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袭击雪庭的却是“她”!
雪庭与“她”也是老冤家了,这一对上手,哪里会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当即一掌拍向边沿梅,又急急对着那名平平无奇的侍女出手,喝道:“晏无师!”
但他没有想到,晏无师的威名已经在别人心里深厚如斯,周围的人听见这三个字,都不由得面露骇然之色,连同手下的动作也慢上几拍。
那侍女哈哈一笑,果然是晏无师的声音:“老秃驴,你这一身打扮倒也新鲜,是不是一直伸长了脖子在等本座呢,你这样殷切,本座怎好不如你的愿,来与你相见呢!”
伴随着话语,一阵咔咔响声听得耳朵发麻,“侍女”的四肢在与雪庭对掌的瞬间骤然伸长了些许,那一身侍女衣裳立时显得有些紧绷了。
由此可见,晏无师先前说自己不会缩骨功,那完全是信口胡诌,他非但会,而且练得还极为精妙,像他这样傲气的人,哪怕练一门偏门的功夫,也要练到等闲人也比不上的地步。
至于面容,那自然也不是像沈峤边沿梅那样将眉毛剔细,上粉之类的修饰,而是实打实覆了一层人皮面具。那人皮原是当初沈峤杀了霍西京之后,晏无师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从人家身上搜来的,他本想给沈峤用,沈峤死活不肯,只好遗憾地戴在自己脸上,再加上缩骨功,活脱脱成了另一个人,任谁都没认出来。
有晏无师挡住雪庭,边沿梅便冲着宇文赟而去,但宇文赟身边其他人反应也不慢,雪庭两名徒弟,莲生莲灭当即双方就交上了手,有人看出沈峤他们此行入宫救人,便冲着皇后姐弟抓去,想趁机抓住皇后姐弟,再威胁沈峤等人不敢妄动。
这些人将沈峤当成了软柿子,沈峤自然会重新教他们做人,哪怕山河同悲剑没带入宫,也不妨碍他出手,当下以一敌五,将一道通往内殿的门守得滴水不漏,别人休想进去。
但这五个高手,其中有合欢宗的人,也有雪庭座下的人,武功放在江湖上堪称一流,并非好相与的,他们在皇帝身边待久了,自也学了不少阴私手段,并不避讳在交手中放点毒药暗器,虽然不上台面,沈峤也不可能因此被放倒,却着实被干扰了一下,一时之间不可能把五个人通通放倒。
雪庭不愧是成名已久的宗师级高手,哪怕袁紫霄将他排在晏无师后面,也不妨碍他功力的深厚,到了他们这等武功境界,修为早已圆融无碍,晏无师想要将他一举擒获是不太可能的,彼此只能在交手中寻找对方的破绽。
见边沿梅原本欲向宇文赟下手的意图却被莲生莲灭阻止,双方都是宗师高手的弟子,且莲生莲灭还有两人互相配合,边沿梅尚且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们,沈峤衡量情势,下了个决定。
他没再守着内殿的门口,而是折身掠向正准备偷偷溜走的宇文赟。
此时这里的动静已经引来门外禁卫军,那些人手持兵器闯了进来,却被边沿梅掌风横扫,直接又跌出去不少。
别看宇文赟行事荒唐,对自己这条性命还是爱惜得很,见此处打成一片,连雪庭都暂时抽不出空来照顾自己,忙撞撞跌跌跑向门口,他不曾想沈峤从后面掠来,直接一跃而起,朝自己扑过来。
眼看黑影当头罩下,沈峤何等身手,宇文赟只来得及发出半截惊呼,人就已经被沈峤抓在手上。
沈峤只稍淡淡对宇文赟说一句:“陛下,让他们罢手罢。”
宇文赟扯着嗓子吼道:“住手,都住手!”
