能性更大,程云润纸醉金迷,穷奢极欲,起初和宁府结亲本冲着宁静芸容貌而来,谁知,宁府提出退亲,煮熟的鸭子飞了,程云润心有不甘,而程老夫人对孙子有求必应,为了讨孙子欢心,不计手段将宁静芸弄进府中做妾也未可知。
    但是宁国忠心有抱负,誓死不会让府里的嫡女出门给人做妾,落下贪慕虚荣的名声,老夫人深知这点,不敢光明正大让宁静芸去清宁侯府做妾,才暗示威胁宁静芸,妄想偷偷拿捏宁静芸。
    至于悄无声息让一个嫡女给人做妾,有什么比二人珠胎暗结更省事的法子?宁樱突然明白,南山寺香火鼎盛,常有官员家眷诵经念佛,寻常百姓不敢贸然踏入后山,那晚却偏生冲出来一波歹人,她遭了无妄之灾,其实那些人是冲着宁静芸去的,目的是掳走宁静芸,坏其名声。
    谁派去的人,不言而喻。
    宁静芸紧抿着下唇,如扇的睫毛轻微颤动,盖住了眼底一片晦涩,她记事起搬来荣溪园老夫人待她极好,嘘寒问暖视如己出,有人送了好吃的好玩的,老夫人首先想着的便是她,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心里最敬重的人,会逼迫她做低声下气的妾室。
    两人静默不言,兀自想着事,唯有风吹动书页沙沙的声响,宁樱捡起地上的书,重新落座。直到外边走来一丫鬟,出声打破屋里的沉默,两人才相视一眼,视线交汇,下一刻又各自别开了脸。
    “老夫人说六小姐极少过来,既是来了去正屋陪她说说话,五小姐一并过去。”柔兰站在屋里,下颚微颔,清秀的脸隐隐带着急切,柔兰是老夫人给宁静芸的人,此番打断二人的说话,该是清楚宁静芸的境况,怕宁静芸和她说了什么,宁樱突然明白为何说起宁静芸黄氏会红了眼眶,宁静芸这样子,和寄人篱下没什么区别,讨了老夫人欢喜就得两个甜枣,讨了老夫人厌恶就得冷落,宁静芸心里该是隐忍的,这件事情上,宁静芸可以偷偷告知宁国忠,宁国忠乃一家之主,有法子约束老夫人,可宁静芸毫无动静,显而易见,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做得滴水不漏,宁静芸没有证据。
    放下手里的《孝经》,重新审视宁静芸一眼,《孝经》多为教导人的行为准则,在家孝顺父母,友善兄弟姐妹,而非叫人愚孝,盲目听从,她以为宁静芸该绞尽脑汁的想逃出老夫人手掌,不曾想,她是拿《孝经》说服自己。
    宁樱擦擦眼角,脸色恢复如常,随手翻了两页,不经意的解释道,“天寒地冻的,太太担心五小姐身子叫我过来瞧瞧,正准备给祖母请安,柔兰,你妆容素净些好看,猛地下,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柔兰愣了愣,心底沾沾自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怕被宁静芸责罚,躬着身子,羞涩的笑道,“五小姐才是府里的美人,奴婢望尘莫及。”
    心思倒是转得快,宁樱暗中冷笑,唤金桂进屋替她整理妆容,和宁静芸一块去正屋见老夫人。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和上次老夫人装病故意熬出来的药味不同,这次,味儿里带浓浓的苦味,老夫人是真的生病了。
    越过屏风,宁樱抬首望去,老夫人富贵端庄的坐在罗汉床上,转着手里的佛珠,对着一本书轻声低喃,念念有词。
    宁樱矮了矮身子,“樱娘给祖母请安,听说祖母病了,吃了药可好些了?”宁樱和老夫人不甚亲近,站在梨花木的圆桌边不再往前,她感到宁静芸的步伐滞了下,随即径直走向床边。
    一双精明的眸子缓缓睁开,温和慈祥的面庞苏醒过来,整张脸散发着老者的睿智与算计,如一片砂石搅弄一汪静水,使其有了活力,“静芸和小六来了,祖母没什么大事,年年寒冬,总会病一两回,有些日子没见,听说你功课进步许多,早上,你大伯母还和我说夫子向她称赞你呢。”
