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爹,老二天生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还不如让他放手去搏一搏。搏出来,算他命好。万一没搏出来,只要人不死,他也就彻底收了心!”常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掀开‘门’帘,高声替自家两个儿子说话。
三对一,常老四即便身为祖父,顿时也觉得气短。‘抽’了‘抽’鼻子,低声骂道:“去,去,等他缺了胳膊少了‘腿’儿,你们就知道什么是不听老人言了。”
“哪能呢,我机灵点就是!爷爷,您等着瞧吧!万一我‘混’出个名堂来,就带着您去住大宅子,再娶个漂亮孙媳‘妇’天天伺候着您!”常小二没想到父亲和哥哥都站在了自己这边,喜出望外,立刻哑着嗓子开始撒娇。
“滚!”常老四抬起脚,踹了自家孙儿一下,却不敢太用力,点到了,也就算把心中的火气出了。回过头,却又眼长孙常富贵,怯怯地追问,“随军文宣,那是干什么的?真的不用去抡刀子么?”
常富贵想都不想,顺口就给出了答案,“就是替其他士兵写写家书,顺带着传达上头政令的差事儿。一般每个战兵连里头,都设三五个个。归营里头的常务教习直属。平时吃住都跟随军郎中一起,行军时放在队伍中央,打仗时放在队伍最后!”
“噢——!”常老四闻听,心中的委屈与担忧顿时就减轻了许多。擦了擦眼睛,继续低声追问,“那,那你保证他能当上随军文宣?你什么时候在军队里也认识人了?!”
“那我可保证不了,他得自己去考!”常富贵笑了笑,轻轻摇头。“先考上了,然后白天跟着其他辅兵一起受训,晚上再去听教官授课。待其他辅兵受训结束,合格的转成战兵。他差不多也就学成了,再考一次试,然后跟着战兵们一起去各军团报到。”
“那,那他怎么可能考得上?”常老四闻听,一颗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处。望着自家长孙,可怜巴巴地说道。
“第一关好过,认识一千个常用字,差不多就能考上。连县学一年级水平都不如,老二好歹当初也上到了两年级。”常富贵想了想,又笑着摇摇头,“难的是受训的同时还要听课学习。不过,如果连这一关他都过不了,不正合了您老的意么?他直接被刷下来,既当不成战兵,也当不成文宣,除了回家娶媳‘妇’之外,还能干些啥?!”
“嗯?!”常老四终于放心的点头。转过脸家小孙儿,心中忽然又是好生犹豫。真的不知道是盼望常小二能过了关好,还是被涮回家更妥当一些。
常小二对他自己,却是信心十足。见自家祖父眼神里充满怀疑,立刻红着脸发誓:“您放心,我这回即便累死了,也要把关过掉。否则,我今后再也不跟您提去当兵的事情。您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我娶谁就娶谁!”
“那咱们爷俩就说定了!”常老四伸出手,主动去跟孙儿击掌为誓。记忆里,自家这个小孙儿做事向来是三天热度,到了第四天头晌,根本不用别人劝,他自己就会哭着喊着爬回家。倒是自家长孙,从小做事就有恒心,有毅力,脾气也足够倔,认准了事情,八只水牛也拉不回头。
想到儿,老人家忽然心生警惕。迅速将脸转向常富贵,不安地问道:“你还没回答呢,你怎么认识了军队里的人?怎么对军队中的事情如此熟悉?你,你别……,咱们爷俩可说明白了!你别想着也跟小二子一道去发疯!”
“我不是发疯,而是去尽一个男儿之责!”常富贵又笑了笑,略显成熟的脸上,写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激’情,“我已经去大总管府报了名,从后天起,去第四军总后勤处,专职为大军沿途筹集粮草。原本刚才就准备跟您老说,结果没等开口,先遇到了小弟的事情!”
“你,你……”常老四的心脏瞬间彻底沉到冰水中,胳膊大‘腿’儿一起打起了哆嗦,“大,大总管府不是,不是只,只征召学生么?你,你,你一个商号的大伙计,怎么,怎么有资格去应募?”