那原本围攻沈峤的五人,乍见沈峤舍他们而取皇帝,当即就分为两拨,三人朝沈峤扑过去,两人则冲向内殿抓皇后姐弟。
扑向沈峤的三人慢了一步,他们步法再快,也不可能与玄都山的“天阔虹影”相提并论,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沦为人质。
那头边沿梅与莲生莲灭也只能罢了手。
晏无师与雪庭好战正酣,且已经从殿内打到殿外,在两位宗师级高手的威力之下,屋顶都被他们拆了一半,自然不可能轻易罢手。当初雪庭联合四大高手在吐谷浑王城外面围攻晏无师,把他打得脑袋开花,差点一命呜呼,以晏无师的记仇性子,断不可能轻轻揭过。
上回他借窦燕山和云拂衣矛盾,暗中引得六合帮内讧,最终以窦燕山中毒身亡,云拂衣继任帮主而告终,但云拂衣继任帮主不过半个月,手下几个堂主就都收到她与突厥人暗中往来勾结的证据,几个堂主遂联合起来将云拂衣赶下帮主之位,六合帮一分为几,如今势力被几个堂主瓜分,六合帮四分五裂,成为试剑大会之余,江湖上的又一桩大事。
那些堂主想要借重浣月宗在北方商界的影响增加自己的分量,浣月宗也需要借助浣月宗在押镖水运这一块的优势来扩展生意,一时间彼此合作得如鱼得水,此事从头到尾没出现过浣月宗的名字,但浣月宗从一个分裂的六合帮里得到多少好处,就只有晏无师自己知道了。
当日围攻晏无师的五个人,广陵散因后来见风使舵,知机向晏无师卖了好,又与他合作,割肉一般舍了不少好处,才让晏无师暂时放下这一段;段文鸯不必提了,亏得有个好师父,晏无师暂时没打算动他;至于郁蔼,晏无师准备留给沈峤去处理,所以也没动,余下窦燕山和雪庭,前者被晏无师整得连命都没了,后者今日遇见,也算是冤家路窄。
雪庭被晏无师牵制住,不可能再分身去救皇帝,眼看宇文赟被沈峤抓住,心中暗叹一声,也就专心致志与晏无师交手,不再分心旁顾。
像段文鸯,郁蔼这些人,武功虽高,但同样心里记挂的事也太多,见了这等场面,难免分心落败,但雪庭怎么说也是一代佛门高僧,他能出走天台宗,不倚仗本宗之势而自立门户,又被奉为国师,肯定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所以他见自己救不了宇文赟,索性就完全不管,这份定力,连晏无师也不能不赞赏三分。
“老秃驴,宇文赟非人君之相,本座不信你自己看不出来,你一意在他身边辅佐,实际上就是逆天而行,你们佛门不是最讲究因果报应吗,你这样助纣为虐,就不怕自己遭报应?”
一边交手,晏无师还不忘一边用言语刺激他。
雪庭却半分也不理会,与晏无师交手数招,双方在半空衣袍翻飞,真力激荡,战况远比任何一场战役要精彩壮观,饶是众侍卫瞧见皇帝被挟持,也禁不住往雪庭他们这边看了好几眼。
那头沈峤拿捏着皇帝,无人敢轻举妄动,连方才气势汹汹的宫中禁军都偃旗息鼓了。
沈峤一面带着皇帝退出清宁殿,一面让侍女将皇后姐弟带出来。
只要把人安全带出去,此来的目的也就算圆满了。
谁知过了一会儿,皇后拉着弟弟出来,却只有一个。
沈峤心下一沉。
没等他询问,皇后就急急道:“方才有人破窗而入,将二郎抓走了!”
如果是为了挟持人质逼迫沈峤放了皇帝,就没有必要直接把人劫走,可见劫人的另有目的,反正不是为了救皇帝。
当下情势,也容不得沈峤多作考虑,他也没多问,就让皇后姐弟到自己身边来。
宇文赟虽然碍于性命,不得不暂时妥协,但他盯住皇后,双目几欲喷出火来:“你这贱人,朕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早知你这样吃里扒外,朕就该先废了你的皇后之位,再让几十个壮汉将你操弄……”
一连串不干不净的话从皇帝口中喷吐出来,沈峤听得心烦,手下加大力道:“陛下如今性命都要不保了,还有空骂别人,省省罢!”
