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南摇摇头,抱着东西跟他一起走到停车的地方,两人上了车,徐之南还是一言不发。卫陵知道她是在想陈徵的事情,怕她钻牛角尖,便问她,“你别想太多,这里找不到,换个角度想想。”
徐之南摇摇头,“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卫陵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向徐之南,“你觉不觉得,陈徵的那个老师,叫高歌的,有问题?”
徐之南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卫陵抿了一下唇,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刚才听到你跟那个男生说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卫陵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说,高歌跟陈徵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不是我这个人心坏或者人小气,你该听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如果不是陈徵身上有他可图的东西,我不认为高歌还会对他那么好。”
他转过头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对徐之南说道,“你可以从那个记者那边下手,反正你在这边也问不到什么了,正要从那边去查。”见徐之南脸色已经变了,卫陵笑了一下,又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有,我觉得还是要多留意一下他,反正多条路,多个想法,就算最后查出来的人不是他,那也不伤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听卫陵这么说,徐之南突然想起那天在会展上,高歌脸上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如果真像卫陵说的那样,是高歌在背后搞鬼......徐之南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他认识陈徵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陈徵到了这个学校,成了他的学生,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交集。意思就是说,倘若真的高歌在引诱陈徵吃药,那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人下手?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如果真的查出来,这背后的真相,将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75|第33章
第七十五章
当初在会展上面的那个男记者,很快就查了出来,果不其然,正是高歌找来的。徐之南不太明白,如果真的是高歌有意做这些事情,那为什么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他完全可以多绕几个圈子,将自己从这上面摘干净。不过后来卫陵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也许高歌就是等着他们去发现呢?况且,雁过留痕,只要是你做过的事情,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总会找到漏洞的。一味地隐藏非但不能将自己的嫌疑彻底摘掉,反而是在枉费心机。
徐之南觉得卫陵说得很有道理,她找到那个记者的消息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被会高歌知道,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徐之南下午便去高歌的画廊找他。
她去的时候,高歌正在办公室里看一幅画,神情专注,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徐之南这个人。她也不着急,一直静静看着高歌把事情做完。终于等到他看完那幅画,他转过身来朝徐之南笑了笑,“抱歉,让女士久等了。”笑容和煦,一派光风霁月,看不出任何破绽。
徐之南心里没有来由地出现一阵慌乱,高歌到了现在还伪装得这么好,那这幅皮囊下来,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祸心?她简直不敢想,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隽永安宁的人,会处心积虑对付陈徵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徐之南不想跟他绕弯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从包里拿出那个记者的录音,放到高歌面前,“我找到了那天在会展上的那个记者,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他告诉你是我让他来的?”高歌毫不避讳的承认,让徐之南一愣。他突然就笑了好像是在笑徐之南单纯。他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轻蔑,仿佛根本不把徐之南放在眼中一样,他低了一下头,端起手边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他说的没错,就是我啊。”
见徐之南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又笑了笑,说道,“找记者在会展上将陈徵的过去抖出来,是我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很真诚,也很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完全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自己那样做的后果,会害得一个青年不堪忍受而自杀。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高歌偏头问徐之南他,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就被高歌打断了,只见他笑了笑,继续毫不在意地说道,“想必你来之前,已经和你的那个,嗯,前夫,查过了吧?我跟陈徵过去那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在那里自问自答,神情居然有几分沉溺进去的感觉,“因为,陈徵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
