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忽然见青杳一袭低位宫女裙衫上前,替了其中一人,立在刘盼身后,刘颐便知道她也生怕刘盼出错,所以才特地上去提醒。她目光又落到瑶川夫人身上,这名华服丽裳的女子虽然犹带病容、衣衫也是近乎全白的淡色,然而容色不减,美貌依旧,听见中常侍所宣布的消息后,不但没有露出焦急之色,反倒显得智珠在握、成竹在胸。
刘颐目光逡巡一周,倒是也遇到许多打量眼光,她深知自己已经没了气质美貌,万不可在这种场面露怯,便也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打量回去。看了半天,她却没有找到那位传说中阿父十分倚重的拂煦,正诧异间,刘颉忽然“啊”了一声,惊吓般地拽住了她的手。
刘颐连忙回头:“怎么了?”
刘颉拉着她的手,怯生生地道:“阿姐,你看……那边那个太监,好生吓人!”
刘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立在配殿通正殿的门楣里,穿着黄门服饰的一名老人。他相貌的确十分骇人,半边脸都被火烧得扭曲了,余下半边虽还正常,却也显得面目丑陋。他本身就头发稀疏,身材矮小,又长着这样一张脸,立在阴暗处时,真如鬼魅般骇人。
刘颐略带思索,便拉着阿弟的手向那边走去,恭敬问道:“可是拂煦公公?”
拂煦深施一礼:“当不起殿下这公公的称呼。”
刘颐因笑道:“早听说公公大名,这几日若无公公襄助,想必我阿父是会颇为头疼的。”
拂煦面上也带了浅笑,恐怖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慈祥:“方才是我无状,吓到了小殿下。只是若非如此,恐怕殿下是注意不到身后的。”
他果然是故意引自己过来的?刘颐心中诧异,不禁问道:“公公着意引我来此,却是为了什么?”
刘颉也好奇地从阿姐身后探出头来,看着拂煦。
“我听瑶川夫人说过,殿下是个心中有沟壑的。”拂煦道,态度和蔼,“殿下既是个聪明人,我说话便也不遮遮掩掩了——殿下是陛下的女儿,自然清楚陛下的秉性。我与瑶川是先帝留下来襄助新帝的,起的是个引导作用,却不是要事事都要为陛下插手的。而今陛下却万事不懂,总没有个主意,我与瑶川不好坐视不管,却也不能事事都为陛下做了,否则,这朝中大臣便第一个不会同意。奴婢只是一介阉人,瑶川夫人与当今非亲非故、又是一介女流,这些事情又怎么好做呢?然而方才听见陛下开口,我便晓得了有些不同,等看见殿下|身影,才知道是殿下规劝的。”
他话里意思已然点得十分明显,刘颐默然半晌,才道:“做女儿的瞧见阿父不对,自然是要规劝一二的。”
“此时确是有些不同的。”拂煦温声道,“阿父不但是阿父,还是皇帝;女儿不但是女儿,还是长公主。殿下可知,我朝的公主是可以议政的?若是情势危急,暂代帝王摄政也是有的。镇国太平大长公主、辅国孟川长公主皆如是,殿下虽不用似她们一般亲手处理朝政,可是陛下于庶务上一窍不通,有时还要公主多担待才是。”
他话说得古怪,又太过露骨,反倒听得刘颐有些不好意思:“阿父要依仗的,毕竟还是您与瑶川夫人……”
拂煦摇摇头:“可是我与瑶川夫人毕竟只能站在陛下|身后,却上不了朝堂。别看瑶川夫人站在朝臣之中,可是与站在这里却没有分别。陛下便是再需要主意,瑶川也只能假作不知,低头默然。她与陛下非亲非故,又不是皇室血脉,便是皇后在朝上妄言,朝臣也只会群起而攻之,更何况她只是一介郡夫人呢?”
刘颐回头,果然见瑶川夫人低头站在朝臣之中,任凭刘盼在上面如何焦急,屡屡投以目光,她也无动于衷。倒是青杳借着打扇,悄声提醒了几句,刘盼才不至于失仪。
刘颐看得心中不忍,拂煦又道:“此时便正是殿下上场的时候了。殿下是陛下嫡长女,说话论事,旁人定是要敬上三分的,还不快去为陛下解围?”
青杳发现刘颐动作,急得连连对她打眼色,刘盼却看见长女,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殷殷期盼地望着她。刘颐低下头,上了白玉阶,在右侧站住:“诸位大人,我有一言。”
果然如同拂煦所说,众人皆猜到她是陛下长女,虽然对她的出现有些惊讶,却也默许了她的说话。刘颐便继续道:“我父心中已有成算,却苦于口舌,有些话便说不出来。我为陛下嫡长女,自当为阿父分担效力。诸位大臣所言之事,便由我来一一回答。”
刘盼松了口气,投以赞赏目光。刘颐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淡淡道:“如今议论的事情,却是吴川王谋逆一事。我长于乡野,年幼无知,不知道这藩王谋反,都需要哪些流程?”