“我不但是瀚源商行的襄理,还是华夏复兴社的社员。”常富贵家祖父一眼,很自豪地给出了答案。“我们华夏复兴社成立于今年六月,总部就设在大总管府内。社中兄弟姐妹,个个以追随大总管,复兴华夏为己任。北伐之事,乃华夏复兴的关键,我们复兴社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第三十一章 异变 上
“复兴社?朱某还是终身盟主,子孙往继?”同一时间,朱重九在大总管府里望着禄鲲张松罗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高启的少年,满脸愕然。。(’)
自己出征在外这短短几个月,淮扬居然冒出来了一个“政党”。虽然他们自己管自己称为一个以切磋诗词和品评时政为目的的文社。但事实上,无论其组织机构,还是其结社纲领,除了首领世袭这一条之外,其他已经跟朱大鹏记忆里的党派差不太多。
“请,请主公恕卑职失察之罪!”内务处主事张松,绝不敢将自己跟其他人‘混’在一起,上前施了个礼,抢着澄清,“卑职在数月之前,就发现禄大人与高教谕联合了百十名学子,在报纸上跟各地腐儒针锋相对。但属下当初只是以为他们在以文栽道,并且他们的文章也的确打击了各地腐儒的嚣张气焰,令朝野上下都耳目一新。所以,所以卑职就没有让内务处过多留意此事。直到,直到前几天主公凯旋而归,复兴社组织人手到码头上恭迎。卑职才发现此社在短短数月,规模竟变得如此庞大。然而因为该社涉及人数甚众,以往各朝也无此先例,卑职亦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故而今日特地约了社中几位骨干,一道来主公面前请求定夺!”
几句话,将复兴社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同时也将他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复兴社最初的确是文社,并且始终在为大总管府的新政摇旗呐喊,内务处没必要去找他们的麻烦。而后来,即便发现文社已经迅速变成了一个汇聚了众多官员读书人商贩和热血少年为一体的庞然大物,内务处也没勇气去找麻烦了。毕竟两位副盟主分别是朱重九的老丈人和心腹爱将,无论其中任何人拍下一个巴掌来,都可以让他张松吃不了兜着走。
“最初结社的目的,的确只是想正本清源,恢复圣人遗训原貌。”没等朱重九接口,禄鲲也赶紧上前,红着脸跟自家‘女’婿解释。
虽然按辈分,他是朱重九的老丈人。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对外戚干政,都非常厌恶。一下子‘弄’出这么大的派系来,他可不想引起朱重九的误会,进而影响到禄双儿在“后宫”当中的地位。
“让复兴社敞开大‘门’,广纳英杰,乃是微臣的主意。”同样面对着朱重九,扬州知府罗本就从容得多。他了解朱重九的秉‘性’,同时也相信只要自己所作所为是出于一番公心,即便不合自家主公的意思,顶多也就是将复兴社解散掉,绝对不会受到什么太严厉处罚。
“微臣数月前亲眼目睹主公遇刺,退而穷究其因,发现此乃外界舆论黑白颠倒,而我淮扬大总管府内部,视听也纷‘乱’不堪所致也!”稍微其他几个同伴的脸‘色’,罗本继续大声补充,“故而,微臣便以为,‘欲’避免给宵小之徒可乘之机,光凭着军情和内务二处严防死守,恐怕依旧会有许多疏漏。不如直动出手,自己结成一社,上求古圣绝学之正解,下结士工农商之‘精’英,令腐儒宵小,及其他心怀叵测之徒,再也找不到下手之处。未战,就已经失了先机!”(注1)
这句话,的确鞭辟入里。用朱大鹏同一时代的说辞来解释就是:朱重九在数月前之所以会遇刺,表面上是胡大海教子无方,徐达用人失误所致。事实上的真正原因,却是由于外部受到天下腐儒的舆论搅局,而内部人心也出现了‘混’‘乱’的缘故。而光凭着军情和内务两处的细作,严防死守,难免今后还会有同样的疏漏出现。所以不如主动进攻,一边跟腐儒们争夺对传统儒家‘精’义的解释权,抢占舆论制高点。一边在官方和民间结社,组成一个类似于以往“洛学”“关学”那样的学术与政治的‘混’合体,依靠众人的力量,粉碎敌对各方的‘阴’谋诡计。
