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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将他当做普通人对待就好了……
    谢红药的话回响在脑子里,她轻轻地吸了吸气,才对管事道:“郑管事辛苦了,我看那下人房寒冷漏风,下人住在里面大约寒冷难忍。你去我的丫鬟半绿那里领些银钱,替每间下人房都加些木炭,大家晚上睡觉暖和一些,隔天干事也能卖力一些。”
    管事匆匆点头:“是,谢小姐。是小的考虑不周,谢小姐菩萨心肠,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谢青芙只微微的点了点头,心中却说不出的苦涩。
    且不说她这番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即便她真的能变成菩萨,也一定没什么济世渡人的心。她只想做沈寂一个人的菩萨,免去他所有的痛苦难过,即便代价是替他承受。
    ☆、第12章 泛青·(四)
    无声的雪飘飘洒洒,从视线够不到的天空高处洒落在地上。后园的凉亭边种着青松,针一样尖锐的叶子上也都积了厚厚的雪。雪白与苍绿辉映在一起,格外好看。
    谢青芙一大早起来便发现,自己昨日换下来的衣裙不见了,料想应当是半绿收去洗了。那条衣裙厚实,她本想再多穿一天,遂将半绿唤了来:“半绿,我那条裙子你已经洗了吗?”
    半绿一怔:“我没有收小姐的裙子啊……啊,我想起来了。早上周家的两个丫鬟来过,将小姐需要洗的衣裳都收走了。”
    谢青芙略一皱眉。
    她少时并不以为被陌生人洗自己的衣裙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认识幼时沈寂。那时她被他脸上的冷漠与淡然吸引,腆着脸便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他皱眉避开了。
    小小的少年眉头紧锁,寒玉般的眸子里透出抗拒,轻启嘴唇吐出三个字:“不要,脏。”
    她赌气去水边洗了手,直将手都搓得脱了皮,再去拉她的手,他却仍旧避开了她。
    稚嫩的小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却已能看见将来的俊秀,他望着她通红蜕皮的手,顿了顿,才像是解释一样的说道:“即使你洗得再干净,我也不喜欢别人碰我。”
    而她看着他,撇了撇嘴:“我早晚要拉到你的手!”
    那以后她想尽了办法,却仍旧是碰不到他的手,甚至在被他碰到衣袖后,都会眉头紧皱深恶痛绝的将那件衣服脱下来洗干净。她害得他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衣服,心里愧疚,终于决定放弃这种念头。
    后来有一天,谢榛从外边经商回来,路上顺带着给她带了几串糖葫芦。她拿到糖葫芦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去找他,让他尝一尝。结果因为跑得太快,在跑到渡水院的时候,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包裹在山楂上的那层糖衣也被摔掉了,地面一片狼藉。
    她看着摔破了的糖葫芦,再看看自己磨破了皮的手肘,“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向来孤僻的沈寂像是没办法容忍她的哭声,寻声找过来。她伸出手委屈的想拉拉他的袖子,却又委屈的收了回来。
    “爹带回来的糖葫芦,我想给你先尝尝的。我自己都没尝过……就摔破了。糖葫芦不能吃了,你也不会理我……我真惨。”
    沈寂略微一怔,看着她泪水满脸的模样。静默片刻,抬起袖子来默默地替她擦掉了眼泪。
    “我吃过糖葫芦,以后若再买到,不用想着我。”
    那是她与沈寂的第一次接触,虽然只是袖子,可她还是破涕为笑,禁不住抓住他的手,笑得像是个傻子。
    “抓到你的手啦。”
    沈寂剧烈挣扎了几下竟是没有挣开她的手,只能眉头紧锁将头扭到一边去,不去看她脸上傻子一样的笑容。
    那件事过后,沈寂意料之中又被她连累得重洗了整件衣衫,甚至在她专门去渡水院找他的时候闭门不出,躲了她许久。
    谢青芙同沈寂待得久了,学得同他一样,除了半绿外不喜欢生人碰自己的身体与衣服。想到别人正捧着她穿过的衣衫,在上面寻找污渍,来回搓洗,不由得便随便寻了件裙子换上,披了披风走出门去。
    “我们去找那两个丫鬟。你拿些赏钱,只说裙子腰带里藏着张不能被洗的字条,赏他们些钱,将裙子换回来。”
    对半绿吩咐完后,谢青芙自己也向后园走去。她昨日乱逛的时候便发现后园有个不小的池塘,不知怎的还未结冰,料想那两个丫鬟应当是在那里洗衣裳,遂专门绕着那池塘寻了一圈。
    岂料丫鬟没找到,却看见昨日那姓郑的管事正指挥一群家仆往下人房的方向搬炭。
    “郑管事,您说那谢家小姐是怎么想的。她不过在这里住上半个月,最多这半个月能让我们用上炭,她早晚要离开,不可能一直替我们供炭,我们要是习惯了暖和舒服的日子,以后她一走我们可怎么办?”