“他是个人才,有天分,肯下功夫,刚好又入了这一行。但是你这也知道,搞艺术的,天分很重要。陈徵虽然有几分天分,还那点儿天分还不足以支撑他走到顶峰,有部分才华,但是才华不够,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啊。幸好,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他的成长经历跟现在的一般小孩儿都不同。这就是他出彩的地方,是他让我另眼相看的地方,也是我说他人才不是天才的原因。”
“你找他,收他当了你的弟子,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成长经历不一样?”徐之南觉得这个里有简直匪夷所思。她来这里之前,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或许高歌跟当初的千鹿山虐杀案有着联系,但联系是她没有找到的;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他,让他对陈徵出手;甚至,徐之南还想过,是不是有人要冲着她来,陈徵只是被无辜牵连的那个。但那么多种可能,她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对啊。”高歌再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天分的学生那么多,陈徵不是这里面天分最高的,我为什么要偏偏要选中他?还不是因为他的经历跟别人不一样?你不知道,”高歌的语气居然多了几分感慨,要不是他现在正在跟徐之南说陈徵去世这么大这么严重的消息,徐之南甚至有种高歌在台上讲课的错觉,“现在的小孩儿,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在温室当中长大的,从小受到的都是父母最好的教育。就算有些波折,也不过是父母离婚去世,家庭破碎,再或者,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哪一个,没有哪一个像你们这个年级的年轻人,会像陈徵一样,还那么年轻就经历了那么多。”
他好整以暇地端上咖啡杯,对徐之南说道,“你看,他十五岁不到就进了监狱,虽然在里面也学习过,但文化程度到底跟你们这些从小规规矩矩念书上来的人不一样。无论是以前小时候,父亲奶奶离世,母亲抛弃他,还是后来青春期遭受别人的欺负,在监狱中忍受其他人的冷眼,这个中滋味,不是你们这些受到父母庇护的人能想得到的。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也不够啊。陈徵这个人,我看中他的原因,还是要因为他跟其他人比起来,多了那么几分善良和软弱。如果不是他够善良,他又怎么可能对当初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过去的血案,像梦魇一样没日没夜地折磨着他,这种噬心般的痛苦,被道德折磨着感受,普通人谁会有?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总会找些方法替自己开脱,然而陈徵并没有。如果不是他够软弱,他早已经从过去的困难中站起来了,根本不会给自己那么多时间沉溺在其中。”
高歌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们搞艺术的,天生神经细腻敏感,陈徵更是如此。如果不是对外界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加上性格软弱善良,陈徵又怎么可能画出那么震撼人心的作品呢?”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是徐之南看他,仿佛一条淬了毒的蛇,随时可能撕下伪装,冲上来对她咬一口。她也算是见得多了,那么多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都没有此刻高歌给她的感受强烈。
这个男人,好像没有心,没有五感一样,人世间任何规则仿佛对他都没有了用处。他感情丰富,偏偏不惧生死。徐之南还记着陈徵去世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耳朵里时他的反应,那样痛哭流涕,那样悲痛,感情如此真实,徐之南觉得,他是真的在惋惜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弟子。然而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或许他是在惋惜,失去了一个像陈徵这样天分出众的木偶。他死了,高歌再到哪里找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傀儡呢?他口口声声说是看中陈徵的经历和才华,但焉知不是他喜欢陈徵这样单纯易于控制的人呢?毕竟,和一个平庸的人比起来,对于高歌这样的人,还是□□贴合他心意的人让他更有成就感。
见徐之南不说话,高歌笑了笑,对她说道,“你不知道吧,陈徵,并不止我上面说的那样。你把他救出来,带给他一个新的生活,在他眼中,你就好像神一样。他无限地依赖你,却也知道不能依赖你。因为你毕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啊,你是个女人,是个在社会中受到无数限制的女人,在世俗眼光当中,身为伴侣,陈徵应该强大自信,哦,就像你那个前夫一样。英俊多金,心思细腻又复杂。这样的男人才能给你带来无限的安全感。但是。你觉得他做得到吗?甚至你自己,有没有那一刻,觉得陈徵,太软弱,太不像个男人了呢?”
高歌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徐之南心中潜藏已久的东西。是啊,陈徵软弱善良,她是知道的。她原本以为,跟陈徵在一起,不过是生活中感到辛苦而已。但跟他在一起久了,徐之南有的时候也会觉得疲累,谁都想偷懒,都想轻松。陈徵非但不能帮她分担,反而经常要她帮忙。虽然爱,但是......她很多时候也觉得不堪重负啊......
