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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色她们跟着大小姐办事出力不多,多得些赏也应该的。”谨言不以为然。
    她生得圆圆的胖乎乎的脸庞,身体也微发胖,平素有些懒惰,不似莫问好强,很满足眼下的生活。
    “我告诉你,前几日你陪二小姐去路州时我告假回家了,我家隔壁的采儿当年跟我同时卖身为奴的,在吏部郎中邵大人府中当差,那是五品官呢,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就两套体面衣裳,平时不能穿,来了客人需要出去斟茶倒水时才换上,一年到头也就一套珠花首饰,赤金首饰连想都别想,一等丫环每月就一两月银,年节打赏顶多一吊钱。”
    “咱们呢,一年四季各四套衣裳,冬天还增加四件夹袄棉裤,每月二两银子月例,年节赏的都是银锞子,太太慈爱,小姐温和,从不打骂下人,家里老子娘有个病痛的,一告假马上准了,小姐还帮衬个一两二两银子的,我哥在外累死累活都没我的进益呢。”
    “采儿的娘这些年见了我就唠叨个不停,说那时不该嫌云家是商户人家不上台面不卖给云府而是把采儿卖进邵府,说她家采儿长得比我标致多了,命却没有我好。”
    “你呀,跟二小姐一样,眼皮子浅,凡事都不争一争。”莫问恨铁不成钢,啐了一口,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说了,起身往外走,“你好生侍候着小姐,我去瞧瞧,商号里如果有管事来禀报事儿,我给二小姐抢一两宗来办。”
    “不知足,回头踢钉板了有你哭的。”谨言摇头不已。
    莫问爹娘去世了生计无着自卖自身进的云府,进云府后再没出去过,眼里盯的只是云府的人,又兼生得好,妩媚的杏核眼,樱桃小嘴,模样出挑,心志儿便高了些。
    谨言想起采儿,采儿在邵府服侍堂少爷邵长海,身子被邵长海得了去,名份什么的却没有,还朝打暮骂,不顺心时便拿她出气,愈发觉得云府的差事好,能长长久久跟在云娉婷身边做奴才便知足了,其他的她绝不痴心妄想。
    软罗薄羽,富贵温柔乡,云娉婷却如卧芒刺之上。
    晚间想着与倪润之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郁结难解,辗转反侧,至天色微明时才睡了过去,这一觉似睡非睡,迷迷朦朦,醒来时周身骨头酸疼,精神倦怠。
    一家子都紧张着她的身体,未敢露了倦色出来,强打精神起床梳洗。
    谨言端铜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环。
    “莫问呢?”往常莫问嫌小丫环手脚不伶俐,不让她们进房的。
    “到前厅去了。”谨言回道,让两个小丫环搁下布巾,去灶房传膳食。
    膳食才摆开,莫问兴匆匆奔了回来,背后还跟着一个人,却是路州城里云氏药行的唐掌柜。
    未请示过东家,掌柜的一般不能离开药行,唐掌柜亲自上京,难道……自己的预感作主了,那郑爽对云氏药行使了什么后招!
    云娉婷心下不沉,不怪莫问揽事了,也不怪她径自把男人领到自己闺楼里了。
    “你们都退下,莫问,守在门外,没有我传唤不要进来。”
    二小姐真个玲珑心肝,唐掌柜暗赞,恭恭敬敬行礼。
    “没有外人,唐掌柜不需虚礼,此来有何事?”云娉婷笑道,指一旁座椅让唐掌柜坐下。
    “二小姐,我怕让人传信泄了机密,只好自己亲自前来……”
    唐掌柜前来有两件事。
    路州知府郑爽对云氏药行果然有所图,云娉婷走后不久,他差师爷来和找唐掌柜磋商,大意是,想在云氏药行入份子钱,拿花红。
    官商可以勾结,却只能是送礼,让官员插手商号事务万万不能的,唐掌柜深知不妥,兹事体大,便推托要请示东家,先拖着了。
    另一件事和云氏药行看似没有直接关系,然而,唐掌柜觉得不可等闲视之。
    ——郑爽和倪夫人有首尾,倪夫人虽不情愿,可两人有染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你说什么?这种事可不能信口雌黄。”云娉婷勃然变色,霎地拔高声音,又猛一下压低,“可有实证?”
    “事关重大,我听说了也是不信,亲自蹲守了,亲眼所见才敢禀报,二小姐,就你走后这短短几日,郑大人趁夜黑翻墙进倪府三次了。”唐掌柜摊手,有些无奈,“二小姐,倪公子人中龙凤,他日必能金榜题名,此事,要不咱们就装作不知道?”
    若是不相干的人,自是装作不知情,可是,那是倪润之的亲娘!
