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一进梅茹出来,立刻扑通跪下:“三姑娘,如今太太在老祖宗那儿,奴婢不能去求她,只能来找你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说清楚!”梅茹厉声道。
那丫鬟便将这几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原来,梅湘房里那赵姨娘没有按规矩喝避子汤,一时偷偷摸摸有了身孕,如今竟耀武扬威到了董氏头上,见了面连礼数都不尊。董氏不过说了她几句,那赵姨娘就哭天抹泪,寻死觅活,还在梅湘耳根子底下吹枕边风,今日更是仗着肚子里那个,在董氏面前大闹一场!
真真是一丁点规矩都没了!
梅茹忍不住蹙眉。按说哥哥嫂嫂的家务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不好过问,可若是放着不管,就真要闹出人命来!
前世,她和大嫂刚开始处的不错,但董氏性子太软,你说三句她不一定能接一句。梅茹骄纵惯了,久而久之,就嫌董氏没多少意思,便不大愿意和她走动了。有时,就那么眼睁睁看旁人欺负她,欺负到了麻木。
重活一世,梅茹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他们这房一桩桩的祸事,从这儿要开始了!
这个念头一起,梅茹吓得冷汗涔涔,手心里攥的都是汗。
她命静琴去春熙堂候着,等那儿散了就悄悄请乔氏来,自己则领着意婵还有其他几个泼辣的先过去。
她们姑嫂二人算算已有十数年没见面,饶是心里有了准备,待见到董氏,梅茹心里还是一酸。
她印象里,董氏还是初嫁进府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儿,梅茹那会儿拿小手一戳,一个软软的小坑,像个小包子。
而如今,董氏瘦的脸颊双双凹进去,披头散发,手里还拿了把剪子!身上的藕荷色斜襟小袄已经戳了几个口子,后面两三个人架着,也抵不住她一时蛮力。
“好嫂嫂。”梅茹眼眶一红,快步过去。
见着她来,董氏怔楞片刻,旋即抱着她哭:“循循,我这回真是过不下去了。你哥哥对我不闻不问,如今还要纵容那狐媚子……”
“嫂嫂,你先别哭,等爹娘回来定为你做主!”梅茹扶着她先坐下。
“就是爹娘做主又能如何?”董氏哭得早已面色苍白,一双眼红肿,垂在那儿,灰蒙蒙的没任何神采,“循循,我与你哥哥是配错了姻缘,今生今世是过不到一处去的了!倒不如死了干净!”
梅茹是死过一回的人,自然明白这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若不是绝望透顶,谁会走这条路?
心下一沉,也没太多思量,她转头吩咐董氏身边的丫鬟和穗:“将那赵姨娘找来!”
和穗性子随董氏,绵软好欺的很,一时绞着手犹犹豫豫,实在做不了什么事。
梅茹暗暗皱眉,意婵那火爆脾气已经憋不住,直接喝道:“三姑娘吩咐的,还怕什么?”
董氏背过身抹泪:“叫那狐媚子来作甚?眼不见心不烦!”
“好嫂嫂,你不想见她,她却偏要来见你、烦你,如今咱们也烦一烦她!”梅茹如此道。
且说赵姨娘见和穗过来,只当董氏找她,这会儿特地扶着肚子进屋。待见到梅茹在,她连忙将扶着腰的手讪讪放下,敛起嚣张神色,请了个安:“三姑娘。”
梅茹抬眼打量过去。
只见这位赵姨娘确实生的不错,身上穿着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袄,底下是月白色的百褶裙,一走起来,倒是有些步步生莲的意味。
“呵。”梅茹冷笑一声,直接对她道:“掌嘴!”
“三姑娘,这……!”赵姨娘往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
梅茹厉声斥道:“见了我大嫂为何不行礼?你什么身份?我大嫂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串的话振振有词,惊的董氏眼泪都止住了,那赵姨娘更是怔楞住,下一瞬正要呼天抢地的撒泼,梅茹冷冷瞪她:“哭一声,多掌一次,姨娘你好好掂量掂量。”
赵姨娘顿时噤声了,瑟瑟缩缩立在旁边,自己扇了自己一下。她能仗着大爷的喜欢,招惹董氏,可她不敢招惹这位梅三小姐。梅三小姐的脾气在府里是出了名的骄纵,乔氏又宠她的厉害,若是顶撞了这位三小姐,只怕乔氏能有一百个法子来苦整她!