“哈。”高歌见了她的表情,一下笑了出来,“一个原本就软弱的人,一个原本就认为自己有罪的人,在碰上喜欢的女人,却不按照她的愿望来活着。以陈徵的自卑,你说他会生出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自卑、自厌,加上他原本就沉浸在过去的旧事中走不出来,偏偏趋利避开是人的本能,你说,种种情绪相加,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高歌的声音轻轻的,真的好像是在吐信一样,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狠狠地咬上徐之南一口。
“哦,我还忘了。”徐之南猛地抬头看向高歌,只听他说道,“你身边还有个样样优秀、和你一样在阳光下长成的前夫。和陈徵比起来,你们才是天生一对啊。”
徐之南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好像在发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高歌坐在椅子上摊手,“你不知道吧,陈徵把我当成神父一样,时常向我诉说他的悲哀和无奈。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陈徵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是这个男人,亲手将他送上了绞刑架。
徐之南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样,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过,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上次在陈徵抽屉里看到的药瓶,一直以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瞬间明白了。她抬手指向高歌,颤声道,“是你,是你一直在引诱他,引出他的心魔,让他不堪重负,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最后你又找出了记者摆下这道局!”
高歌点头,“是我。”
“是我一直引诱他吃药,你曾经也受困于抑郁症,应该知道那药只会是饮鸩止渴,心志不坚的人会越来越沉溺在抑郁症中。也是我,叫了记者来,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翻出陈徵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为的就是能让他在受到伤害之后能更好的投入到绘画当中。啊,你不知道的,”他抬手,像是在咏诗一样,“伤害对于艺术创作来讲,有多么重要。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他根本不会在绘画上走远,什么功成名就,什么名动中外,那都是一场笑话!”
“你简直是个疯子!”徐之南再也忍不住,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高歌扔去。高歌却像是被她这个行为激怒了一样,瞬间暴起,“你懂什么!”
“你这样的无知妇孺,只会永远受困于世俗眼光。你这样的人,又懂什么!”高歌大喊道,“如果不这样,陈徵他怎么能画出那么好的画作,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的成绩?他已经到了瓶颈了,如果跨过去,那是一片远大前程!我不求名不求利,只是在帮他!你这样的俗人,根本不会懂!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地绘画就永远没有灵魂!”
“神经病!”徐之南也怒不可遏,她指着高歌说道,“你这是在压榨他,在挤干他身上的血肉。况且,陈徵的梦想是当个平凡的人,最后融入到这个社会,你给他的,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徐之南最后这句话,好像火一样,瞬间将高歌点燃。他怒喝一声,“你乱说。”便冲上来死死地扼住徐之南的脖子,“你这样的无知妇人,永远只配最低端的东西,根本不会明白。就算陈徵不想要,他不照样欣然接受吗?你才不明白他,你说的才是他不想要的......”
☆、76|第33章
第七十六章
鼻端的空气越来越少,徐之南觉得她快死了。迷蒙中,她觉得死了也好。高歌这样的行为肯定是不能给他顶嘴的,如果他杀了自己,卫陵此刻就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她的死一定会让高歌得到惩罚的。虽然不是以教唆陈徵自杀的罪名受到审判,但能把他关进去,能让他得到惩罚,就算搭上自己一条命也值了。
这样想着,徐之南嘴角甚至还出现了几分笑容。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虽然陈徵死亡的真相会永远埋藏下去,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最后结果让人满意就行了。
她感到眼前景物都还是恍惚,原本撑着高歌胸膛的手也慢慢没有了力气,徐之南甚至以为她自己真的要死了,头顶的刀已经掉下来了,她甚至能看见上面的冷芒。然而喉咙却突然一松,新鲜空气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徐之南猝不及防,被呛得咳了几声。高歌倏地放手,站直身子,转过身背对着她。
刚才的两声小咳变成了大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徐之南甚至眼泪都出来了。在咳嗽的间隙中,她居然还能抽出空来问高歌,“你怎么......怎么不干脆杀了我?”声音呕哑,像是许久不曾鸣起的琴,曾经圆润的音色已经消逝在了岁月中。
背对着她的高歌冷笑了一声,身上的白衬衣泛着冷淡且不近人情的光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吗?”他转过身来,被时光侵蚀过却依然俊美的面庞在徐之南眼中好像魔鬼一样,“你想让我杀了你,好用杀你的罪名被关进监狱,来给陈徵报仇是不是?哈。”他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神情倨傲,“你想得真是太好了。没有什么可以制裁我,陈徵的死也是因为他自己太脆弱,不堪忍受舆论的压力,跟我丝毫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们这样的蝼蚁把自己搭进去?”他张开双臂,好像享受此刻窗外的骄阳一样,“你们这些人,纠结于最低下的感情,丝毫不明白苦难在艺术的道路上有多重要,跟你们这样多人讲话做事,简直是浪费我的人生。”