    郑管事抱着个汤婆子,微微一笑:“谢小姐是善心人,你可不许胡说,让人听见就完了。”
    那家仆道:“拉倒吧,说什么好心人,不就是同情心泛滥。她要是能一辈子给我们供炭,再每个人给我们补贴点银两,我就相信她是个好心人。”
    说罢哈哈哈粗笑起来,郑管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也就跟我说说,敢对谢小姐说吗?”
    家仆道:“这我怎么敢,当着她的面我自然会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美貌赛过七仙妹,善心赛过活菩萨,您就请好吧。”
    谢青芙站在那处许久了,只觉得双脚都被冻得有些发麻。一开始听到她是有些气愤的,但再想想自己的确是并非好心,的确只是想着能让沈寂能暖和点,不由便轻吸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岂料刚微微的侧过身,便听那家仆又促狭道:“郑管事,挣得不少吧。”
    “胡说。”郑管事略微一顿,随后捂紧了衣领,“我能挣到什么?”
    “那谢小姐给的钱啊。”
    “谢小姐给的钱,我不都交出来买炭了吗?”
    “哟,您我还不清楚吗?您给自己买的是好炭,能烧整夜的那种,给下人们买的都是些没烧透的湿炭,烧一烧就呛得人不行。这其中……”家仆将一袋子炭跺在地上,做了个抓握的动作,“这其中差价,您能没赚?”
    “你果真……”郑管事略一沉吟,像是嗔怒的低叹一声,从袖间取了一小粒银子递给家仆,“喏,给你,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嘿嘿。这我当然知道。我看您给谢小姐身边那叫半绿的丫鬟送的是好炭,给叫沈寂的残废送的又是湿炭,这又是什么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郑管事漫不经心,玩弄了一下手里抱着的汤婆子,“会抱怨的正常人,自然要比不会抱怨的残废要多些福利。你还年轻,多学着点……”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被踢到的声音。郑管事回过头,却见谢青芙就站在一棵松树后,脸像是树上的雪一样苍白。
    “你给他湿炭?”
    “谢小姐……您……这。您都听到了?”郑管事一惊,见谢青芙抿紧双唇像是极力在克制怒气,拳头也紧紧的握起,浑身一激灵就赶紧摇头,“谢小姐,我同下人开玩笑说的话,您怎么能当真,您给的钱都用来买炭了,沈寂的房里也是好炭。我……”
    “你居然给他湿炭。”
    谢青芙却像是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咬住了牙齿,然后弯下身攥了团冰冷的雪,狠狠地摔在了郑管事的脸上。
    郑管事将脸上的雪扒下来,一脸愕然,却见谢青芙眼圈慢慢的红了:“他身上有伤,受不得冷。你却给他湿炭。就因为他不抱怨,你便给他湿炭……”
    说到这里,牙齿咬得越来越紧,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给狠狠咬碎。
    “谢小姐,谢小姐您别生气。哎哟小的错了,您可别哭……”
    谢青芙也反应过来面前是怎么样的状况,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直咬得口中尝到微微血腥味,才退了一步,对两人一字一句狠道:“将炭买回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
    说罢转身便往前院跑了回去,在苍白的雪上留下两行脚印。
    郑管事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完了……完了……”
    家仆却道:“不……没完。郑管事,您看,我们去求他帮忙……”
    郑管事颤抖着嘴唇,顺着家仆看的方向看去,却见沈寂就站在不远处,眸光寒若冰刃,却也平静如雪。他披着件青色的披风,越发衬得他眉目寒冷,皮肤苍白。
    郑管事本想上前去让他帮忙说情,却在被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后浑身一僵。只有一只手的男人虽然平静,但目光却比方才谢青芙的目光,更要冰冷上千分万分,仿佛只要他一开口,便会被封入冰雪之中,万世不得超生。
    他只站了片刻,随后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回过身走了。仿佛漂浮在冰湖里的一片青莲花瓣,浑身都散发着孤僻的气息。
    谢青芙虽对郑管事那样说了,但等到冷静下来,却并没有真的动手报复。她知道她若是开口,一个管事而已,周巽定会听她的话不再用。但她却不知道用怎样的理由使周巽那样做。
    她不能直说,怕谢榛知晓是一方面,怕沈寂知道自尊心受到伤害又是另一方面。
    就这样一面忍耐一面纠结,谢青芙只觉得自己忍得心中难受。只要一想到沈寂还住在湿冷的下人房里,伤口说不准便正在隐隐作痛,她便觉得心慌意乱。
    这日周巽备好了饵料,邀请谢青芙与谢红药去别庄不远处的湖面上钓鱼。
    谢红药捧着个汤婆子,整个人都缩在周巽那件深蓝的披风里,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自来的那日之后,周巽便将那件披风送给了她,而她并未拒绝。
    听到钓鱼,谢红药望向屋外飘飘洒洒的雪道:“能钓到吗?这天气湖面都该结冰了吧。”
    周巽道:“谢二小姐有所不知,这种天气,结冰的只是湖面,湖面以下的鱼都还活泛着。在湖面凿出一个洞来,将鱼饵抛进去,是很容易能钓到鱼的。”
    谢青芙坐在一边听着,手指忽然就一抖。
    她想要是沈寂要是也像湖面一样,只是表面结冰,里面还是柔软温暖的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在他的心上凿个洞,重新住回他的心里了。
    周巽说完后谢红药欣然同意,于是周巽便含笑望向谢青芙。
    “谢小姐呢,也要一同前去吗?”