赵姨娘一时暗叹晦气,怎么这位出手了?
那边春熙堂内,孟老太太保完媒,乐呵呵的问:“怎么不见姐儿几个?我家蕴兰那丫头可想她们,今日本来也要跟着来的,被她娘逮住了,这会儿恐怕还在逼着念书呢。”
老祖宗杜氏皱眉:“姑娘家认识几个字就好,读那劳什子的四书五经?难道还跟男人似的,头悬梁锥刺股,考功名利禄么?要这么说啊,蒨姐儿我头一个舍不得,她身子骨娇弱,请个夫子在家教教姐仨识字也就罢了。”
孟老太太笑:“还不是蕴兰的娘?”说着,她看向乔氏:“你那妹妹可是咱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学问好,这会子一门心思想着把安哥儿还有兰丫头栽培出来呢。”
——孟家和梅家是表亲,乔氏嫁给梅寅,妹妹小乔氏则嫁给孟老太太的长子孟政。
这话听着是夸,可细细品品,不免有些老人家的埋怨。
乔氏掩面一笑,少不得替嫡亲妹子说好话:“老太太,您还不知道么?我那妹妹啊,木头人一个,眼珠子都掉学问里了,您千万别介意。”她边说边拿手一比,逗得孟老太太和杜氏都乐了。
乔氏也陪着笑,眼风再一扫,就见静琴候在外面。担心是循循有事,乔氏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
刘妈妈出去一趟,回来就将董氏和那赵姨娘的事简单说了一句。
乔氏颦了颦眉,面色不好。
从春熙堂出来,她便去董氏那儿,待见到房里平静如常的情形,乔氏倒是一愣。
只见董氏面色苍白,这会儿躺在床上正要挣扎着起来请安,循循坐在旁边陪着说话,而那个惹是生非的赵姨娘则立在一边,战战兢兢的,脸还高高肿了起来。
乔氏登时明白过来,她瞪了梅茹一眼,梅茹吐吐舌,乖乖退出去,留他们在房里说话。
梅茹也知道自己不该多事,可这事儿不管,后面就没法弄了。
——乔氏为人能干,做事爽利,若说有什么不好,就是太过偏袒子女。
待到夜里用膳时分,梅茹磨磨蹭蹭,蹭到了乔氏那儿。董氏今天没有在旁边伺候,只剩她们娘儿俩。乔氏一直冷着脸,想来还在气梅茹多管这档子闲事。梅茹只好抱着乔氏的胳膊撒娇:“好娘亲,我错了。”
“什么错?”乔氏逼问。
梅茹挠挠头,道:“我不该见到大嫂寻死觅活,就一冲动替她教训房里的人。”
好话坏话通通给她说了去,乔氏扑哧一笑,旋即又绷起脸道:“下回别这么没规矩!你一时爽快了,让你哥哥怎么办?”
何况,若是传出去,也显得梅茹太过放肆了些。
知道娘是为她好,梅茹鸡啄米似的点头,末了叹了一声,道:“今日瞧嫂嫂那样,也是可怜。”
乔氏跟着叹气,捶了捶胸口,只是说:“你哥哥就是来跟我讨债的!”
“娘,那这事儿准备怎么办?”梅茹追着问,“赵姨娘肚子里的……”
乔氏这回不说了,点了点她的额头,让她一个小丫头别那么多事。
梅茹撇撇嘴,心下甚急,只好委婉提议:“我瞧嫂嫂身子不大好,她身边丫鬟又没个得力的,不如娘再派个能干的去?”
乔氏一听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董氏身边的丫鬟都好欺负,根本立不起来!如此一想,她正要唤刘妈妈,刘妈妈恰好挑帘进来,附耳道:“太太,老爷回来了,这会儿喝的醉醺醺的,去那边了。”
一听这话,乔氏心里不免冒火,可碍着女儿在又不好表露,她点点头,压着火吩咐道:“派人去一趟,就说请老爷过来商量两件事。”
梅茹见状,连忙寻了个借口溜走了。
哥哥嫂嫂不安生,爹爹娘亲估计也有的一顿拌嘴,整个家都不安宁!