徐之南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她一边捂住脖子,一边满脸嘲讽地看着高歌,声音因为刚才被人扼住,所以变得有些喑哑,却让那讽刺显得更加刻骨,“你以为你最超凡脱俗吗?哈,这真是我听过最可笑最荒谬的事情。苦难既然在你所说的艺术道路上那么重要,你自己怎么不去呢?你躲在别人身后,享受着别人的荣光,借此来装点自己。高歌,其实你已经许久没有新作品了吧?你既想享受荣光,又不想出力,更加江郎才尽,拿不出新的作品来,就去学校中挑选那些单纯善良有天赋的孩子,借助他们来让世人记住你。他们感谢你,把你当成伯乐,世人也把你当成有真正眼光等人,但是,”徐之南笑了笑,“这样的你不过是个盗贼,还是最下流的那种。”
“一份力气不出,却正大光明地站在别人身边,享受别人荣光的同时还在沾沾自喜,以此为荣。”她眼中的讽刺好像刀一样朝高歌身上飞去,“这样的人,不知道该说是可悲还是可笑啊。”
“够了!”徐之南话音刚落,就被高歌粗暴地打断了,“你不要再说了!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我在这其中的意义!要不是我,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站在台上接受各方艳羡的目光,更没有机会得到那么多的掌声和鲜花——”
“错了!”他还没有说完,徐之南就高声截口道,“是他们,是他们把身上的荣光分给了你,而不是你带着他们走进那样一个殿堂。你总该听过,金子总会发光的吧?既然是金子,有没有你这个引路人,或者是不是你这个引路人都一样。”徐之南嘴角凝起一丝笑容,眼中却是十足的怨恨,“你是个魔鬼,也是个怯懦的胆小鬼,做了的事情不敢承认,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为一副超脱的样子。没人比你更虚伪,也没人比你更恶心。”
她喉咙不舒服,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干得没办法,又轻咳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继续说道,“现在我是找不到证据,没办法告你定你的罪,但是,高歌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罪证,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别人给你建起来的神坛上面拉下来。你防得了我一年两年,防不了我一辈子。”她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让对面的高歌看得有些不寒而栗,“反正我比你年轻几十岁,我耗得起,你未必耗得起。”
徐之南丢下这样一番类似于宣战的话,便拿起包包,挺直了脊背,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空调正好吹在她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厅中正在漫不经心翻着画报的卫陵看到她走出来,立刻站起来走上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话音刚落,就看到她脖子上两个鲜红的手印,瞬间明白过来,“高歌对你动手了?”徐之南还没有点头,卫陵就将腕上的手表脱下来递给她,,一言不发地往高歌办公室走去。
徐之南没有阻止,而是径自往外走。门外骄阳似火,但却仿佛永远温暖不了她。从那个画廊中走出来,她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冷得让她发抖。身上的阳光也好像得了病一样,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她站在门口,目光却看着高歌的办公室,里面扔椅子砸凳子的声音大得她在外面都能隐隐听见。
画廊中的几个职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有个男孩子,看了几眼徐之南,又看了看高歌的办公室,终于大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就从里面被人猛地拉开了,卫陵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他身上原本熨烫得服服帖帖的衬衣皱得像块抹布一样,白皙的脸上还有块青印子。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子,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徐之南看他出来,走过去将手表递给他,没有问他多余的话,两人一言不发却又难得有默契地朝停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了,卫陵在等红灯的间隙中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徐之南,终于忍不住,对她说道,“我刚才都为你打架了,你能不能问我一下?这可是我第一次为女孩子打架诶。”
徐之南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卫陵说的是真的,他一向高傲,家中又是最循规蹈矩的教养方法,上次动手估计还是在幼儿园。“我这是相信你。”她顿了顿,又说道,“跟你比起来高歌一把年纪了,肯定打不过你。”
她这话倒是实话,况且看卫陵身上没带什么伤,就知道高歌没能讨到什么好。卫陵本来是为了吸引徐之南的注意力的,让她不要一直沉溺在伤痛中,可是现在看来收效甚微。他抿了抿唇,再也不发一言,开着车子将徐之南送回了家中。
到了楼下,徐之南一反常态地问他,“要不要上去把你的脸上弄一下?”卫陵脸上有印子,他皮肤白,看上去分外明显。听到徐之南的话,卫陵眼中一亮,连忙点头,“好。”像是怕她反悔一样,连忙停好车子,跟着徐之南一起上楼了。
他走在前面,徐之南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一种造化弄人的辛酸瞬间涌上心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陈佳璐已经搬了回去,家中又剩下她一个人。这些年来徐之南已经习惯了孤独,并不觉得那么难捱。她将煮好的鸡蛋用纱布裹了,放到卫陵受伤的地方,瘦长的脖子上面,刚才高歌留下的印子分外明显。卫陵看着不发一言的她,心中越来越没底,忍不住找点儿话来讲,“你脖子上,要不要也弄一下?”