    云娉婷万万没想到,自己让唐掌柜留意郑爽,留意到的居然是这样一件事。
    本朝民风开放,寡妇鳏夫再娶再嫁大有人在,然郑爽正室夫人在堂,倪夫人与他有首尾,是为偷情,若被揭开,倪润之脸面往哪里搁?
    他若只是平民百姓便罢了,可不久之后,他将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锦绣前程等着他,自然,也有不少红眼病的人盯着他。
    “二小姐!”唐掌柜惊叫。云娉婷回头,顺着唐掌柜的视线低头一看,地面点点滴滴血迹,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将一个白瓷茶杯攥碎了。
    滑腻莹润的白瓷染了鲜血,艳丽如枝头怒放梅花,掌心皮肉外翻,隐隐的刺疼,再疼,疼不过心脏的抽搐纠结。
    怎么办?
    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唐掌柜能得知,其他人迟早也会知道,必须在事败前制止。
    云娉婷紧张地思索着,脑子里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二小姐,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唐掌柜颤颤惊惊道,见云娉婷失魂落魄,暗暗后悔,这样的大事应该直接面禀大小姐的,“我还查到不少郑爽贪赃冤法的事,物证齐全,苦主深恨郑爽,随时可以为我们所用出堂作证,二小姐,要不,我去禀报大小姐。”
    禀报大姐?
    不行!不能让大姐知道倪润之。
    不!由自己去禀报便可,略过倪夫人受辱一事,只提郑爽想插手云氏,将事态说得更严重些,听听大姐的意见。
    大姐在商场中行走,经验丰富,要对付的是郑爽,朝廷五品官,地方一霸,没有严密周全的计划,打虎不成,后患无穷。
    此次行事势必要动用到商号的人脉,不和云玉昭通气也不行。
    拿定了主意,云娉婷笑道:“我去请示大小姐,药行中不可一日无掌舵人,唐掌柜,你辛苦些即刻赶回去,这两件事严加保密,怎么处理大小姐或者我随后亲往路州,查到的郑爽贪赃枉法的那些事儿先压着,那些苦主找个地方秘密安置起来。”
    把唐掌柜送走,胡乱包扎了一下手,打听得云玉昭在一醉阁中,云娉婷当即带了莫问前往。
    广袖把受伤的手罩住,莫问也没发觉,见云娉婷愿意过问商号里的事,兴高采烈,如出笼的小鸟似叽叽喳喳。
    第14章 风波
    一醉阁大堂如飓风过境,桌椅东歪西倒,杯盘碎了一地,汤汤水水流淌,云玉昭坐在柜台上,双臂环抱,交叉着腿晃荡着,碰到柜台时,断断续续啌一声,她的面前,一醉阁的掌柜和伙计哈着腰站着,在不停地赔礼致歉。
    “娉婷,你来啦。”练子超攥着拳头一旁站着,看到云娉婷,咧嘴笑着迎了过来。
    “你没受伤吧?”虽然不喜欢他,可他若是陪着她大姐过来受了伤,她也不安宁。
    “没有。”练子超张臂,转了一圈给云娉婷检查,末了,指着酒楼狼籍的大堂,小声说:“我们没找到昨日那个伙计,大姐跟掌柜要那伙计的地址名姓,掌柜的推托抵赖,说那个伙计是临时受聘的,就昨日帮工一天,大姐生气命我砸的,他们不敢还手。”
    语毕,又补充,“我把吃饭的客人都赶出去了才开始砸,没伤到人。”
    大姐大姐喊的可真顺口,他可比云玉昭还大了一岁!
    这傻大个真张狂,简直是目无王法!
    不,张狂的是她大姐。
    一醉阁的东家是魏家,财势比云家更盛,大姐不怕魏家报复吗?