然而,在场众人当中,对政党的了解,有谁又能超过拥有两世记忆的朱重九?其越是早期,不确定‘性’越大。特别是在信息传递不发达,读书人又相对稀少的时代,危害‘性’恐怕远远超过了对一个国家的促进‘性’。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明末的东林,口号提得无比正义,事实上却成为少数无耻之徒打击异己,掠夺财富的工具,最后甚至摧毁了整个国家。
管他‘女’真人叩不叩关,管他李自成打到了什么地方,只要守将不合东林的意思,就果断置之于刑狱。管他国库空不空虚,管他老百姓还吃不吃得起饱饭,只要政令影响到了幕后金主的收益,就绝对毁之于朝堂。尽管自清代以来,官方学者一直认为明亡于皇帝的昏庸无能。而在朱大鹏那个时代的民间,却有许多人震耳发聩地提出来,大明事实上亡于东林。当东林党将自己的利益置于整个国家民族之上,置于所有百姓利益之上时,其所危害的就不只是几个政敌,几个太监,而是整个大明!(注2)
所以受朱大鹏的影响,朱重九尽管为了壮大淮扬不择任何手段,将黑猫白猫理论运用到了极致,但是,他唯独不敢用的,就是将朱大鹏那个时代的各类政党体系引入到淮扬来。联邦党,共和党,甚至奇葩般的绿党,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没把握自己最终能引到其走在有益于国家民族的方向上,更没把握确定,当这个政党中的核心人物们都从理想主义者变成当权者时,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们自己的初衷。
然而今天,禄鲲和罗本等人,却将他极力回避的怪兽,偷偷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令他顿时进退两难。
诚然,以他眼下所掌握的实力和威望,将复兴社解散,不过是一挥手的事情。但是,这一挥手,必然令无数有志之士心冷,令无数热血少年瞬间失去奋斗的方向。甚至直接毁掉的,是他自己一直热衷实现的平等政治。而任由其继续发展壮大,朱重九却不知道该如何引导和掌控,才能令其不至于走向最初理想的反方向。他没有管理这么大一支政治派别的经验,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他甚至连怎么行驶自己这个“盟主”的权力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此刻所掌握的,绝对是一把双刃剑。砍死对手瞬间变得容易了许多,想用来自杀恐怕也非常简单。
“复兴社共有成员两千七百四十三人,草民带来了名册,社纲和暂行内部经纬,请主公过目!”见朱重九脸‘色’越来越凝重,教谕高启也硬着头皮向前半步,双手奉上一大摞文档。
“当初报纸上的“原君”“原儒”等论,就是出于你手吧!”朱重九的眉头迅速挑了挑,伸手接过文档,顺口问道。
既然复兴社的诞生,与当初的舆论战有关,在场当中,就肯定有人是那几篇最重要文章的执笔者——青丘子。而据他了解,无论是禄鲲,还是罗本,所写的文章都是四平八稳,绝不会如“原儒”“原君”中所表现得那样,酣畅淋漓,慷慨‘激’烈。
那几篇脍炙人口文章中,充满了年青人特有的锐气。所以,青丘子只能是还不到若观之年的高启。或者,青丘子并非一个人,而是以高启为首的一群少年才俊。
果然,不出他所料。听他提起《原君》和《原儒》两大名篇,高启脸‘色’立刻开始发红,又拱了好几下手,才用极小的声音回应,“不敢欺骗大总管,那两篇陋作,的确出于草民之手。不过也是禄大人先给提了纲领,草民才勉力为之,草民,草民实在不敢一个人独贪其功!”
“文章的确写得很好,朱某都拜读过,对其中许多观点极为赞赏!”朱重九将复兴社的名册社纲和内部组织构成方略等文件放在一边,笑着鼓励。“今后这类文章不妨多写一些,大总管府‘欲’行新政,总得让世人知道新政到底来自何方?又身为何物?!”