徐之南摇了摇头,“过几天就消了。”她从高歌的画廊里出来,话就一直很少,卫陵虽然没有问她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用猜的也知道,要想定高歌的罪肯定很难。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教唆陈徵自杀的,但陈徵的死,确实又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怜惜。伤害自己爱人的凶手明明就在眼前,徐之南却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这样的苦痛和委屈,卫陵再清楚不过了。但偏偏,无论此刻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徐之南看见他眼中的欲言又止,浅浅地笑了笑,说道,“这其实也算是报应吧。”卫陵一愣,徐之南将纱布里面的鸡蛋拿出来,换上一个更烫的,自顾自地说道,“我从拿到那个记者的证词开始,就觉得这是种报应。当初是我犹豫了,延误了救关子衿的时间。虽然法律上不能判我的刑,我也逃过一劫,但后来......”她低下头来笑了笑,有些艰涩,也有些苍白,“后来不是碰到了高歌吗?他用同样的方法,将我最爱的人杀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笑意,仿佛已经一朝看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了。然而坐在沙发上的卫陵却被她笑得心惊,他伸出手来,犹豫地想要拉住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握在手中,不会轻易离开。“之南......”他顿了顿,寻找着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跟她说这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你,或者说,此时此刻,无论怎么劝解,都没用。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你和高歌,不是一样的。”
他低头笑了笑,笑容有些涩然,“你并不是真的不想救子衿,如果不想救她,你后来也不会打那通电话。而高歌,从一开始他就居心叵测,想要将陈徵拉下水来。一个是无意,一个是有心,怎么能一样呢?”他抬起头看向徐之南,“你别把他拿来跟自己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卫陵总觉得,好像下一刻徐之南就要消失了要离开了一样,他怕徐之南想不懂钻牛角尖,想安慰她,却忘了原本他就不是能安慰人的人,“高歌的罪名,纵然现在定不了,不代表以后定不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要你专心看着他,总会找到他身上的破绽的。”
他是想用仇恨来留住徐之南,她也听明白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卫陵,你是不是觉得经过高歌的打击我就要想不开死了?”她看了一眼卫陵,说道,“没那么容易的。”说完又重复道,“我没那么被打倒。”声音低低的,既像是在跟卫陵讲话,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卫陵,我让你上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清楚。”她说得郑重,却让听的人心中陡然一惊。
☆、77|第33章
第七十七章
她将手中的纱布放下,卫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上一下没个定型。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开不了口。他像个等待审判的人一样,静静等着徐之南接下来的宣判。
“陈徵死后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我忙上忙下,我很感激你。”她顿了顿,像是自嘲一样,又说道,“其实也不独是他离开之后,在他之前你对我也有很多帮助,我一样很感激。”
卫陵听了她的话,低下头来艰涩一笑,“你说话......这么见外干什么?”
“我这个人,一向都是亲兄弟明算账的。你也知道,但是人情帐最不好算,我们两个这么多年,早已经分不清谁欠谁了。这么说,虽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感激,但我起码应该给你表个态,说明你的情谊我都记着呢。”徐之南声音很柔和,但是听在卫陵耳中,却几乎要惹来他哭泣。如果真的跟她亲密到没有分别的地步,哪里还用说这些?