    “夫子抬爱,她教得好,樱娘不过按部就班的学而已。”宁樱站直身子,温温柔柔的回答,举手投足间安静了许多,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伸出手,宁静芸识趣的扶着老夫人坐起身,收了她手里的佛珠,转身放到平日装佛珠的盒子里,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这些事好似她已做惯了似的。
    老夫人的目光落到宁樱发红的眼眶上,轻轻蹙起了眉头,“怎么哭过,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宁樱心中了然,老夫人在宁静芸身边安插了人,她哭的事儿早有人告诉过她了,宁樱嘴角噙笑,大大方方道,“一天比一天冷,母亲担心姐姐思虑重不注意保暖,叫我过来瞧瞧,谁知,一言不合,起了争执,樱娘被书砸了下,疼得憋不住才哭了起来。”语气含着埋怨,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宁静芸一眼,还在记仇似的。
    老夫人扭头,眼神责备的看着宁静芸,“你近日心情不好祖母能理解,小六关心你,你好好和她说就是,何须动手,不知情的以为你动手教训她,传到你母亲耳朵里,又该惹她担心了。”
    宁静芸转过身,挨着老夫人坐下,乖巧的低下头认错,“静芸知道错了,静芸住在荣溪园多年,凡事有祖母照应,一年四季甚少生病,母亲瞎操心罢了,妹妹说话直,我一时冲动砸中她,已向她道过歉了。”
    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姐妹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长姐,多让着她。”
    “是。”
    祖孙两旁若无人的闲聊家常,宁樱想起一件事来,出声打断她们的祖慈孙孝,“明日祖母去南山寺上香,樱娘能否也去?整日在府里念书写字刺绣,出门转转也好,桂嬷嬷说皇上皇后偶尔也会去南山寺礼佛,甚是灵验,樱娘想拜拜。”
    被人打断,老夫人心下不喜,宁樱会来事,这些日子去南山寺礼佛的多是京中达官贵人,若宁樱在外边胡闹丢了宁府的脸,得不偿失,老夫人不是没有成算的,不过,面上仍温和道,“你祖父也和我说了这事儿,我让你大伯母问问你母亲的意思,有空便一道,住两日就回来。”
    “有空有空,正好桂嬷嬷要回薛府办点事,樱娘有空的。”宁樱忙不迭点头,声音略微大了些,如点漆的眸子星光熠熠,和五六岁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似的,老夫人无法,只得应下。
    待人走了,老夫人回味宁樱的举动,由佟妈妈扶着起身朝外边走,垂目问道,“我瞧着今日小六倒是听话得很,你说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宁樱在桃园安安分分这么久,出来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南山寺,没有猫腻,老夫人自己不信。
    佟妈妈扶着老夫人,命两侧的丫鬟掀起帘子,正犹豫着如何答话,便听老夫人又道,“她啊,比她娘厉害多了,她娘张扬急躁,她可是个能安静的主儿,韬光养晦再一击即中,你说,我不答应她,她会如何?”老夫人不太想带宁樱出门,一则宁樱教养不好,性子急躁,丢她的脸,二则,宁樱天不怕地不怕,做事随性没人管得住,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宁樱也绝不退缩,与这种人打交道,胜算不大,老夫人不喜欢,三则,她担心她谋划之事生变,事情传开,宁府上下名声没了不说,宁国忠绝不会饶她。
    佟妈妈别的不清楚,和宁樱打交道的这几次来看,老夫人不答应,宁樱明日也会自己想法子去南山寺,故而道,“念六小姐幼时在外吃了许多苦,老爷疼爱她多些,您不答应,六小姐禀明老爷,明日也是能去的。”