    ☆、第13章 泛青·(五)
    谢青芙本想摇头说自己不去了,但谢红药却对她略一点头,动作很轻几不可见。
    谢青芙于是将到了喉咙口的“不去”二字咽了回去,重新道:“自然要去,应该会很有趣。”
    用过午饭后,丫鬟家仆次第捧着御寒用品与垂钓工具走出,由于这辆马车足够大,周巽征询两人意见后,便与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另跟着一起上车的还有那名叫朱雪的丫鬟。后面再跟上一辆专门用来装垂钓用品的马车。
    马车向着庄外驶去,谢青芙百无聊赖之下掀开了车帘,向后望去,却见后边竟还跟着一队家仆,每个人都冻得面色蜡黄。谢青芙一怔,顿时不忍,再仔细一望,却见沈寂竟也跟在后面,与别人不同,即便是这样的冷,他的表情也依旧淡然,只是那管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雪中剧烈拂动着,存在感更强了。
    他走不快,便跟在队伍的最后边,脚步沉稳,嘴唇微启,看得出十分吃力。
    谢青芙看得十分难受,猛地缩回脑袋将车帘放下了。
    “谢小姐怎么了?”周巽问道,“可是天太冷?我让车停下来,从后面取件厚衣裳来?”
    谢青芙怔了怔,想到马车若是停下来,不定那些家仆与沈寂为了找衣裳还得受多少折腾,连忙摇摇头:“不……我只是奇怪,怎的后面会跟这么多人。”
    周巽温和笑道:“谢小姐有所不知,湖面离庄子虽然近,但风雪若是越来越大,带的人少了很可能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所以我带上这些人,以防万一。”
    谢青芙顿了顿:“……沈寂呢?他为什么会跟来?”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谢红药:“他私下里找我,坚持要跟来,我也毫无办法。”
    谢青芙无话可说,揪紧了自己的袖子,因为离庄而变得轻松许多的内心忽然就又难受起来。她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又多次掀开车帘,一路都偷偷的去望沈寂。越看便越难受,但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
    马车没有行驶多久便到了一片湖边。湖边景色宁静优美,长满苍翠的松树,湖面比平地略微低上一些,落满了白雪。
    家仆们拿着笤帚走到离岸边远一些的地方,跳上一跳确认冰面结实后,便扫尽那一片的雪,随后拿了凿子,在冰面上凿出几个大洞来。
    谢青芙望向那些洞,却见透过冰洞,果然能看清里面深不见底的湖水,因为没有光,那湖水黑洞洞的如同通向地狱一般,看得她不由得便退了一小步。
    周巽道:“谢小姐不用怕,下人已经检查过了,很安全。”
    说话间,家仆们又从马车上搬了独凳与小桌下来,将独凳和小桌在冰洞旁边摆好,又取了点心瓜果与小炉,放在桌上。
    谢青芙看着家仆们忙得不亦乐乎,将一壶酒放进小炉中去加温,又有专门的家仆取了钓竿来,就连鱼饵也一并抛进水中,这才退到一边,毕恭毕敬的请周巽,谢红药与谢青芙一同坐下,旁边另有丫鬟打伞。
    谢青芙本来以为垂钓应当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岂料所有的一切竟都是仆人来做,自己就像个在一旁看戏的客人一般,不由得便觉得十分无趣。
    周巽与谢红药却是十分有耐心,一面等着美酒温好,一面聊起四处景致来。谢青芙见四周杳无人烟,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景致,更觉得无趣。
    “青芙姐姐。”谢红药忽的就失了笑,拉了拉她的袖子,谢青芙侧耳去听她的话,却听谢红药凑近她的耳边道,“事实上,沈寂并不是自己要求来的。”
    谢青芙讶异道:“你……”
    “你听我说。”谢红药仍旧低低的道,“不管是谢府还是庄子里,都有谢府的人看着。但这次来湖面垂钓,除了沈寂之外,我一个谢府的人也没有带,就连天雪与半绿也都留在庄子里了。”
    谢青芙只觉得心中剧烈一跳,来不及深思,谢红药便凑得更近了,声音也压得更低了几分,一字一句道:“我只帮你这一次,做得更多只是害了你。你若想接近他,便只有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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