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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无羡一脸受用地道:“嗯,不错,还知道孝敬我。”
    蓝忘机淡淡地道:“食不言。”
    为了让温苑听懂,他又用直白的语言说了一遍:“吃饭不要说话。”
    温苑连忙点头,埋头吃羹,不讲话了。魏无羡笑吟吟地仰头喝了一杯,将酒盏拿在手里把玩,道:“你还真是……多少年都不带变一下样子的。哎,蓝湛,这次你来夷陵猎什么啊?这地方我熟,要不给你指指路?”
    蓝忘机道:“不必。”
    世家常有秘密任务不便与外人说道,因此魏无羡也不追问,道:“难得遇到个以前认识的数人,还不躲我,这几个月真是憋死我了。最近外边有什么大事没有?”
    蓝忘机道:“何为大事。”
    魏无羡道:“比如哪地出了个新家族,哪家扩建了仙府,哪几家结了个盟什么的。闲扯嘛,随便聊聊。”
    他和江澄决裂后很久没听过外界的新动向和消息了,这次拉蓝忘机来“叙旧”,也有探探风向的意思。
    蓝忘机轻轻启唇,吐出两个字:“联姻。”
    魏无羡玩儿着酒盏的手凝滞了。
    他愕然道:“联姻?谁家和谁家?”
    蓝忘机道:“兰陵金氏,云梦江氏。”
    魏无羡几乎要拍案而起了:“我师……江姑娘和金子轩?”
    蓝忘机浅浅颔首,魏无羡道:“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礼成?!”
    蓝忘机道:“礼成之日,下个月。”
    魏无羡的手微微发抖把酒杯送到嘴边,却没意识到它已经空了。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不知是气愤、震惊、不快还是无奈。
    早在离开江家之前,他对此就有所预料了。可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恨不得一泻千里,又无从泄起。这么大的事,江澄也不想个办法告诉他。如果不是今天偶遇了蓝忘机,只怕会知道的更迟!
    可再一想,告诉他了,又能怎么样?明面上,江澄已告知天下,众家现在都听信了他的说辞:魏无羡叛逃家族,这个人从此和云梦江氏无关。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能去喝这一杯喜酒。江澄不告诉他是对的,如果由江澄来告诉他,指不定他就一时冲动干出什么事来了。
    半晌,魏无羡才喃喃地道:“便宜金子轩这厮了。”
    世人背后都说江厌离配不上金子轩,在他的眼里,却是金子轩配不上江厌离。
    可偏偏江厌离就是喜欢金子轩。
    这件事,魏无羡和江澄也是在射日之征中才发现的。
    虞夫人和金子轩的母亲金夫人从小便是好友,相互约定,若将来生出的孩子都是女儿,就让她们结为姐妹;都是儿子,就义结金兰;若一男一女,则一定要结为夫妻了。
    两家女主人彼此关系亲厚,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这门亲事真是再登对不过了,几乎是天作之合。
    在金子轩很小的时候,金夫人带着他来莲花坞作过几次客。金子轩从小就是个众星捧月的小子,眉心一点朱砂,生得雪白粉嫩,人见人爱,加上出身高贵,聪明过人,一股子骄傲劲儿几乎与生俱来。魏无羡和江澄打小就都不喜欢跟他玩儿,江厌离却总是想拿东西喂给他吃。
    因为江厌离对谁都很亲善,他们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金子轩十四岁之后便不肯再随母亲来莲花坞了,他特别不喜欢人家将他的未婚妻拿出来说。再加上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瞎搞了一场,搅黄了亲事,江厌离就再没机会见他了。回莲花坞之后魏无羡向她道歉,江厌离也并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魏无羡和江澄都以为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解了婚约,反而皆大欢喜,谁知,后来才知道,当年江厌离心中,应该是很难过的。
    射日之征中期,他们在琅邪一带和兰陵金氏一并作战,江厌离与他们一道。她修为不高,便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忙活低阶修士们的伙食。除此以外,每天都会私底下给魏无羡和江澄额外做两份汤。
    除了她自己,并没人知道,江厌离每次都给当时也在驻扎在琅邪的金子轩做了第三份。
    金子轩也不知道。虽然他很喜欢那碗汤,也感谢送汤人的这份心意,但江厌离一直是悄悄送的,没有留名。岂知,这一切都被另一人看在眼里。
