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儿子,再看一眼裴玉娇,他柔声道:“等你平平安安生完这个,要做什么都行。”
裴玉娇听到这句,眼睛一亮道:“好!”
刹那闪过的光华极为耀眼,司徒修又笑起来,这贪玩的便为这个定也能好好的,他叫熙儿与娘亲道别,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熙儿问道:“弟弟要出来了?”
“是。”他将熙儿移到丁香手里,“你别待在这儿打搅你娘的话,很快就能看见的,先去别处玩玩。”
生孩子很痛,她受不得定然会喊叫,怕儿子听见害怕,便哄他走了。
熙儿很听话的点点头,想到一会儿能瞧见朝思暮想的弟弟,心里很是高兴,笑嘻嘻的随丁香去侧殿玩他那些小玩意儿。
此时月亮已经升至高空,乌沉沉的夜格外寂静,司徒修坐在门口一早搬来的高椅上,双手交握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地里头有了些动静,像是轻声哀鸣,他又猛地站起来。
不过比起裴玉娇第一次生产,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她的反应,也知道大约得多少时间,然而仍是止不住的烦躁,新生命虽然带来喜悦,可也得付出一些代价,他心想,这回是个儿子,下次当真不能再让她生了!
就在他在庭院间来回走动的时候,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半躺在床榻,喉头瘙痒,连咳了数十声方才止住,抬起头看向韦氏,他身边立着两个小黄门,个头都挺高,年轻力壮的样子,瞧着面生的很,他笑一笑道:“你来了。”
韦氏形态不比往前,藏着的戾气都散发出来,对着司徒恒成丝毫敬意也无,两步走到他床前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我自然要来。”
司徒恒成一怔:“什么好日子?”
“我儿登基的好日子!”韦氏朝两位黄门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蜣螂一声露出藏在袖中的短剑,双双逼近了司徒恒成。
有一人甚至把剑搁在他脖子底下。
那是要他的命了。
然而司徒恒成见惯风浪,却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面色稍许变了变,又恢复冷静,淡淡道:“朕早知你恨朕,只没料竟到这个地步,渊儿一事是朕负他,然则这几十年,朕可曾亏待于你?你韦家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朕立修儿为太子,也知他不会为难你母子,偏你想不明白,犯此谋逆大罪!”
字里行间说得是她的错,韦氏仰天冷笑:“你没有负我?亏你说得出口!渊儿是我命根子你不是不知,可你如此折磨他,可曾考虑过我的情面?此其一,其二,渊儿天纵奇才,这太子之位原就该属于他,你凭什么送与旁人?你不配做他父亲!”
她从袖中抛出一纸诏书,扔于长榻。
“你即刻传位于他,兴许还能留一条命。”
语气冰冷,早已不把他当丈夫,那眼神便是在看着仇人一般,司徒恒成突然想起司徒修前阵子提醒他的话,可他昏沉沉的,也不曾细想,如今看来,韦氏真是胆大包天,不,她是疯了!
司徒恒成惯来不屈服于人,不屑的笑了笑道:“朕这年纪已近花甲,如今立了修儿,了却心头大事儿,朕也没什么遗憾。”
韦氏眉头一挑:“你那乖儿子在东宫等候儿媳生产,自顾不暇呢!”
这事儿一成,东宫那里不在话下,贺方平掌管整个锦衣卫,如今城门关闭,旁的援军进入不了,要拿下司徒修还不容易吗?
见她那样决绝,司徒恒成手指夹起空白的诏书,轻声一笑道:“你落得今日这结局,总是与性子有关,如今还不知道悔改。便是朕写下诏书,你以为什么都能称你的意?”
韦氏大怒:“快写,莫再啰嗦!”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眸看去,原是司徒渊来了,忍不住露出笑颜:“渊儿,你很快便能君临天下了。”
司徒渊面色煞白,刚才从贺方平的嘴里得知今日这计划,他便震惊的不敢相信,他绝没有料到母亲为了他,竟能做到这一步,然而他并不赞成,故而急匆匆跑来劝阻,只见韦氏那样欢喜,喉头一堵,满腔的心酸。
作为儿子,又要让她失望了!