“卫陵,你的心思,我也大概知道。”徐之南想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如何开口一样,“说句很不要脸的话,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不管你现在抱着的是赎罪的心态,还是真的放正了心觉得喜欢我,但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都不可能了。”
她话音落下,卫陵那颗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好像被剪断了绳子的豆腐,“唰”地一下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瞬间粉碎。他虽然早就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但真正等到徐之南说出来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笑了几次才扯出一个稍微像样点儿的笑容,对她说道,“如你当初所言,喜欢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说到后面,还有几分气音,好像已经不堪重负一样。
“可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徐之南想也不想地说道。
她话音刚落,卫陵就接口道,“就算要一直这样,那也是我的事情,换而言之还是跟你无关。”
他回答得太快,徐之南的话像是被他堵在了喉间一样,瞬间找不到安放的地方。两个人之间升起一阵沉默,有些尴尬,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越发让人难以忍受。过了半晌,徐之南才低声说道,“卫陵,你这样,跟我以前那种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她声音又低又缓,好像泉水一样慢慢倾泻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让卫陵生出几分安心来,只听她续道,“陈徵的死,给我的打击,不知道要让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片阴影当中走出来。你也看到了,这次事情,让我......伤心的不仅仅是他的离开,还有我一直坚持的东西。”她一直坚持用法律去捍卫正义,然而陈徵的情况,就是她翻遍中国所有法律条文都找不到一条可以给罪魁祸首定罪的法律。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是不是正确,爱人的离开已经让她难以支撑了,后面还有她被击得粉碎的理想。这样双重的打击,一般人想要走出来,太难。
“所以,这几天我甚至会觉得,是当初我没能及时救下关子衿,老天给我的报复。”人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困境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感情寄托在一些虚无飘渺的事情上面,徐之南再坚强,在碰到这样的事情时也不例外。
“简单的来讲,现在的我,抛开陈徵抛开那些让我困惑的东西,我......没有心情也没能力去接受你的感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甚至能不能走出来......我都不知道——”她话音未落,身上就一紧,被对面的卫陵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臂膀,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坚定,跟以前的他决然不同。徐之南这才发现,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卫陵也正在用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成长着,成长成为一个合适的、恰当的、非常优秀的、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她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头放在他肩膀上,像一只飞久了的鸟儿终于寻找到休憩的地方,她听见卫陵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你和当初的我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像这样一直喜欢下去。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想喜欢你。”
他的表白,固执着中带着点儿孩童般的无赖,听得徐之南饶是泪流满面却也忍不住打他。卫陵却浑然未觉一般,反而更深更紧地抱住了她。
时光将我们每一个人都磨砺成温柔和暖的人,曾经我们以为用尽浑身尖刺,就能对抗世界,等到经年行路,走过很长一段路之后才猛然发现,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尖利的毛刺,而是内心真正的柔软。
过了两天,徐之南就向单位提出了正式的辞职书。这是她老早就在考虑的事情,公职人员辞职手续非同一般,单位领导和同事也再三留她,但徐之南知道自己不适合这里。当初只是为了找个安身之所,如今看来,她这天生惹麻烦的性子,在这样的安身之所里,并不合适。为了避免错得更厉害,还是先自己提出来,也好及时纠错,免得将来岔路走到底了,想回头却也晚了。
她也没有重新回到律所,何粤来问过几次,徐之南都拒绝了。如今的她,早已经失去了当初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勇气和锐气,加上因为陈徵的事情,她怕自己的抑郁症又重新复发,一直不敢给自己加压力,在辞职之后,居然难得有了空闲时间。
在那天录的节目开播的时候,徐之南专门去找了一次小林的父亲。她在小区的花园里看到他,和其他几个老年人坐在一起,满目艳羡地看着旁边满地跑的小孩儿,或许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忍不住潸然泪下,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看到徐之南,他先是愣了一下,颇有些外强中干地喝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徐之南也不介意,将手上的水果和牛奶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儿,给他示好,“来看看你,顺便,有些话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