宇文赟直接被勒得面色通红:“你,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又何必帮普六茹坚那等乱臣贼子,你若能投靠朕,朕便封你为国师如何?”
见沈峤无动于衷,他又加了砝码:“赠你王爵之位,富贵无双!”
沈峤:“陛下是不是希望我更用力些?”
宇文赟被掐得直翻白眼,直接不出声了。
有皇帝在手,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宫门外头早有普六茹坚的人等着,皇后姐弟乍见父亲,都激动得不能自已,尤其皇后,更是热泪盈眶,扑向父亲怀中便大哭起来。
她出身高门世家,当年宇文邕为儿子聘此女为妻,也是看中她温柔娴淑,堪当大任,普六茹氏也的确不负期望,自当上太子妃以来,就尽职尽责,努力为宇文赟打理内宅,谁知道自己前世不修,摊上这么个丈夫,当太子的时候老实巴交,当皇帝的时候就完全暴露了本性,怎么荒唐怎么来,不仅国事一塌糊涂,连后宫都立了五位皇后,还隔三差五就辱骂普六茹氏,普六茹氏憋屈这么久,是个人都受不了。
普六茹坚大队人马早已陈兵宫外,与皇宫禁卫交战片刻,宇文赟一露面,双方也不用再打了,胜负已定。
但沈峤脸上却未见半分欣喜,他对普六茹坚道:“方才我一时失察,以致令郎被人掳走,眼下自当帮随国公寻回来。”
普六茹坚反倒安慰他:“生死有命,道长已经尽力,哪怕有什么万一,也是犬子命中如此,怪不得旁人,若无道长与晏宗主边大夫尽力相救,坚今日也无法得见儿女。”
那头晏无师与雪庭激战正酣,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无暇旁顾,清宁殿屋顶琉璃瓦片因受两人真力所牵引,不时伴随着轰然巨响碎裂爆炸,碎片四溅,甚至围绕着两人隐隐形成一个漩涡,哪怕皇宫高手比比皆是,面对当世两大宗师级高手的交战场面,也只有远远旁观的份。
却说普六茹坚带着兵马,挟天子以令诸侯,很快将宫中混乱局势稳定下来,沈峤与边沿梅在宫中四处寻找普六茹坚次子的下落。
皇宫上下,正因宫变之事人心惶惶,一时之间也很难找出那个浑水摸鱼的人,两人各从皇宫一处找起,半晌皆一无所获,不免有些奇怪。
边沿梅皱眉道:“对方抓走了普六茹坚的次子,到底有什么用?”