可是,他怎么能篡夺这江山?弑父杀弟,只怕日日夜夜不能安心,更何况,这也未必能成,父皇此番很镇定,七弟又是聪慧之人,哪里那么容易?
“父皇。”他向司徒恒成行一礼道,“母后对儿子太过忧心,方会如此,还请父皇见谅,儿臣……”
见他求情,韦氏瞪大了眼睛,一拂袖道:“如今皇城是你我二人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何须害怕?他害得你还不够吗,你竟与他好言好语!”
如今才知,韦氏对司徒恒成的恨比自己对他更甚,司徒渊长叹一口气,走入这死局,终究要有人牺牲,他冷不丁转身,突然抽出身后贺方平腰间的长剑,低声与韦氏道:“娘,孩儿没有登基之心,还请娘放下这执念,不然孩儿只能以死相报!”
他此生,前二十年有齐天大运,而后却一年年衰败,妻儿先后去世,如今又累得母亲这般,他原是个不祥之人!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满面悲痛。
韦氏只觉心口被巨钟撞击,身子摇晃了下,指着他道:“你,你这逆子!”
难道他不知道她为母的心吗,为何要这样待她?他只需听从她,叫司徒恒成写下诏书,便是九五之尊。
那他将来就能实现他的抱负了,或许能成为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韦氏捂住心口,猛地上前两步,夺过小黄门手里的短剑,抵在司徒恒成的脖颈上,喝道:“你快写,不然我要你的命!”
就在此时,上梁忽然落下一人,身影好似鬼魅,也不见他如何出手,韦氏就朝外摔了去,又听两声敲击,那小黄门也纷纷到底。
烛光下,他一双眼眸细长,肤色微黑,贺方平在瞬间已然认出他来,喝道:“贺宗沐?”
那是司徒修的手下。
贺宗沐把手里刚刚缴到的短剑一扔,朗声道:“裴将军已率京营军从承天门而入,锦衣卫算得什么?便是有吴大人的分队禁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他扶起司徒恒成,“皇上,您放心,而今他们不过是瓮中之鳖。”
司徒恒成原先对司徒修也存有几分希望,见他果然是留了一手,当下说道:“将他们暂且押下去!”
可韦氏哪里肯束手就擒,贺方平护她出去,喝令锦衣卫与司徒修的人打了起来。
司徒渊站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司徒恒成看着他,柔声道:“是你母亲糊涂,原不关你的事。”
“还请父皇能饶过母后。”司徒渊跪下来,“都是孩儿连累她,若是当初不离开京都,或者……”可那时,他又觉得或许离开比较好,然而,韦氏执念太深,不管他如何做,她都会拼了命予他夺回他原本的一切。
司徒恒成不置可否,半响一叹:“你先回去。”
夜色里,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凉风席卷进来,吹起刚才落在枕边的诏书,飘飘悠悠坠落在地上,恍惚中,他想起那走马观花似的五十来年,竟好像是无声无息一般,那样过去了。
最终他得到什么?