“草民遵命!”高启喜出望外,立刻躬身施礼。
“你现在只是教谕?”朱重九客气地搀扶了他一下,然后笑着追问。
“草民原来在集贤馆攻读,最近才去了大学做教习!”高启想了想,非常小心地回答。
“做教习太屈才了。朱某身边缺一名参军,不知道青丘子可愿为之?”朱重九摇摇头,笑着发出邀请。
众人闻听,眼睛顿时都是一亮。谁不知道,朱总管的参谋本部,是最培养人才的地方?凡是当过参军者,无论是哪一级,只要外放出来,差不多都能独当一面。如罗本陈基冯国用和刘伯温,最早也都做过一段时间参军,几乎转眼之间,就被委以重任。
“草民,草民,草民愿为大总管粉身碎骨!”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高启再度躬身施礼。
“就先做宣政参军吧,主要职责是替朱某起草文书,宣扬我淮扬政令!”朱重九伸手将对方扶起来,笑着宣布,“品级与明律中兵参军相同,暂时归枢密院总参谋部调遣。此番北征,你随朱某同行。除了本职任务之外,你还需要‘花’费一点儿时间和‘精’力,把复兴社的宗旨任务和今后发展方向明确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便写一个粗浅的东西来给朱某过目。咱们要么不做,既然做了,总得像个模样!否则,非但我这盟主听起来像个绿林强盗,你们这些社员也无法在世人面前扬眉吐气!”
“是,卑职必不负大总管所托!”高启再度躬身下拜,肩膀微微颤动。
注1:舆论,最早出自晋书,“自古圣贤,乐闻诽谤之言,听舆人之论”。三国时,已经与现在汉语中舆论意思差不多。《三国志·魏·王朗传》:“没其傲狠,殊无入志,惧彼舆论之未畅者,并怀伊邑”。
注2:此乃朱大鹏这个历史盲的个人观点,非主流。
第三十二章 异变 中
“不必多礼!”朱重九伸手虚虚扶了一下,笑着鼓励,“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咱们每一步都必须慎重。不过你也无需太紧张,反正咱们淮扬所行之事,多是前人闻所未闻,所以也不差这一件!”
对于华夏复兴社最终到底会成长为一个民族的脊梁,还是会像另一个时空当中许多政党那样,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就迅速堕落,此刻他心里其实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但好歹他见到的东西,比罗本高启等人多一些,知道哪些问题一定要防患于未然。所以与其强行将华夏复兴社解散,把组建政党的机会让给别人。还不如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试上一试,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能避免华夏复兴社踏入歧途。
想到这儿,朱重九又笑着将面孔转向罗本。“此番北伐,贯中的任务丝毫不比徐达简单。他只负责攻城掠地,但将城池打下来之后,咱们淮扬大总管府能否站得住脚,能否让将士们的血不白流,就要的了。如果还来得及,我希望你这个副盟主,把复兴社的成员也带上一部分。大伙既然以华夏复兴为己任,该承担风险的时候,总不能落在别人后边!”
罗本郑重行了个礼,大声汇报:“启禀主公,卑职已经‘私’下叮嘱过社中骨干,前往大总管府报名!但为了避免授人口实,所以在选拔之际,才没将他们是不是复兴社成员的情况考虑在内!”
“嗯!”朱重九满意地点头。
虽然禄鲲和罗本等人瞒着他暗中结社之举,让他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是这两个人倒也不是为了给其自身网络爪牙,更不是在由着‘性’子胡闹。至少,有危险和困难让复兴社的骨干先上,非常符合支他的设想。而在朱大鹏的相关记忆里,“有危险和困难党员先上”与“有好处党员先捞”,恰恰是两个政党争夺天下时胜负的关键。
“启禀主公,卑职,既然主公不介意华夏复兴社的存在,卑职也想申请成为其中一员!”刚刚将自己从与华夏复兴社的关系摘出来,此刻,张松又唯恐自己被排斥在这一明显即将崛起的政治派系之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请求。
“目前,加入复兴社有所什么规矩没有?”朱重九轻轻皱了下眉头,低声向罗本等人询问。
“只要有社员介绍,并且发誓永远遵守社规,永远忠于主公即可!”
“最初只是想结一个文社,所以规矩定得就简陋了些!还请主公勿怪!”