    那人是一名低阶女修,因修为也不高,和江厌离做的是一份工作。这女修士相貌不错,人又会取巧钻空子,出于好奇跟踪了江厌离几次便差不多猜明白怎么回事了。她不动声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挑了个机会,在江厌离送完汤之后在金子轩营帐附近晃荡,故意让金子轩看到她的身影。
    金子轩好不容易逮着人,当然要追问。那女子十分聪明地没有承认,而是满面飞红、含糊其辞地否认,听起来就像是她做的、但她不愿让金子轩看破她的一片苦心那样。于是,金子轩也不逼她承认了,行动上却开始对这名女修士青眼有加,颇为照顾。
    如此好长一段时间,江厌离都没有发觉不对劲,直到一日,她送完汤之后也被金子轩撞上了。金子轩又是一阵追问,她听他口气怀疑,只好坦白承认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然而,这个理由,已经有人用过了。可想而知,这次金子轩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他当场便“拆穿”了江厌离的“谎言”,让她“自重”。江厌离平时低调不张扬,做什么事都不让人看见,一时半会儿竟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提自己的弟弟们,又不被相信,辩解了几句,越辩越是心寒。
    金子轩的话语里透露出,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江厌离这样修为不高的名门之女上战场来能做什么事,能帮多少忙。他觉得她就是来添乱的。
    金子轩从来都不了解她,也没想过要去了解她、相信她。
    被他说了几句之后,江厌离站在原地大哭起来。魏无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刚好就是这一幕。
    他师姐虽然脾气好,但从小到大,没掉过几滴眼泪。她从来不在人前掉眼泪,更不用说当着人的面哭得这样大声,这么委屈。魏无羡惊得整个人都慌了,追问她也不说,看到一旁愣住的金子轩,勃然大怒,心想怎么又是这狗东西,一脚踹上去就和金子轩打了起来。
    两人肉搏,打得惊动了其他修士,全都出来拉架,七嘴八舌之下,他才弄清事情全部经过,更是怒不可遏,一边放话总有一天要让金子轩死在他手里,一边叫人把那名女修拖了出来。
    一番对质,事情水落石出,金子轩整个人都僵了。魏无羡再骂他,他铁青着脸,一句也不回击。
    后来,江厌离虽然继续留在琅邪帮忙,却只规规矩矩做好自己的工作,不但再也不给金子轩送汤,连正眼都不瞧他了。魏无羡和江澄离开琅邪之后,江厌离也随他们一起离开了。
    反倒是金子轩,不知是于心有愧还是怎么样,射日之征后,忽然对江厌离上心起来,越问越多。
    虽说的确如旁人所说,只是一场误会,说清了就好了,可能在别人心里,觉得多大点事,但魏无羡就是心里不痛快。他就是讨厌金子轩这个自以为是的男公主、花枝招展的孔雀、只看外表的瞎子。他还怀疑过,没准金子轩是看金光善破天荒地认回了一个私生子,而且这个私生子还在射日之征中风头无两,感觉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这才急着要和云梦江氏联姻。
    在魏无羡心里,他师姐得配世界上最好的人,风风光光地礼成。他会让这场大礼在二十年之内,人人提起来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而如今,师姐要跟这个人成亲了,他却在外面,回不去了。
    许多东西堵在他心里,又没人可说。魏无羡盯着那只空了的酒盏,心道:“要是我酒量没那么好就好了,喝的醉了,吐个昏天黑地。又或者,蓝湛跟我是好朋友,肯陪我喝酒就好了。他醉了,我拉着他说。说完之后,谁都不记得。”
    吃完了甜羹的温苑坐在席子上,又开始玩草织蝴蝶。两只蝴蝶长长的须子缠到了一起,半天也解不开。见他着急的模样,蓝忘机将蝴蝶从他手中拿起,两下把四条打成结的蝴蝶须解开,再还给他。
    看着这一幕,魏无羡勉强抽出了些心思,笑了笑,道:“阿苑,不要把脸蹭过去,你嘴角还有甜羹,要弄脏他衣服了。”
    他还在身上找手帕,蓝忘机已取出了一方素白的手巾,面无表情地把温苑嘴边沾的甜羹擦掉了。魏无羡嘘道:“蓝湛,真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我看你再对他好点,他就不肯跟我回去了。”
    忽然,蓝忘机道:“魏婴,你打算一直如此吗。”
    “……”
    魏无羡想假装没听清这一句,快速换个话题,蓝忘机又道:“这几年来,你的心性……”
    避无可避,魏无羡无奈地打断他道:“蓝湛你这个人……真是绝了。本来气氛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总喜欢挑我不想谈的事情说呢?”