韦氏的疯狂,绝望的儿子,可曾经,自己也与他们朝朝暮暮相伴。
外面有人禀报:“娘娘在玉台自刎。”
眼前像是飞溅过血光,他喉头涌起股腥甜的味道,低下头,竟吐出一口血来,晕染在青玉石板上,异常的刺目。
而这时,裴玉娇的孩子也出生了,
小小的人儿躺在司徒修的怀里,怎么看也看不够,熙儿这样小竟然也熬到那么晚,围着弟弟看。
弟弟的皮肤皱巴巴的,眼睛闭着,刚才听到哭声,现在也不哭了,闭着薄薄的嘴唇,好像在做一个好梦。
“弟弟真好玩!”熙儿笑道,伸手摸摸他的脸,好像怕碰坏了一样,轻轻的。
司徒修笑道:“叫你弟弟好好睡一觉,明儿再来看他,你这会儿也该去睡了,别贪玩。”
熙儿嗯了声,走到床边亲亲娘的脸颊,这才跟抱着弟弟的竹苓一起走了。
司徒修坐到床边,一只手揽着她肩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今次好像比上回快一些,快了大半个时辰呢,总算没有事。”
“那下回定然更快的。”裴玉娇把脸颊贴在他手背上,“看到熙儿没有,多高兴呀,要是再生个女儿就好了,她会有两个哥哥呢,哥哥们也有妹妹。”
“再说罢,现在还惦记生孩子,不怕疼呢?”司徒修心里早不想让她生了,可又怕她失望,使人端来碗清粥,将她往上挪一点,亲手喂给她吃,“多吃点儿,再睡一觉。”他看看天色,“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裴玉娇惊讶。
“宫里出了点事。”他没有再避而不谈,怕她担心,解释道,“母后谋逆,如今已服罪,我必须去见一见父皇,你别担心,已经解决了。岳父也在宫里呢,还有些收尾的事情。”
没想到她生个孩子的时间,竟出了这等大事,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反应过来忙道:“那你快去,丁香,你来喂我。”
司徒修笑笑:“不怕耽搁那么会儿,此刻父皇也需要时间平息。”
裴玉娇道:“无妨,你去吧,等你都处理妥当了再来好好陪我。”可又不太舍得,她招招手,让他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下。
脸颊相触的温暖叫他心里一软,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揉揉她脑袋道:“真乖,不枉我疼你,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走了。
她吃完清粥,两只手放在还没有彻底憋下去的肚子上,问丁香:“刚才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嗯,吵得很呢,好像打仗一样的,不过离咱们东宫比较远。”丁香抚着胸口后怕,“幸好没来这儿,那会儿娘娘可是在生孩子啊!”
便是这样,有司徒修在,定然不会让人伤害到她,只是事情实在太出乎她意料,裴玉娇抬眸看向窗外,怎么也不明白韦氏的心思。
当个太子就那样重要吗?重要到不惜丢命?
她暗自摇摇头,司徒修说做了太子才能保护好他们,可假使要像韦氏那样去拼,她宁愿他带她与孩子们远离京都,每日游山玩水可不是好?便是王爷的名号都可以不要的。
不过大概也只有她会那样想。
人呐,心思都很复杂啊!
司徒修这一去,直到一个时辰方才回来,裴玉娇中间睡睡醒醒,到底撑不住,最后还是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他并没有离开,看到她醒转,抱着儿子给她看:“瞧,咱们衍儿才一晚上,好像就变英俊了。”
她噗的笑起来,又惊讶:“衍儿?是父皇取的名字吗?”
“不是,是我取的,父皇……”他想到昨日去见司徒恒成,他憔悴的神色,便知是没有心情取名字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令他继续监国,别的什么也没有提。
裴玉娇笑道:“衍儿,这可是你爹爹取的名字呢,喜欢吗?”
她抱住他小身子摇了摇。
衍儿当然不会听懂,只眨巴着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的。
过得一日,韦氏被抄家,连同贺方平一家,众多锦衣卫,全都葬送在此,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条人命,司徒恒成对此并丝毫没有留情,也没有顾念司徒渊的恳求,将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全都斩杀殆尽!
血流成河。
在华国历史上,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心里稍有些想法的官员,哪个不是浑身战栗?只庆幸不曾参与,逃过一命的,纷纷去庙宇烧香磕头。
而就在这件事之后,司徒恒成彻底病倒了。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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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 这一病再没有康复。
司徒修这日去见他,他半躺在病榻上,双颊都削瘦了下去,显得眼睛极为突出,混沌中夹带着血丝,有些瘆人。
他立在床边,轻声道:“父皇,太医说您病情反复……”
司徒恒成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