“因为还没得到主公的首肯,所以一切规矩都很潦草。只图日后改起来相对方便!”
罗本禄鲲和高启三人脸‘色’都微微一红,先后低声回答。
‘还好不是‘交’十两银子就发一个银桃子!’朱重九听了,心中暗自庆幸。随即,摇摇头,低声道,“既然要承担起复兴华夏的使命,招收社员时,就该宁缺毋滥。从前招收的,我就不管了。从现在起,每个申请加入者,必须找到三名引荐人。并且要手写申请书一份,表明自己加入的心愿和理由。社里收到其申请后,必须由七个人以上商议表态,一致认定可吸纳其入内时,才能接受此人的申请。此外,复兴社内部,还该具体划分为多个层次,层层相叠。我这个盟主不可能事必躬亲,一些问题,就‘交’给下面的各级主事去处理。而处理结果上报之后,更高一级的主事有权力做出纠正。至于日常决策,也不是各级主事一个人说的算。而是召集同一级社员商议,最后少数服从多数”
另一个时空里的朱大鹏远离政治,所以对党派内部的具体运作方式仅仅了解只鳞片爪。但是就是这些只鳞片爪的记忆,已经足够让罗本禄鲲和高启三人悚然动容。
“主公,主公真是,真是奇思妙想!”
“主公所言,令,令微臣茅塞顿开!”
“主公大才,微臣佩服!”
“你们先别忙着佩服,这里边需要你们具体完善的地方多着呢。甚至第一件事情,就不简单。首先,引荐人不应该是白当的。”朱重九笑了笑,继续轻轻摇头,“为了防止胡‘乱’引荐,咱们得把丑话说到前头,日后被引荐者如果做出贪赃枉法,或者渎职叛社之举,引荐人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扭头眼脸‘色’发白的张松,他又郑重补充:“就从张松开始吧!他做第一个申请人。而朱某做他的第一个引荐人。其余两个他自己找,申请书也必须他亲自写。将来他要是出了问题,朱某自当给所有社员一个‘交’待!”
“主公大恩,微臣当结草衔环以报!”张松闻听,又惊又喜。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两只眼睛里头热泪滚滚。
“你凭你‘乱’行跪礼这一条,我就可以说你不合格!”朱重九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笑着打趣。
“忘了,忘了,微臣是高兴得狠了,一时竟然忘了!主公说不跪,微臣就不跪。以后微臣除了主公之外,天王老子都不跪!”张松讪讪地站起来,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掌抹泪。
他是当年走投无路之时,才临阵倒戈投降淮安军的,因此在大总管府内没有任何根基。而他所承担的内务处主事之职,又是最容易得罪人。如果哪天真的失去了朱重九的支持,恐怕转眼就要身败名裂。所以这几年来,张松做任何事情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落到周兴来俊臣同样的下场。(注1)
而今天,朱重九居然主动要做他加入华夏复兴社的第一引荐人,无疑,就向帐下所有文武亮明了一种态度,即,他张松是大总管的心腹,大总管就是他的根基。若是谁不开眼想找他张松的麻烦,首先得过大总管那一关。
“你啊,这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这几年也的确够为难的了!”见张松‘激’动成如此模样,朱重九忍不住又笑着摇头。“这下行了,不用再一‘门’心思想着转任他职了?反正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这个大总管都有督导不利之责!”
“不敢,不敢!”张松听了,立刻又‘揉’着眼睛摇头,“卑职,微臣,微臣保证,今后不犯任何错误。哪怕是无心之失,也绝不敢轻易犯下,让大总管丢脸。微臣如果做不到,愿,愿天打雷劈!”
“行了,你不用发誓了。我信你!”朱重九用力拍了张松一下,笑着回应。“原本答应过你,有机会就让你专‘门’去管铸钱,把内务处的差事‘交’给别人。但眼下北伐在即,本总管实在找不出太合适的人来替代你。所以你还是继续干着吧。总之一句话,做内务处主事,就不要怕得罪人。否则,你讨好了别人,等同于得罪了朱某!”
