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息渐弱,沈辰曦几下伸手,点住了她周身穴道。
他的手轻微颤抖,语气也带着颤音,“别说话、嘘……别说……你不会死的,你是灵女,你能起死回生,你连别人都救得活,怎么会自己死?我带你去找大夫,不,我们进宫,去找御医……”
娓娓笑得咳嗽,“我当然会死啊。我姐姐不就死了吗?灵女虽然看上去比一般人厉害,可是也是人。是人,都得死啊。你们为什么总觉得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总是怕我,总是不信我……”
“对不起……我信你。”
“嗯……我知道你信我了,”少女轻笑,眷恋地抚摸他的眉眼,轻声说话,又带抹调皮,“我说多少遍,帮你多少回,你都不信我。如今,我把心都剖给你了,你、你总是信了。”
双眼闭上,气息渐渐消散。
沈辰曦抱着少女,全身都在发抖。他克制不住地咬牙,却是满口鲜血涌上。思及那时,她站在桥头,抚摸他的眉眼。思及她的古灵精怪,眼波流转,总是似嗔似喜地问他,“你要我说多少遍,帮你多少回,才会相信我对你绝无二心呢?”
顿时,悲凉之意涌向,让他目中带潮。
此时,卫初晗也终是在洛言的呼唤中,醒了过来。醒来第一时间,她就先看到了沈辰曦怀里抱着的少女。一时间心有所感:她彻底从幻境中解脱,莫非娓娓已经……?
盯着青年轻颤的肩膀,卫初晗也不知该如何说。
但眼前的险况并没有解决。
娓娓死了,禁军还在。
洛言重新握紧了手中剑柄,准备长战。却是此时,四面刷刷刷用人包围而来,将所有人围在中间。乃是锦衣卫当头,高头大马之上,宣读圣旨,“圣上有令,沈辰曦即刻入宫!卫初晗即刻入宫!刘洛即刻入宫!禁军原地待命,不得违抗!”
顿时间,众人的脸色忽变。禁军那方的脸一派惨然,如此旨意,几乎是已经宣定了他们的罪。而禁军,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抗旨不尊。
败了。
到底,是败了。
……
次日上朝,众大臣纷纷讨论昨夜邺京城中禁军和锦衣卫的血拼。有御史大臣上书,弹劾禁军首领沈晔,和锦衣卫指挥使沈宴。言之凿凿,无有圣意,双方在邺京大动刀戈,惊扰百姓,实有负圣恩。
圣上并未多说什么,任御史大臣们定了罪,就让人宣旨,并没有回护沈家人。这个重要讯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都暗中惊喜:沈家要倒了吗?
接下来,讨论完政务,在临退朝前,圣上冷不丁地给了一道旨意:重审十年前卫氏灭门之案。此案由刑部和大理寺负责,其他人不得插手。……哦对了,下朝后,让刑部去北镇抚司提人,把那个叫顾千江的证人提走,直接审问。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精彩了:自有锦衣卫以来,皇帝偏颇锦衣卫,一般重大案子,都有锦衣卫的身影,而这次,居然把锦衣卫扔了出去?且十年前卫氏灭门案,朝上知情的老臣,眼神就一下子不对了,当年,那是最得皇帝信任的沈晔监案的啊,陛下现在要重审,莫非不再信任沈晔了?
难道邺京要变天了?
沈家真的像大家以为的那样,要倒了吗?
事实证明,这些大臣确实揣摩上意,揣摩得不错:随着卫家案子的深查,沈晔背后交易的那些事,都藏不住了。
而与他有龃龉的刑部人员,更是不动声色地在他头上安了不少罪。大大小小的,反正编织罪名、陷害卫氏一门,身为朝廷命官,就已经够沈晔死一次又一次的。
而沈晔似死了心般,意志消沉,在种种罪证前,并不喊冤,并不为自己辩护。
顾千江也是极尽所能,当自己这些年为沈晔做的事、沈晔私下做的事,证据全都交了上去。众人才知,他忍辱负重、为沈晔做事这么多年,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到底,是为了卫家。
一层层证据证人传上去,圣上雷霆大怒,先是定了沈晔死罪,之后尤不解气,将沈家族长叫进宫训斥一通。但事后,圣上显然能不解气,要臣子继续查。
刑部人员彻底安了心:陛下这是真的要摘除沈家了。
整整一个月,邺京翻查卫氏旧案,为卫氏平反,其中不可或缺的人,正是卫氏如今唯一活着的嫡系姑娘,卫初晗。但圣上有令不得去打扰卫姑娘,众大臣眼见这个证人却无法用,只能抓耳挠腮,急得无法。
短短一个月,沈家就从顶级名门,地位一降再降。曾经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
一月后,朝廷为当年卫氏平反,宣卫氏无罪,并在顾千江的证词中,找回卫氏嫡系的一个留下的血脉,着至今仍在边关受苦的卫氏旁系回京,辅佐这位尚弄不清楚状况的十来岁少年,重建卫氏。
又一年春来。
卫初晗与洛言站在邺京的白玉桥头,看着人来人往。
卫初晗道,“世事变化如此之快。短短一月前,谁能想到沈家今日的状况。沈大人当真拿得起放得下,若非是他,我卫氏之案,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到圣上耳中,”她垂目低笑,“果然,虽是亲人,至亲与至亲之间,却也有选择。”
而锦衣卫指挥使沈宴沈大人,明显选的是儿子沈辰曦,而非弟弟沈晔。
