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态语气,都像是个姑娘家的模样,她还说她年纪大了?大抵桃李年华罢。
景朝贵族女子大多十五而嫁,平民少女顶多十八上下需择定夫婿,否则便可能再嫁不出去了。
年轻公子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多有失礼,还望夫人不要见怪。在下长州冷子青,夫人有礼。”
“冷公子,幸会。”李夫人客套一笑,抬头看向小厮等着他自报家门。
谁知一阵沉默,那小厮连头也没抬。
“我这小仆有什么不妥吗?夫人。”见她看了小厮许久,年轻公子冷立青不解问道。
“咦?我只是……”突地想起什么,李夫人眼中闪过恍然,无奈一笑才道,“只是想让他帮我递一下篮子,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哦,夫人太多礼了,随便唤他一声便是。”蓝衣公子使了个眼色,清秀小厮忙将脚边的竹篮送至她面前。
李夫人感激一笑,接过篮子直视他,“谢谢……”
“夫人折煞小的了,小的贱名万福。”小厮依旧低眼顺眉。
“你好。”李夫人礼貌地对向她介绍自己的人回道。
小厮万福的头垂的更低了。
那姓黄的护卫眼里闪过一丝异光。
年轻公子低头瞟了一眼石桌上摆放的一顶玉壶与两只玉杯,晶莹剔透,像是上品。只是见多这些东西的贵公子毫不在意地略过,看到那桌上雕刻的棋盘与上面摆放的棋子,眼睛一亮,“夫人这是在下象棋?”
☆、第二章
“嗯,是呀。”见他感兴趣,李夫人似乎也很高兴。爱棋之人确是有种独乐不如众乐的心情,最好所有人都喜欢玩儿,对弈起来就更加有乐趣。
“夫人似是在解残局,若不嫌弃,我也来替夫人分忧如何?”冷立青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石椅之上,唉,还是坐着不动舒适,马上奔波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夫人微微惊讶,“几位不是要去赶路?”莫非她是遇上棋痴了,哪有出外寻人却在荒山野岭与人下棋的?
“此去云州还有多少里路?”
“走路的话,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四分之一个时辰。”
“四分之一?”
“……半个时辰的一半。”
“哦,原来只要两刻钟么?”
……好吧,那个眼神虽然遮掩得很好,但她发誓他是在看一个文盲。
她是军校毕业的大学生,不是文盲!她有学位证的!李夫人在心底咆哮。
是的,这李夫人沈宁不是景朝人,而是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穿越而来。两年前,她与一群女兵在一个孤岛上做生存训练,在一处洞穴里头拣到了一块鸟头兽身的黑玉吸引了注意,她还正跟同伴讨论值多少钱时,就如此刷刷刷地被送到这个自己从未知晓的国度。没有鬼,没有神,没有妖,没有任何能想象到的非人之流向她解释说明一下,眨开眼,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与绝对的迷茫。
“我们还有些闲暇,夫人,请吧!”冷立青只想借此好好休息休息。
沈宁扑哧一笑,“那好罢。”她垂眸扫过棋局,眼底有一丝怀念的柔光。
冷立青本是想消遣消遣,谁知看了半天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忽觉颜面有些过不去,他轻咳一声,抬起头来,“本……少爷突然乏了,黄护卫持局如何?”
