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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怎么不画了?”傅钊好奇。
    傅铮眉眼倦倦的回道:“心境略有不同。”
    傅钊是个不喜舞文弄墨的粗人,这会儿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想不通就看一眼米糕,心境能不同到哪儿去?
    挠挠头,他忽然想到一桩事,一直还没机会打听呢,如今压低了声,悄悄询问道:“七哥,这回是贺太傅举荐你来的,可是你和周姐姐的婚事要差不多定下来?我就要多个嫂子了?”说到最后,傅钊话里满是笑意。其实多个嫂嫂也蛮好的,哥哥那燕王府空空荡荡,看着怪冷清的,哥哥回去之后,连个体己说话的人都没有。周姐姐也不错,端庄又娴淑,名满京城,还是当朝太傅捧在心尖尖上的外孙女……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是一段最最合适不过的姻缘。
    这些个利害关系连傅钊都通透,身在其中,傅铮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他默了默,随手抄起一本书,又随手翻了一页。视线落在上面半晌不动,倏地,傅铮懒洋洋抬起眼,目光正好落在那米糕上。
    他定定看了一眼,眉心蹙了蹙,又重新落回视线,只安静的又翻过去一页。
    ……
    这一日众人在保定府的驿馆歇下。
    小乔氏自然仍旧命厨娘去做饭。这儿习惯吃驴肉、喝羊羹,梅茹光是想想,又有些馋了。她去小乔氏院子里等着吃晚饭,熟知外面的丫鬟拦道:“三姑娘,燕王殿下在里头呢。”
    梅茹楞了一下,暗忖,他来做什么?
    她静静在外面立了一会儿,就听里面傅铮道:“孟夫人,本王实在有要事在身,必须要先行一步,还望孟夫人见谅。”又道:“本王已命十一弟一路护送你们。”
    一听这话,梅茹忍不住笑了。
    她实在受不了跟傅铮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再这样天天见下去,梅茹觉得自己能逼疯!只求他赶紧走吧!
    小乔氏是个懒得跟人寒暄废话的,这会儿只是道:“殿下你忙,不必客气,有十一殿下在亦是一样的。”
    傅铮拱了拱手,退出来。
    他的脚步声沉沉的,跟他这个人一样阴鸷冷漠,梅茹再熟悉不过,她一个闪身,连忙避到旁边廊柱后头。
    傅铮从里面走出来的瞬间,眼角余光里已经捉到一角裙裾,躲在廊柱后面。
    躲他躲成这样的,还能有谁?
    傅铮脚步略略一停,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往那儿拂了一眼——
    这一回连那一角裙裾都收了进去。整个人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他看见似的。
    傅铮顿了顿,复又提步离开。
    重新听到这人沉沉离开的脚步声,梅茹方轻吁一口气。这顿饭她吃得格外舒畅,一连吃了好几块驴肉。最后,还是小乔氏唬了她一眼,道:“小心积食。”梅茹才赧然的停下筷箸。
    到了夜里,坐在那儿埋头写了几页书,再一吹风,梅茹果然隐约有些不舒服了。待到躺下来,更是涨得慌,难受的要命,肚子里像是塞了坚硬石块一样撑。梅茹躺不了,更是坐不住,索性穿上衣服去花园里溜达消食。
    保定府的驿馆比涿州的大不少,这花园亦大上许多,里面竹影重重,曲径通幽,还种了各色牡丹,只是如今春寒料峭,还没有长花苞。
    梅茹积食积的难受,沿着石径走了好一会儿还没消下去,静琴心慌道:“姑娘,你怎么样?”这一回梅茹就带着静琴一个大丫鬟出来,如今她身子不舒服,静琴怎么不着急?她又问:“姑娘,要不要让人去请大夫?”
    这种丢脸的事,怎么能请大夫?
    梅茹摇头道:“无妨,应该是晚上驴肉吃多了。”
    这话说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哼,轻轻的,含着戏谑。
    梅茹浑身一僵。她戒备的循着声望过去,只见重重叠叠摇曳的竹影里走出来一个人,俊朗的面容沉沉,好看的眉眼淡淡,不是傅铮,还能是谁?
    也不知他在这一处看她溜达了多久!