如此一思量,梅茹愈发觉得他们这一房前景堪忧。思来想去,她只能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可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
☆、第 4 章
且说梅寅喝了酒刚回府,就被孙姨娘身边的丫鬟请了过去。
房里头,孙姨娘绞了热的帕子,一边替梅寅擦脸,一边软语道:“老爷,今日孟府老太太过来,好像是替芸姐儿保媒。”梅寅闭眼“嗯”了一声,孙姨娘继续道:“听说保的西平伯府。这是好人家,不知太太她会不会……”
她话未说完,梅寅睁开眼,蹙眉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孙姨娘满脸忧虑,还要再说什么,梅寅倒是先沉下脸,她只好将话憋回去。
今天听闻孟老太太来替芸姐儿保媒,孙姨娘是乐开了花,可一想到不少主母暗地故意使坏庶女的婚事,她不免又忧心忡忡,这才先在梅寅这儿说一嘴,谁知讨了个没趣!
孙姨娘正懊悔呢,外头有人来传话,说太太有两件要事请老爷过去商量。
梅寅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收拾妥当去乔氏房里。
只见乔氏在屋里端坐着,冷冷横过来一眼,梅寅少不得做揖赔罪。
乔氏气消了,将梅芸的婚事说了,又道:“芸姐儿这桩婚事我瞧着不错,老爷,你觉得呢?”
梅寅点头:“西平伯府也算有心,请孟老太太老保媒,虽然是二房庶子,和芸姐儿也算搭配,就应下吧。”
说完一桩,乔氏慢悠悠泯了口茶,故意再冷他一下。
梅寅连忙又做了个揖,伏小做低道:“夫人,还有一桩何事?”
想到那桩事,乔氏重重叹了一声,道:“湘哥儿媳妇今天跟我说,要跟湘哥儿和离呢。”
“和离?那怎么行?”听了这话,梅寅连连摇头,“这事儿万万不可。如今董家二子才中了进士,咱们往后还得多走动走动,如果和离,这梁子就结下了。”
“老爷,那你也得管束管束湘哥儿,他也太混账了!”
梅寅酒劲一上来,嚷嚷着要打。
“打他做什么?”乔氏拦道,“还嫌不够乱?”
梅寅一愣,叹道:“那如何管教?真真是慈母多败儿啊!”
……
翌日清晨,梅茹来给乔氏请安的时候,梅寅也还在房里头。
梅寅如今三十多岁,这会子一身月白绣竹纹长衫,玉簪束发,整个人风雅的很。若说起来,梅寅和乔氏都是一等一的标致人物,梅湘也长得好,一家子里只有梅茹生的平平,唯有一双桃花眼遗传了梅寅。
上一世,梅寅虽活到了抄家,但自从乔氏去世,他整个人便不对劲了。先是在乔氏下葬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几个人都架不住,后来,更再未踏足那些姨娘的房里,只每日喝酒度日。那时梅茹嫁给傅铮,偶尔才回来,梅寅还指着屋里一桩桩物事,说这是你娘用过的,那是你娘喜欢的……
如今回忆起这些,再看爹爹娘亲都在,梅茹心里便是满足。
见到梅茹,梅寅一双桃花眼笑的弯弯的,招手就道:“循循过来,爹得了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梅茹一溜小跑过去。
“哎,慢点慢点!”乔氏在旁边喊,“循循,注意规矩!”
梅茹吐吐舌,跟梅寅相视一笑。
只见梅寅从袖中摸出一方玉,献宝似的递到女儿面前。这玉正面刻着一个花园,垂花门里面百花争艳,背面仅琢了一只蝴蝶。若放到太阳底下,那蝴蝶恰好停在一株花的枝头上。梅茹捧着看个不停,喜欢的不得了。
就听乔氏问:“又花了多少银子?”
“不值几个钱,想着循循喜欢就买回来了。”梅寅讪讪解释了一句,复又看向女儿欢喜的笑脸。忽然,他“咦”了一声,冲乔氏道:“我怎么觉着……循循今日不一样了?”
“爹爹,我哪儿不一样了?”梅茹一脸不服。
乔氏看了她一眼,笑道:“是不大一样呢,簪子少了,整个人……”可后面乔氏也不知该怎么说,总觉得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