原来子陵是黄护卫的字,本是站立身后观战的高大男子闻言,看了棋盘,犹豫片刻,并不过多推辞,“是。”
于是年轻公子让坐,伴着一阵沉默气息,黄护卫稳稳坐于石桌之前,“请。”
沈宁注视他片刻,轻笑一声,抬手回礼,“请。”
冷公子坐于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持子破局。
天色昏暗下来,专心致志的李夫人似觉有人遮住了天光,蹙眉抬头,惊觉夜色已不知何时降临。
正想开口,脱口而出却是一阵惊呼,“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凌空而入,依稀可见的锋利剑锋直击端坐一旁公子哥。
“铛!”铁刃与铁刃在瞬间嘣出花火,分明沉迷于棋局的护卫已手持大刀挡在主人面前,而万福也已迅速护着主子移至安全处。
“阁下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痛下杀手?”冷立青被护在身后,大声喝道。
隐在黑暗中的男子置若罔闻,在狭窄亭中与敌过了十来招,居然不分轩辕。剑花一转,他使出一招霸气招数直刺护卫,划破空气的剑气带着刺耳的利音在高大护卫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此人内功修为极高。已许久未碰上如此厉害人物,黄护卫眼神凛冽,手中大刀直竖,身形一弓,大喝一声,六尺大刀力势千钧,不速之客被震退几步。
“子陵做的好,我来帮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公子见自家人占了优势,眉开眼笑,同时抽出腰中软剑,盯着打斗处便要上前。
万福连忙制止住他,“主子,刀剑无眼,您千金之躯怎可冒险?还是奴才去帮黄……”
“哎呀,是韩震么?”如此紧张氛围中传来一声惊呼,李夫人努力看清来人,忙忙制止,“别打了别打了,这是误会,误会!”
闻言两人缓缓收了招,依旧张力十足地在黑暗中注视对方。
“韩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李夫人惊讶问道。
“刷——嘭!”火光乍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俊朗相貌,剑眉星目,却是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
“来接你。”他冷冰冰地道。
看了看天色,李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着棋就忘了,麻烦你了,只是你为何要出手伤人?”
没人发现那男子的嘴角抽了抽,不是某人自己的暗示么?她还真敢问出口,“……我以为他们对你不利。”
“嘻嘻,你多虑了,我只是在跟黄公子下棋。”
那男子瞟过主仆三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火把递给李夫人,抱拳道,“多有得罪,请包涵,韩震。”
手持大刀的护卫看他眼神真挚,也便收刀,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豪爽一笑,“既是误会,那便皆大欢喜。在下黄陵,这位是我家的六少爷,冷立青冷少爷。”他引见道。韩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失敬。”
“韩公子好生厉害的功夫!不知师从何门?”冷立青也觉自己当有些男子风范,于是决定摒弃前嫌,主动示好。
“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韩震,这你可太谦虚了,你可是我们云州唯一镖局的总镖头,响当当的人物,你的师门自然也是大门大派了。”李夫人笑嘻嘻地夸赞道。
……她跟刚刚下棋的女子是同一人么?
韩震似乎习惯了她的胡言乱语,“回了。”
“哦,好。”她点点头,然后对三人一笑,“我们也是回的云州,不如同行可好?”
冷立青无异议。
“黄公子,可惜了这局好棋,来日定要战个畅快才是。”李夫人瞟过在打斗时已乱了的棋盘,无不遗憾地对黄陵道。
“黄某随时奉陪。”黄陵的视线也扫过凌乱棋子,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于是韩震执火把自前面带路,李夫人与冷家主仆走在后面,马蹄疙瘩疙瘩地踏在小径的土路上。
本就幽静的林子此刻死气沉沉,苍天大树在他们头顶盘旋,现着千奇百怪的模样。分明没有风,黑叶却一直沙沙作响,万福浑身紧绷,时不时往后望几眼,却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当他第十几次的转头后,眼里明明白白写出了带着些恐惧的惊诧。
不久前离开的亭子,按理应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不仅看睛了,还分明看见亭子两旁悬在半空的蓝色幽冥鬼火!他僵直着身子往冷立青身后挪了挪,企图如此为主子挡住后面的阴气。