    梅茹微恼,僵了僵,福身道:“殿下。”
    傅铮走到跟前,又看了她一眼,才淡淡提醒道:“三姑娘,莫要贪食,尤其是夜里。”
    他说话总是这般清清冷冷的,可这一回,梅茹却听出了半分取笑,像是被这人捉到了什么把柄,她耳根子不自在的微微一烫。
    傅铮吩咐静琴道:“让驿丞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静琴只觉莫名其妙,可眼前这人身份尊贵,她看了梅茹一眼,犹犹豫豫的唤道:“姑娘……”
    梅茹也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她的丫鬟,他凭什么指示?她刚要断然拒绝,傅铮沉下脸对静琴道:“还不快去?”
    他沉下脸的时候,满面皆是肃杀萧索之意,让人打从心底畏惧害怕。
    静琴一怔,赶紧转身跑去请找驿丞了。
    梅茹心里咯噔一声。
    那傅铮一双眸子墨黑,沉沉望过来,径直问道:“三姑娘,本王可是在哪儿得罪过你?”
    完全是猝不及防的,梅茹心中蓦地一痛,痛得她难受。这一瞬,所有痛苦凄楚的过往在她心里不停来回翻涌,一幕接一幕,刺的人眼底发烫,那个被芙蓉簪狠狠扎进去的地方,丝丝的疼着,额上也冒出隐隐的汗……梅茹觉得自己又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低下眼,脸色惨白。
    傅铮蹙眉。
    小半晌,梅茹钝钝摇了摇头。
    傅铮愈发疑惑:“那你躲我做甚?”
    这会子梅茹沉默的越发久了一些,她低着头,在他面前,难得声音轻轻的回道:“殿下,我只是可惜你识人不清。”
    “哦?”傅铮冷冷狐疑,“本王哪儿识人不清了?”
    梅茹道:“殿下,你放着那美若天仙、性子又好的人视而不见,非要去看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岂不识人不清?”
    傅铮觉得有些意思了,他问:“三姑娘,你在替谁打抱不平?谁又是沽名钓誉之徒?”
    梅茹望着他道:“殿下有眼睛自然会看,还需要我明说么?”
    被她驳了一句,傅铮冷冷的一张脸,竟难得弯着唇角,轻轻笑了,又摇了摇头。
    他笑起来,犹如春风拂过,好看的紧。
    梅茹怔怔重新低下头,道:“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先回房了。”
    傅铮点了点头,道:“去吧。”
    这话一听,梅茹仍是一怔。她身形顿了顿,赶紧转身走了。
    傅铮定定望过去,就见她先是快走几步,待拐了个弯儿便跑起来,裙裾飞扬,像是要尽快逃离他似的。
    这位梅三姑娘肯定没说实话,他知道。
    那边厢梅茹跑的飞快,出了花园正好迎面遇到静琴。静琴见状,吓了一大跳:“姑娘,你怎么了?”她说着往后望了一望。
    “没事。”梅茹停下来,亦心有余悸的往后看了一眼。
    后面层层叠叠的竹影横斜,哪儿还有那个人的身影?她长舒一口气。
    其实刚才那番话,她一个小姑娘说出口,已经算非常出格了,可这人和周素卿愈走愈近,二姐姐那边厢倒是情根深种的模样……梅茹怎么能不借机替二姐姐婉转的说几句?
    扭回头,梅茹暗叹一声。
    想到傅铮先前的那句话,她眸色不禁暗了暗,若是前世他愿意对她说上一句关切之言,哪怕是敷衍,她的心也不会如现在这么凉了。
    ……
    翌日,傅铮果然是骑快马独自先行离开。他离开的那会子梅茹用完朝食,正到处走走消消食——昨夜她难受了一晚上,今天断不敢再马虎。
    傅铮正和傅钊交代话呢,余光又瞟到她。  四目相对,梅茹又淡淡撇开眼,暗忖,你还是赶紧走吧。
    傅铮跨上马,跟傅钊交代道:“莫贪玩,多照顾一些孟夫人和二位姑娘。”顿了顿,又冷冷训诫道:“莫要贪食。”
    他这话说的不轻不重,恰好飘到梅茹耳朵里,梅茹不禁微恼。
    他表面说给傅钊听,其实就是要说给她听,只怕还在取笑她昨夜驴肉吃多了的事!