普六茹坚还不是皇帝,更不要说他其中一个儿子,抓了人在手也不可能有皇帝在手的效果,而且对方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清宁殿,第一肯定要有身手,第二对方肯定熟悉皇宫道路,而且是有一定身份,可以来去自如的,第三对方抓了普六茹坚的儿子,可能是要以此与普六茹坚谈条件。
沈峤毕竟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他在尘世中历练多时,些许天真悉数凝练沉淀,对世情则更加通透明澈,当下福至心灵,就对边沿梅道:“我们不必找了,对方必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边沿梅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点点头,回去将这个结论告诉普六茹坚。
来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没等晏无师和雪庭这一战决出胜负,慕容沁就来了。
他带来了陈恭的口信,说普六茹坚的次子在他们手上。
而且,只让沈峤和普六茹坚去赎人。
普六茹坚刚刚发动宫变,自然要坐镇皇宫,那些投效他的将士也需要一根定海神针来稳住他们的心,他不可能轻易离开这里,虽然担心次子的安危,他仍旧选择了留下来,并对沈峤说:“对方要金银都无妨,只要能保住小儿性命,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沈峤自然答应下来。
边沿梅也想同行,慕容沁却冷冷道:“以沈道长的武功,若还没法全身而退,你去了又有何用,别逼我们直接将人杀了,大家鸡飞蛋打,谁也别想占便宜。”
边沿梅冷笑:“也罢。”
却暗暗对沈峤使了个眼色。
慕容沁带着沈峤出了宫,在京城之内七弯八绕,最后进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
陈恭带着普六茹坚的次子坐在正堂,从容不迫,行色淡定,对着沈峤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沈峤与陈恭相识,彼时两人都很落魄,一个瞎子,武功尽废,一个贫家子弟,吃了上顿没下顿,两人一路行走,颇有患难之情,谁料世事无常,兜兜转转,依旧扯上了联系。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沈峤隐隐觉得,他与陈恭,合该有此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到了咩?大王喵去翻翻评论~
阿峤和陈恭,也该有个了结了,两人也算缘分不浅,虽然是孽缘~
沈峤:导演,我要举报,有人不甘寂寞,私自加戏。
老晏:咱俩连床都一起睡过,你还认不出本座吗?(づ ̄3 ̄)づ╭
沈峤(恼羞成怒):什么叫连床都一起睡过,明明是你自己为了省钱不肯多订一间,我可是通宵打坐的!
边沿梅:哦————
第113章
陈恭手上稳稳握着一把剑,沈峤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从中取出过《朱阳策》残卷,后来又被陈恭献给宇文赟的太阿剑。
剑身搭在普六茹坚的次子身上,此剑乃古代名剑,为欧冶子与干将联手所铸,锋利异常,剑刃只稍稍靠近对方脖颈,便已在小童白嫩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阿摐,不要妄动。”沈峤对他道,这小名还是从普六茹坚口中听说的。
陈恭微微一笑:“请放心,我无意伤害雁门郡公的性命,只要东西到手,我立马就离开这里,远遁他方,绝不会在你面前乱晃,令你心烦。”
沈峤:“你要什么?”
陈恭作了个手势:“请坐。”
他有人质在手,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既然他不着急,沈峤自然更不会急。
“沈峤,我们相识于寒微,称得上患难之交,实不相瞒,我心中对你始终怀着一份感激之情,没想到我们头一回平心静气相对而坐,竟是在此时此地。”陈恭抛去一切虚应故事,不再称呼沈道长,而是直呼其名。
“贫道当不起赵国公的感激。”沈峤道。
陈恭含笑:“还记得在破庙的时候,你帮我打跑了那帮地痞,还给我驴肉夹饼吃,那时候我便想,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明明身手那么好,却自愿把饼给我吃。彼时我也不过是一个连饭都吃不到的贫家子弟,别说读书习字,连江湖都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很久之后才晓得,原来你曾经在江湖中有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厉害的名声,却因为与人打了一架,就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得不拖着病体,流浪江湖。”
“我们一路艰辛,好不容易逃到怀州城,眼看离我投效六合帮又近了一步,我满心欢喜,谁知这时候,你却突然提出分道扬镳。”
沈峤本是不欲说话,见对方停了声音,才道:“我与你分手,非是嫌你累赘,而是怕连累你。”
这句迟了许久的解释,对沈峤而言根本没有必要,他经历过许多背叛,许多人心险恶,更加坚信清者自清四个字,若陈恭存心疑他,哪怕他说再多又有何用呢?
陈恭笑了一下:“当时我的确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以为你嫌我累赘,有意抛下我,所以心中不忿。”
沈峤淡淡道:“即便没有这一遭,碰上了穆提婆,你也会毫不犹豫将我出卖,是与不是,多说何益?”
饶是陈恭脸皮再厚,听见这话,脸上难免也掠过一丝难堪,但他很快又露出笑容:“无论如何,方才我也说过,我心底始终对你心存感激,若是没有你将我带出那个小县城,此时我说不定还干着那些永远干不完,三餐不继的苦活,说不定还得受我继母的盘剥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