卫初晗多么庆幸:幸好一入邺京就有所查,与沈辰曦交好,将沈辰曦拉入自己这边。也幸好沈辰曦乃是真君子。不然,当晚沈晔试图谋杀他们,若非沈辰曦相助,他们也绝不可能轻易逃脱。还因沈辰曦调动锦衣卫人员,传到他父亲耳中,让他父亲直接做了了断一切的决定。
沈晔下的最错的一步棋,大约就是对沈辰曦下手了。若非如此,想来沈宴,仍会忍着这位弟弟。
洛言低声,“但是现在沈家被人避如蛇蝎……又是因为沈大人才变成这样……他们在沈家,恐怕不好受。”
卫初晗一笑,“大义灭亲的后果,自然不好承担了。不过想来,沈大人现在,也没心思在乎这些。”说到这里,她的语调低了下去。
她指的是沈辰曦。
当晚,沈辰曦进宫前,就传人快马加鞭,将娓娓的尸体送回坦溪。事后沈家定罪,他直接向朝上请假告罪,离了邺京去坦溪。明显,他仍然没有放下娓娓之事,总觉得娓娓身为灵女,不会那么容易死。
洛言说,“沈公子说,在坦溪,下一代灵女产生前,上一代灵女都仍有生机遗留。沈公子应该是奔着那个传说去了。”
卫初晗应一声,自是如此。
两人默然许久,洛言转头看她,顿了很久,有些迟疑问,“你呢?你是不是要留在邺京,照顾你那个侄子长大?”
卫初晗转眸,笑看他,“那你呢?你想留邺京么?”
洛言想了想,缓慢摇头。
那晚,陛下在宫中召见他与卫初晗。他总觉得陛下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什么情绪在暗处。陛下似要开口说什么,话就被卫初晗接了去。卫初晗语气飞快地替他认罪,说他是杀手云云,请陛下赎罪之类。
陛下眼中的怪异之色更浓了。
但是聪明人之间,卦不算尽,话不说透。
洛言至今不知卫初晗和陛下之间那隐约的了然于胸是什么意思,可他直觉敏锐,觉得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而卫初晗也不想他知道。
他本能的,不想呆在邺京。只觉得越呆在这里,那些自己不想知道的东西,可能会主动跳出来缠住他。这个地方太可怕,已经不是当年他眷恋的卫家旧址。如今重建的卫家,与他也没有半份感情在。
见洛言摇头,卫初晗心中暗暗舒口气。她真怕小洛傻到底,为了照顾她,说想要留邺京。邺京这里太危险了,多在这里住一日,洛言的身世就多一分被挖出来的可能性。没见当日为沈晔判罪,洛言上朝时,那些年纪大些的大臣,看到洛言的一瞬间,眼色都变了吗?更是一整个朝廷,一会儿抬头小心看眼上面端坐的帝王,一会儿研究似的瞅瞅这个青年……卫初晗从头到尾地提心吊胆,就怕哪个老臣跳出来说“刘洛似乎身世有异”。
幸好,朝上一群老狐狸,没摸清楚圣上意思前,没有人会先出头。
但躲过一劫,不代表以后的也能躲过。
桥头,卫初晗轻轻牵过洛言垂在身侧的手,笑,“我与现在的卫氏,也没有多少感情。回来的人都是旁系子弟,多年边关生涯,改变了很多。他们看着我不自在,我看着他们也不自在。所以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也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带着小诺一起走吧。”
她没有看错,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洛言漆黑的眼睛,的确是亮了。
他星火般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唇角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严肃道,“好!”
卫初晗几乎被他藏着的小雀跃逗笑。可他木着脸,偏偏还不自知。
卫初晗咳嗽一声,忍着笑问,“那你有想过我们去哪里吗?”
洛言一愣,他真的没想过。
但小洛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立即低头皱眉,开始沉思。
卫初晗欣赏他如此之样,心中越是欢喜:多么可怜又可爱的小洛啊……任她百般揉搓,他呆呆的,可真好玩儿。
瞧够了他,卫初晗善良地正打算解救青年的窘境,给出自己的答案。谁知就在她要开口时,洛言抬了眼睛,认真道,“我带你去见程叔。”
“……”好一会儿,卫初晗才干笑一声,“……啊?”
洛言低了头,抿嘴,“我们的事,总要程叔过目的。”
卫初晗更是勉强笑两声,感觉自己埋了个坑给自己,“但是他不喜欢我啊。”
“没关系,”洛言宽慰她,“你努力让他喜欢,你这么厉害。”
“……呵呵呵,”卫初晗只能笑了,其实提前程叔对她的不待见,她头皮都要麻了,可又在小洛那么诚恳的眼神中,她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好、好啊。我们就去找程叔好了。”
看来未来,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打啊。
如何攻略程叔,娶到小洛,是个值得计划的问题,嗯。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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