    梅茹不屑的扁扁嘴,往其他地方走去。
    傅铮抬眸望了一眼,只看到一团背影,这人哪怕是背影,也是气鼓鼓的模样。傅铮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哥哥快些走吧。”傅钊赶他。
    扯了扯马缰,傅铮终于走了,一路疾驰,不多做停顿。
    且说没了傅铮,梅茹一路果然轻松自在许多。
    傅钊就是个小孩心性,又是个贪吃的,没了傅铮约束,他这一路每到吃饭的时候,就非常自觉的过来找小乔氏。小乔氏便让厨娘多做一些,给这位十一殿下送过去。
    春寒料峭,一路上没什么景儿看,他们三个小的年龄相仿,经常斗嘴,倒也不嫌闷,就是小乔氏嫌他们烦。
    从保定过来,待到二月下旬,一行人入了山西,路上便能看到稀稀疏疏抽条的新叶了,冻结凝固的河水开始咕咚咕咚淌着,一切都开始变得美起来,人的心境也跟着开阔。
    眼见着群山连绵,山间田埂成片相接,望不到尽头,实在是壮美无边,梅茹心念微动,就想到了傅铮送给周素卿贺寿的那幅碧海潮生图。那画远远望过去,是白茫茫一片苍茫大海,傅铮落笔壮阔,胸襟高远,亦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如今眼前瞧见的,岂不是一个道理?
    河山壮美,江山秀丽,谁人见了不爱?傅铮如今是个赋闲不得圣宠的王爷,却也是放不下那等心思的……
    梅茹叹了一声,铺开宣纸,思量半晌,落下一笔。
    她这画作的极慢,又有傅钊在耳边窸窸窣窣的烦,哪儿能快起来?
    傅钊得知她这些日子在作画打发时间,不由好奇道:“循循,你在画什么?”
    三人斗嘴的时间久了,傅钊自然而然也跟着孟蕴兰一起喊她“循循”,还真是没有男女之别!起初的时候梅茹会横眉,训斥他:“殿下,这也是你能喊的?”傅钊指着孟蕴兰道:“她能喊,本皇子为何不能?”听听这些,梅茹又不想理他了,这几日正避而不见、省去些闲话呢,这人又过来蹭饭,顺便寻他们说话斗嘴了。
    如今她们在翼城县的驿馆住下,眼见着没几日就要到陕西了,梅茹懒得多跟他计较,只搁下笔,懒洋洋回了一句:“殿下,你自己不会看么?”
    傅钊看了小半晌,撇嘴道:“本皇子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又万分断然道:“肯定是你技艺太差!”
    梅茹也不生气,只道:“我这是对牛弹琴。”
    傅钊不服:“本来就是你画的不好,等到了大营见到我哥哥,请他来断个一二。”
    想到傅铮,梅茹冷下脸道:“给他看做什么?他便是天理了?”
    傅钊拍手笑:“我哥哥旁的不说,于这作画造诣上,还真就是天理。”
    梅茹简直呕出一口血,将这人轰出了自己院子。
    再见到傅钊的时候,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再往西北走了没四五日,三月初,一行人终于入了长安城。孟政在城内有办公的衙门。想到要见到爹爹了,孟蕴兰激动的不得了,熟料去衙门一问,才知道孟政去平凉抗敌去了。再问到先来的燕王殿下,只说也一并去了。
    平凉在甘肃,还得继续往西北去,又是个战事慌乱之处,几人一时无言。
    这日夜里孟蕴兰跟梅茹一道睡的,她道:“循循,我真想我爹爹。”一说这话,她眼圈儿就红了好几分。孟蕴兰又抹泪道:“我爹都一整年没回来过了,我惦记的紧,熟料到了这儿,他还是在外头,也不知要不要紧……”
    梅茹一时静默。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叹了一声,宽慰道:“蕴兰,姨父那么厉害,定不会有事的。”而且,孟政后来还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呢,武定侯府更是荣耀满门,可梅茹这些都不能说啊,只能捡些好听的宽慰自己这个表妹。
    孟蕴兰哭了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梅茹却睡不着。前世傅铮领兵在外的时候,她也曾如此这般的担心过,想着那些不长眼的刀箭,就日日夜夜睡不着。梅茹在京城坐不住,便出去寻他。他去辽东,她就去辽东。他到川西,她就去川西。可那人见了自己,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后来她就不去了,再之后连他去了哪一处打仗都不知道。那一回他一年多未归,梅茹后来还是偶尔从石冬那儿得知这人身上又添了几道重伤,想着他身边总该要有个人照顾,梅茹便做主给他收了一房侍妾,那侍妾生的柔柔弱弱,眉眼楚楚可怜不输二姐姐,比之更是美上几分,熟料那人也不要……
    默默又叹了一声,梅茹阖上眼,懒得再想那些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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