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恭国百姓神经再粗糙,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京城百姓的感觉尤为明显。出入摘月阁的奢华马车不见了,经常蹦跶在人们面前耀武扬威的京兆尹失踪了,街上巡察的执金吾们集体换成了陌生面孔,连太极门的钟鼓也有好几日不曾听到了。事有反常必为妖,将这些日子来的种种事迹联系到一起,有人得出:皇帝陛下兴许已经驾崩了。
轰的一下,恭国上下沸腾了,包括关着朝廷命官的牢狱里。
“难道陛下真落入了那逆臣贼子手里,惨遭不测?”前任工部侍郎如丧考妣。
隔壁间,前任户部侍郎望着黑乎乎的房顶:“其实想一想,陛下除了在俸禄上叩门了点,对我们还是挺好的。”
“喂,这句话你说了有三百遍了,换个台词好不好?”
“好吧,陛下都走了,我们离断头台也不远了。连兄你的遗书写好了嘛?”
“……”
仿佛为了进一步体现什么叫做“雪上加霜”,讨伐晋国新帝的塔塔尔部新可汗乌恩突然调转矛头,直攻向恭国北方边界,北疆告急。
“孤问你最后一遍,岑睿去了哪?!”同一天夜里,岑瑾再度站在衣衫褴褛的秦英面前。
秦英似对加诸在身上的鞭刑已丧失了痛觉,平静地反问:“就算我告诉你,陛下他能走能动,难道会一直在一处?”
岑瑾拇指上的扳指裂开一条缝:“你以为你们的‘好’陛下还有机会回来救你么?现在他四面楚歌,自身难保,这京城他是一步也回不了了。”
“既然大皇子如此自信,又何必喋喋不休地来问本官?”秦英脸上高起的颧骨凑出个冷蔑的笑容:“只不过乌恩汗的骑兵能不能达到你预期的效果还尚未可知。”
岑瑾背着的手蓦然一紧,森然道:“你以为孤真不会杀你?”
“悉听尊便。”秦英懒得再看他。
霍然刀光闪过,一滴滴的血落在了地上。
……
上天好像终于看不下去岑睿这个悲催皇帝的倒霉劲,乌恩汗的铁骑精兵才踏上恭国边境便遭到了燕王早已设下的伏击。燕王的军队常年驻守北疆,不仅骁勇善战,更熟知与草原骑兵的作战方式,两军对垒,毫不落于下风。乌恩汗久攻幽州不下,供给不足,便欲撤回北方。岂料晋国新帝容泽御驾亲征,率领着十万大军截断了他的退路。
“容泽这兵发得恰到好处,先让燕王削了乌恩的气势,自己在后面收拾残局。”岑睿站在地图前与傅诤撇嘴道:“这人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傅诤卷起燕王的来信,站到岑睿身后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的身体好些了么?”他们现在江宁郡的兵营里,再过几日即要赴往京城,他很担心这样的急行军岑睿的身子吃不消。
岑睿并没有对他提起自己中了蛊毒,道:“你也知道,那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们装的病。”故意把胳膊抬到他眼前晃来晃去:“能动能跳的你说好不好?”
傅诤制住她,捏了捏:“晃得我眼花。”
“哼!”岑睿的视线重新回到地图上,落在南疆那一点:“魏长烟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就这一两天了。”傅诤也随着她看向地图:“不过我们等不了他回援了,再拖下去,夜长梦多。”
“傅诤,我一直认为我和我没人情的老子没有半点相像。”岑睿背朝着他,傅诤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她笑了笑:“现在我发现自己确实是他的女儿,阿昭他们落在岑瑾手里,秦英和其他官员身陷危境。可我在这里还能笑得出来……”
傅诤双手握住她的肩,稍稍用力:“这个时候,笑总比哭好。”
“你想要说的,我懂。为帝者最忌心慈手软,是不?”岑睿半倚在他身上:“好了,不说这个了。想想岑瑾吧,燕王一动,他也该按捺不住了。”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必有所动作。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宣布你重病不愈,传位给他……”傅诤的话被帐外士兵的通报声打断:“陛下、太傅大人,金陵王求见,称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我有点累了,你去与他说吧。”岑睿打了个呵欠,松懒道。
傅诤看着她略显苍白的气色,拢上她小腹道:“你的日子快来了,我让来喜给你煮了枣汤,你歇一会后记得喝。”
岑睿甚是郝然,这个他倒是比她本人记得还清楚些。
帐内留下岑睿一人,她看着晃动不止的帐帘,缓步转到屏风后。人还没挨着藤榻,骤然抵住腹部躬□来,一阵猛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扶着塌边慢慢直起身,看着地上猩红点点,哑声唤道:“来喜。”
第81章 捌壹回京
傅诤回来没寻到岑睿,来喜也没有了踪影,问了守帐的士兵,称陛下去找了老国公。傅诤看了眼不远处灯火微醺的白帐,握着卷册返入帐内。他看得出岑睿心里装了事,她选择不说自有她的理由,他不想逼她。
“陛下不是单单找老臣来喝茶的吧?”魏老盘膝坐在草席上:“老臣那个逆徒惹陛下不高兴了?”
岑睿沏好盏茶放在他面前,自己的杯子仍是空着:“傅诤他忙着研究带兵打仗,哪有时间来恼我?有些话不能和他说,只能和魏老你发发牢骚啦。”
魏老的眼睛瞬间亮了,急飕飕道:“什么话什么话?是不是陛下准备回京就收拾徐家那个老小子?唔,要么就是给傅诤那旷男挑好媳妇了?”
岑睿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竟真做出认真考虑的模样:“魏老所言有理,这徐师做了这么多年丞相到头来竟然倒戈了!嗯,朕回京后一定好好办了他!”
魏老眼睛都快笑没了,乐不可支地拍马屁:“陛下英明!”
“这样吧,丞相换魏老你来做。”
笑容刹那从魏老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忽闪,顾左右而言他:“啊,我那逆徒应该回来了吧,兴许和陛下有军务要商量呢!”左躲右闪实在避不开,苦恼地揪着胡子道:“别人不知道,老臣还不知道吗?陛下早就看我们世家大族不爽了,秦英那帮清流队伍越来越大,我们倒台是早晚的事。陛下还把老臣这个一条腿跨进棺材板里的人推到风口浪尖上,不是为难老臣嘛?”
岑睿眉毛抖了抖,这魏老看得挺开的哈,摆摆头:“清流到一定程度也会变浊流。朕早年一些看法与做法激进了些,与其彻底拔除世家,不如把权分下去,分得散、细、精。”
魏老收正容色,端起茶饮了口:“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却也要防止官制冗杂,养出闲人。”
“这点朕也想到了,”岑睿若有所思地点头:“分权、削藩,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能做到哪一步?”
魏老警觉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岑睿笑道:“朕也是凡人,寿命有限啊。自然想在有生之年多做些好皇子该做的,魏老说是不?”
魏老半信半疑地看着岑睿,啧了声:“话是怎么说没错,但老臣依然不赞成把燕王之子立做太子。虽然这样一来,在削藩之事上,燕王没多少说话的余地了。但陛下年轻,日后有了子嗣,不是麻烦事么?”
“不会的……”岑睿低头笑了下,不知是说不会有麻烦,还是说……她看着咕咚沸腾的茶水,孩子对现在的她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