“小公子,你在看什么?”李夫人见昏黄下万福的脸色煞白,不由顺着他刚才的视线遥望。
这一望让她脸色骤变,“子祺……”清澈的眼便变得迷蒙,提起裙摆便想往那灵异处走去。
众人看了过去,顿时神色各异,那无根的蓝白火光分明不是人间之物。
☆、第三章
“你想干什么?”韩震一把将她抓住。
女子身子前倾,眼睛只直直盯着那忽明忽暗的蓝白火光,竟浮出点点泪光,“他在那里……”
韩震皱了剑眉,注视她恍惚的神色,沉沉道:“那不是他。”
那个他,是沈宁已逝的丈夫李子祺。
沈宁犹记得她刚穿过来那天,茫然中听到人声,激动地追寻过去,看到的竟是一群古装打扮的男男女女,没有导演,没有摄像机,高坐马车的温文男子用着没有网络语,没有中英交错的纯正古代白话向她问询,四周侍卫亮出锋利的铁剑,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即使自己接受过专业的心理训练,但这种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的事还是让她全身冰凉。
世界上有许多未解之迷她知道,她也曾了解了一番黑洞传说,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她充分好奇,但并不表示自己也愿意成为其中之一。
不幸中的大幸,她被坐在马车上的温文男子收留带回了家。那个人就是李子祺。
他是李家的长子,因为父亲年轻的风流债,他在娘胎中就遭人毒害,虽然保住了性命,身子也残破不堪。靠得千金药方吊命才活至二十三岁。虽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却是天妒英才,让他只能如大家闺秀般养在深院之中。他在与高僧谈佛对弈的回家途中发现了一身奇异打扮的她,竟也不怕麻烦地将她带回了李家。
初到云州的前几个月,她就像刺猬一样草木皆兵,古色古香的建筑,三五成群的奴仆,复杂繁琐的规矩……没有电器,没有自动化,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这时的她才发现自己离了现代竟是举步维艰,焦躁得让人发疯。特别这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国家跟她所熟知的封建王朝类似,君父夫三纲,以男子为尊,女子无一丝地位。从来自立自强的她想到将来要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就有种想杀人的冲动。网络上流行所谓的穿越,她也看过一些,那些小说里的女子不管身穿魂穿都适应极好,现在真真正正发生在她身上,才明白根本没有三言两语那般容易!那时的她就像个受伤的动物,亟欲冲破猎网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呜呜咆哮。李子祺看在眼里,每日将她唤去听他抚琴,一日一日,一日一日,她的面上才渐渐沉静下来。
沈宁猛地一震,抿紧了变得苍白的唇,闭了闭眼,随即溢出一声长长叹息。那个温文如玉的男子,也随风而去了。
“六爷,那是鬼火,我们还是快走为好。”万福小声道。
冷立青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连连应了两声。
“六爷莫慌,只是些许鬼火,您阳气尊贵,邪气钻不得空子。”黄陵久经江湖,彻夜坟山通行已不止一两次,见六爷向来养尊处优,不由安抚一声。
“哦,哦。”冷立青僵硬往前,心下只后悔为啥要图乐子跟到这种荒山野地来。
“走吧。”见沈宁回了神,韩震表情不变,松开她的胳膊便往前走。
“唏……稍不留神就被勾了魂。”沈宁如梦初醒,“赶紧走,这地方一到晚上就邪乎。”她拍拍胸口,加快脚步。
这个女子……真中邪了?冷立青打了个冷颤。
出了乱坟岗,黄陵问道:“夫人,初到宝地,不知可有哪家干净些的客栈与我等留宿?”
沈宁想了一想,为难道:“咱们这地方是荒山野岭,哪有客栈入得了几位的眼,且远来是客,韩震,”她转向韩震,“不如请几位住在你的镖局里头如何?”
冷立青抢在韩震前头道:“李夫人,不如我等借住府上可好?”这名叫韩震的镖师一来就以剑伤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相较之下,还是住在不会武的李夫人家较为安生。
李夫人笑了笑,在摇晃的火光下显得意味不明,“来者总是客,若是可以我自然不会推托,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恕我不能招待三位。”
主仆三人不由大吃一惊,冷立青更是脱口而出,“你是扫把星?”
“扫把星”三字是更普遍用于景朝称呼那些守寡的妇人,他们认为成了亲的男子去世,无论如何都是妻子的晦气。因此总是嫌恶地用扫把星代替,标志这些丧偶的女子比奴婢还不如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