注1:周兴来俊臣都是历史上著名的酷吏,失去宠信后都遭横死。
第三十三章 异变 下
“若是有负主公,微臣愿意提头来见!”张松缓缓后退了半步,正‘色’施礼。
他为人圆滑,做事‘精’于算计,无论当初在‘蒙’元那边,还是后来在淮扬大总管府里头,名声都不怎么样。但是,这却不意味着他自己天生就想做一个‘奸’佞。事实上,投奔淮扬之后这些年来,他比任何人都洁身自好,都在努力做一个良臣。因为只有这样,他这个毫无根基的外来户,才能在大总管府内拥有一席之地。也只有因为这样,下一部新修的史书当中,他张松才会落下一个好名声,而不是两边都不讨好的逆子贰臣。
但是今天,朱重九却主动送了一个根基给他。让他从此以后能与徐达刘子云等人一样,以大总管的嫡系亲信而自居。同时,也彻底打碎了他继续圆滑下去的念想,让他必须对自己未来的定位做出一个选择。
以张松的智力水准,这个选择题一点儿都不难。大总管府早晚会一统天下,对此,张松深信不疑。而只要朱重九活着,徐达也好,胡大海也罢,甚至稳坐第二把‘交’椅的苏明哲,都没任何可能取而代之。对此,张松同样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只要能继续紧抱朱重九的大‘腿’,他就不怕得罪任何人。而无论他努力讨好了谁,哪怕跟周围所有人都攀上了‘交’情,只要失去了朱重九的信任,他的所有努力照样要付之东流。
人‘精’神与气质,往往会极大地受心理所影响。当做出选择的瞬间,张松整个人的面目就顿时为之一变。以往那种油滑圆润的感觉统统消失不见,代之的,则是一抹不加掩饰的干练。
“很好,我记住你今天的话!”感觉到了张松心态的变化,朱重九满意地点头。“你下去做事吧!北伐之后,大总管府所控制的区域会越来越广,内务处的事情也会越来多。你,还有你手下的弟兄们,都需要及时做好准备。”
“微臣遵命!”张松又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监察院也是一样。虽然监察院无需派出人手随同大军一道北伐,但该做的事情,特别是舆论上的争夺,还是不能放松。”没等张松出‘门’,朱重九又迅速将目光转向禄鲲,郑重叮嘱。“同时在淮扬内部,也要力争让大伙通晓,眼下远未到马放南山时候。妥欢帖木儿虽然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但此番北伐,却未必如大伙想得那般容易。所有人必须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就当作,当作是一场赶考吧。”
稍作斟酌,他直接从记忆里引用了一个成熟的词汇。“不过主考官不是皇帝,而是从徐州到大都之间,所有北方百姓。考过了,咱们今后一统全国可能就轻松些。万一考不过,恐怕就得转回家来,继续老老实实用功。谁也甭指望天上能掉馅饼!”
“是!”涉及到国事的时候,禄鲲可不敢摆什么岳父的架子。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大声回应。
“任务最重的,恐怕还是你这儿。”冲着他笑了笑,朱重九将目光又转向罗本。“治天下向来就不比打天下简单,这几年你做扬州知府,应该对此深有体会。而咱们淮安军之所以能屡克强敌,与淮扬三地的各级官府施政得力息息相关。否则,弟兄们根本不用打仗,光为了四下平叛,就得活活累死!”
“微臣明白!”罗本后退半步,认真地拱手。
“虽然北伐路上人才匮乏,但选拔官吏的时候,依旧不能过于随意!”唯恐他掉以轻心,朱重九想了想,继续叮嘱,“远的咱们不说,昔日王荆公变法之所以变出了流民万里来,恐怕用人过于随意要占很大因素。而一旦手下的人都是贪官污吏,再好的政令,执行下去也得变了模样。反过来,待引得天怒人怨,若说王荆公本人没一点儿责任,那也的确是在哄鬼!”
“微臣明白,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罗本再度站直身体,郑重回应。
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有梁启超和列宁先后给王安石做书立传。这时候南宋刚刚亡国七十余年,而南宋自定都余杭,到崖山落日,都时刻未曾忘记反思靖康之耻的成因。从饱学之士到普通读书人,都广泛地认为,王安石是导致大宋南渡的第一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