    云娉婷正思索着,门外一辆马车急匆匆驶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比魁梧的练子超不遑多让,脸部轮廓深刻,高鹳突眉,五官像石雕,生得像西域异种人,极不错,只是,从额头中间至右眼睑长长的一道疤痕,狰狞可怖,活生生将很好看的一张脸丑化了。
    云娉婷不在商场中走中,认识的人极少,这个人没碰过面,却听说过。
    这男人是魏家家主魏通的庶子魏廷宏,据说,其母是西域的舞姬,魏通在西域行走时纳了其母,后来,不知其母是死了还是离开魏通了,魏通从西域回京时带回来襁褓中的魏廷宏,其母没有同行。
    一个庶子,母亲又不在,魏廷宏在魏家的生活极不如意,那道疤,是魏通的嫡子魏延平用尖刀硬生生划出来的,据说,当时是要挖他一个眼珠子的,魏廷宏闪避及时,才保住了眼睛。
    一年前,魏延平在青楼与人争抢花魁娘子失足坠楼死了,魏通只魏延平和魏廷宏两个儿子,魏延平死了,只能培养魏廷宏。
    因先前教养缺失,魏廷宏空有其志没有其谋,魏家这一年来生意诸多不顺。
    云玉昭在一醉阁中被下药,云娉婷曾怀疑魏廷宏是那意图沾污云玉昭之人,只是包厢前所见男人的背景,只是中等个子,与魏廷宏的身高明显不符。
    “云大小姐,失礼了。”魏廷宏越过云娉婷,急匆匆进门,踩着一地杯盘碎片,朝云玉昭赔礼。
    “你魏家岂止是失礼,连我都敢算计,你当云氏好欺负么?”云玉昭一拳狠砸向后方的酒柜。
    地动山摇的震颤,砰砰炸炮似连声响伴随而来,厚重的实木酒柜在酒瓶落地后四分五裂,如人被大卸八块,酒柜上的酒瓶散落一地,酒液流淌,酒香侵漫。
    魏廷宏的脸刹那间变成了猪肝似的酱色,气得话都说不上来。
    先前砸便砸了,主子不在,现如今当着他的面砸,浑不把他放在眼里,忒欺人了。
    云玉昭一个姑娘家自是无此功力,这么大的震动是练子超在她出拳时紧跟着出拳。
    “娉婷,我厉害吧?”练子超憨笑着朝云娉婷望去,无声地问她,眼睛明亮,满心期待等着嘉奖。
    “不错!”云娉婷没出声,云玉昭开口了,重重地拍练子超肩膀。
    魏廷宏扫了练子超一眼,深褐□□眸仁闪了闪,面色微变。
    云娉婷发现,他进来时态度虽然谦卑,可骨了里透着张狂,似是有所依仗,刚才更是要发火的神情,这会儿,却像是遇到棘手的难题,颇感有难。
    云娉婷不解,心念一转,明白过来,不由得苦笑。
    魏廷宏认出练子超,顾忌他背后的崔家了。
    大姐此次带着练子超前来,怕也是有意为之,自己疏忽大意没有阻止,只盼往后不要和练子超牵扯不清。
    “魏廷宏,这事怎么了断,你说个章程。”云玉昭厉声喝道。
    “请云大小姐开口,魏氏无不遵从。”魏廷宏敛起怒色陪笑。
    “行,我也不为难你,也不拉你见官了,就这家酒楼,这家一醉阁赔给我,除掌柜之外,伙计和大厨全给我留下。”云玉昭大大咧咧道。
    魏家这家一醉阁是三层小楼,气势恢宏,因经营许多年了,招牌老口碑好,又在京城最繁华的饮食街,价值少说万金,云娉婷大吃一惊。
    大姐真敢要,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根本是漫天取物。
    魏廷宏显然也没想到,整个人呆了。
    “魏少爷要跟我立约过契还是要见官?”云玉昭闲闲道,指向练子超,“我可是有人证的,你考虑清楚。”
    民不与官斗,练子超这个翰林学士崔伯灏的养子往公堂上一站,魏家官司便露败象了,何况,此事若传扬开,顾客心中都会思虑,在一醉阁用膳时竟被下药,万不能光临了,魏氏旗下的一醉阁酒楼别想把生意做下去。
    魏廷宏设局前,再料不到会事败,亦料不到云玉昭竟如此离经叛道,丝毫不将声名放在心上,差点受辱一事堂而皇之说出来,半点不扭捏害臊,甚至还敢为之对簿公堂。
    见官了,意图污辱云玉昭的人怕是也会被揪出来,于魏家更是雪上加霜,魏廷宏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利益得失,道:“魏家可以将这个酒楼赔给云大小姐,云大小姐也需保证,不将此事说出去,亦不再追究。”
    “行。”云玉昭大声道,和魏廷宏击掌,跳下柜台,雷厉风行,即命外面候着的云泽回云氏喊人来接收一醉阁,并和魏廷宏的人去府衙立契过户。
    不追寻出幕后主使人隐患无穷。
    云娉婷极不赞同。
    “你懂什么,能让魏家做走狗的人,背景来头定不小,再说了,我也没出什么事,未能将那人治重罪,追究下去有何益处,莫如拿了好处罢手。咱家要办酒楼,这方面一无所知,把魏氏酒楼的伙计和大厨要了来,又有一醉阁做根基,正好解决了一开始的棘手麻烦。”云玉昭冷哼。
    原来大姐昨晚听自己说了中被下药一事后眼里闪过喜色时便已算计好了,找魏家索赔,索要这一处酒楼。
    是不是为商之人,脑子里无时不刻都在算计。
    云娉婷颇感沮丧。
    出得酒楼,云玉昭眼角都不斜云娉婷,笑咪咪看向练子超,“小子不错,有胆魄有能耐,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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