    “你打算一直如此吗?”若不如此,还能如何?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归根结底在于他所修之道。连阴虎符都不是重点,阴虎符只是等于另一个魏无羡,而且是一个不会反抗、在谁手上就听谁话的魏无羡。毁掉阴虎符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除非他不修此道,不走这条阴邪的路子。
    但是,如果不走这条路,他就无法自保,更不可能有余力去保护他人。
    无解。
    魏无羡缓缓地道:“谢谢你今天肯过来跟我吃饭,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不过,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
    “至于心性,我心性如何,我最清楚,我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不需要旁人插手给我意见。旁人也插不了手。”
    坐在他对面的蓝忘机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态度,微微侧首,闭上了眼。
    魏无羡知道,蓝忘机和金光善不同。他绝不是觊觎阴虎符,或是要处心积虑提防他坐大。
    但他所受家教、所传家风已经注定了,他终归不能容忍魏无羡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的。
    终归非是同路人。
    ☆、第75章 桀骜第十七4
    走到乱葬岗脚下,魏无羡才发觉,说好是他请蓝忘机吃饭的,最后两人却在不怎么愉快、还有点尴尬的气氛中分道扬镳。他也理所当然地,忘记付账了。
    也不意外。想一想,他跟蓝忘机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会落得不欢而散的下场。大概是他们真的不适合做朋友吧。
    不过,今后也不用试图做了。
    魏无羡心道:“哎,反正蓝湛那么有钱,让他再付一次账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回我再请他好了……哪来的今后啊。话说他身上应该还有钱吧,不至于买了点小孩子的玩具就花光了。”
    温苑左手牵他,右手拿着小木剑,把草织蝴蝶顶在头上,道:“羡哥哥,那个哥哥还会再来吗?”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把夺起蝴蝶,道:“怎么,你真喜欢他啊?”
    温苑踮起脚来抢,急道:“还给我……那是给我买的!”
    魏无羡这人也是无聊,跟个小孩子使坏都能来劲儿,把蝴蝶放在自己头上,道:“就不还。你管他叫阿爹,管我叫什么?叫哥哥。平白地就比他矮了一辈。”
    温苑跳道:“我没有叫他阿爹!”
    魏无羡道:“我听到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辈的,你该叫我什么?”
    温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叫你阿娘啊……好奇怪……”
    魏无羡道:“谁让你叫阿娘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辈的是阿爷,这都不知道?你真的这么喜欢他,早说啊,早说刚才我就让他把你带走了。关在他家里,从早抄书到晚。”
    温苑赶紧摇头,小声道:“……我不走……我还要外婆。”
    魏无羡步步紧逼道:“要外婆,不要我?”
    温苑讨好道:“要的。也要羡哥哥。”他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道:“要羡哥哥,买东西的哥哥,还要阿情姐姐,宁哥哥,四叔,六叔……”
    魏无羡把蝴蝶又扔到他头顶上,道:“够了够了。把我淹没在人堆里了。”
    温苑赶紧把草织蝴蝶收进兜里,生怕他再抢走,又追问道:“那个哥哥到底还会不会来呀?”
    魏无羡一直笑着。
    过了一阵,他才道:“……应该不会再来了。”
    温苑失望地道:“为什么啊?”
    魏无羡道:“不为什么。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里就够焦头烂额忙活了,哪有空总是围着别人转?而且还是不熟的人。”
    温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无羡一把将他捞起,夹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偏要那一条独木桥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发现,一点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道,今夜却很是不一样。
    山道被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杂草也拔去了不少,一旁的树林里挂着几个红红的灯笼。灯笼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头,圆圆的虽然简陋,却透出暖暖的光,照亮了黑魆魆的山林。
    魏无羡心中大奇,歪歪倒倒朝山上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那五十余人早已吃完了饭,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里窝着,今天却都聚在最宽阔的那一间棚子里。
    这棚子就是用八根木桩撑住一片屋顶,能容下所有人,旁边那间小屋就是“厨房”,因此它就做了饭堂。
    魏无羡夹着温苑走过去道:“今天怎么都在?底下路旁挂着的那一排灯笼是怎么回事?”
    温情从一旁的厨房里走了出来,端着一只盘子,道:“给你老人家挂的。成天摸黑赶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滑一跤摔断骨头。你今天去了这么久,都买了些什么?”
    “啊。”魏无羡道:“都没买。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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