    老夫人想到这个,心生恼怒,咬牙切齿道,“她是命好,小时候有她娘护着,大了又入了小太医的眼,不把我这个当祖母的放在眼里。”
    佟妈妈不知怎么接话,索性不开口,服侍老夫人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有数,笑了笑,指着院外的景致道,“昨日三爷送了盆腊梅过来,说是苦寒香,花骨朵迟迟不开,神奇得很,老奴差人搁屋里放着。”
    老夫人眉目舒展,闻言,打趣道,“苦寒香,自是经历过苦寒才会盛开,屋里暖和,它哪会绽放,我不过偶感风寒,又不是卧病在床不能动弹了,你吩咐人抬出来安置在院子里,说不准过明日就开花了。”
    佟妈妈点头称是,“老奴知识浅薄,不明白这些,难怪三爷听了老奴的话后捂嘴偷笑,约莫是笑话老奴粗鄙不懂赏花呢。”
    提起自己小儿子,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他啊,看着也不阻止,下次,该好好说说说他。”
    这边,老夫人和佟妈妈赏花,而梧桐院,听黄氏说拒绝了柳氏的邀请,明日不去南山寺,宁樱撇着嘴,道,“我和祖母说过了,明日一块去南山寺,娘这些日子累得不轻,去南山寺散散心也好,整日闷在府里,心情都不太好了。”
    黄氏伺弄手里的一盆花,宁伯瑾端回来的,枝丫毛毛躁躁她不甚喜欢,握着剪刀,咔嚓咔嚓把多余的枝丫捡了,“娘还有事情做,你想去就随她们一起,你见着静芸了,她怎么说?”黄氏心思转得快,宁樱想得到的她也想得到,不过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不知道老夫人想让宁静芸去清宁侯府给程云润做妾之事,而是以为老夫人有另一番盘算,老夫人娘家姓余,在京城微不足道,比不得宁府,黄氏以为老夫人想把宁静芸嫁去余家,抬高余家的身份,且,宁静芸嫁妆丰厚,银钱上能帮衬余家一二,余家子孙中,还没有入仕为官的,若余家想要拿宁静芸的银钱捐一个小官为子孙铺路,老夫人这番打算就说得过去了。
    宁樱喜笑颜开,米分面桃腮,竟是比手边的花儿还要灿烂几分,“姐姐说我们想多了,是她提出搬出来的,您不在府里,她住荣溪园没什么不妥,您回来她若继续住下去,外人就该嚼舌根说祖母挑拨姐姐和您的关系了,两相权衡,姐姐才向祖母提了这事。”
    黄氏狐疑的看着宁樱,对她的话有所保留,老夫人是何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这番哈,老夫人瞒得过宁樱,瞒不过她,除非外边有风声进来,否则,老夫人不会放过宁静芸的。
    不过,黄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其他,道,“明日你既是要去,叫闻妈妈多准备两身衣衫,南山寺没有炭火,吩咐闻妈妈备足了,记得多带两个丫鬟,金贵银桂跟着,再把翠翠也捎上。”
    宁樱眼神一暗,顿了顿,缓缓道,“翠翠就不去了,院子里还有事儿要她做。”若有可能,她不想任何人因为她没了命,即使受伤,她也会愧疚,翠翠不去是好的。
    “那再带两个粗使丫鬟,你祖母说是住两日,怕年前才回来了,好生照顾自己,别生病了。”黄氏细细叮嘱,语气是所有母亲叮嘱儿女出门前的关心,寒冬的天,被雪花浸染成茫茫白色,冷风呼啸,吹得帘子沙沙作响,宁樱缱绻在马车里,盖着毯子,昏昏欲睡,宁静彤和宁静芸坐在边上,大眼瞪小眼没有话说,宁静彤从小到大最这个嫡姐有些害怕,月姨娘也叫她躲着宁静芸,别得罪她,这会儿共处一车,宁静彤浑身不自在,看宁静芸不紧不慢翻着书,她迟疑着凑上前,小声道,“我知道这本书,夫子教六姐姐的时候静彤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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