大臣们没有料到她竟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顿时面面相觑。还是田、马两位丞相方才领教过刘颐的口舌利害,相看一眼,马丞相上前答道:“老臣曾在史书上读过,但凡谋逆藩王,必然要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手里握着精兵秣马、将相良材,并有所谓两军交战、粮草先行,这粮草军械也必是要有的……”
“那便请问诸位大臣,”刘颐环顾四周,扬声道,“你们此前说甚吴川王只是被小人迷了心窍、必不是有意谋反,派一二说客前去请他进京,吴川王无有不允的……难道吴川王竟是这样的蠢货,不知道招兵买马、广纳良材?不知道积蓄粮草、打造军械?吴川虽地域广博、又十分富饶,可是没有历年的积累,他又岂能有本钱造反?”
刘盼豁然一惊,连忙问道:“他竟然早有反意?”
“此前阿颐一直不解,缘何吴川王竟有胆子谋逆,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子之威,如今却是明白了。”刘颐微微摇头,叹息道。她原本只是想问问马丞相造反都是怎么来的,好针对法子一一击破,谁想到竟然还发现了这等意外……倒是恰好能坚定阿父与朝臣们的心了。
下面却是有大臣道:“这,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就算早有反意,吴川王准备这么许多年,又为何没有被督查司发现过?仅凭他一名王爷,又怎能真的撼动天子权威?”
“先帝积弱,吴川王自然生出反心。他多年来广为传播的贤良名声,想必诸位都是听说过的,甚至因此而提议过要他成为皇太弟。”刘颐摇头道,“可是最终,却是我阿父承了天命,做了皇帝,他心中自然不服,便拿出了积蓄多年的力量,一朝而反。只是这行为,却也的确显得有些鲁莽,仅他一人,又怎能撼动朝廷权威呢?”
她目光缓缓逡巡,又道:“我是个无知的人,诸位大人却都饱读诗书。我听说先前秦朝便是个诸侯谋反成功的例子,且请问上诸位大人一句,那秦朝皇帝又是如何成功的?”
田丞相答:“自然是继续多年,一朝而动,合纵连横,最终不但去了周天子,还一步步灭掉了其余六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骇然道:“难道有反心的人并不止吴川王一个?”
“要不然,他又怎么能有底气谋逆呢?只是不知道,这些藩王之中,被他说动的究竟能有几个。”刘颐硬着头皮接着说了下去,手心背后却全是冷汗。头一次经历便是这种阵仗,她又是真的无甚见识,此前最多也就是同继母吵吵架、同乡里邻居争些小|便宜……如今来这一遭,无非是赶鸭子上架。以前她嘴皮子一动,最多不过是抢些青菜白菜,如今却是在朝堂上与那些从未想过的亲贵臣子讨论着攸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头脑有些眩晕起来,刘颐掐了掐掌心,又看了眼阿弟,才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
无论如何此时也不能退缩,她不懂军国大事,吴川王却是的确反了的……打仗行兵她不懂,然而鼓舞士气,此刻却必是要做了的。
无人看出她紧绷面皮下的紧张,底下大臣已有人发问起来:“督查司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发现过端倪,没准也已经被吴川王收买了。吴川王肯大大方方地把这种事情透露出来,没准就已经十拿九稳了这次谋逆能成功了。他做好了全部准备,我们却手忙脚乱,这若是真的打起来了,可如何是好?也许……也许也就只是吃败仗的结局!”
那人说这,神色惶急起来:“吃了败仗不打紧,百姓可怎么办娜……”
百官们纷纷附和,原本好转的情势竟忽地逆转,大家都说起打仗不如直接投降的话来。刘盼又急又气,瞪了刘颐好几眼,刘颐也是心里焦急,想了半天,才高声道:“诸位大人且听我一言!”
然而场面已经混乱起来,众人纷纷抱怨着,甚至谴责马、田两位丞相当初推刘盼上|位而不是吴川王,导致他们如今也要遭此无妄之灾来。刘颐愤怒难言,转身夺过执扇宫女的宫扇,用力一扫,将立在白玉阶前的一尊大花瓶扫倒在地。瓷器碎裂的声响乍然响起,大臣们都吃了一惊,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刘颐执着宫扇,胸口起伏,脸上涨得通红,冷冷道:“我不知道诸位大臣竟然如此关心百姓疾苦,我却知道假如吴川王进京做了皇帝,是定然不会放过诸位的!我虽然乡野长大,却也听说过那刑律中规定出告主人的奴婢有车裂而死的刑罚,只是不知道落到诸位身上,又是个什么模样?”转而道,“田丞相、马丞相,你们二位熟读史书,可否为阿颐解惑一番,这古来叛主之臣、这迎着新帝换了旧皇的臣子,都有个什么下场?”
对比刘盼,再对比刘颐,田、马二位丞相心里已是生了敬意,齐声答道:“正如英布之流,不得善终。而□□有‘换血’之说,即说是新任的皇帝,必然要将朝堂上换上自己惯用的人手。当今仁厚,自然宽待重用我等,而吴川王身边,想必是早已有了能臣谋士……”
众人渐渐消声,终于明白过来事情的严肃性。他们本也都不是什么笨人,刘颐说的道理,多留些时间想想便也能明白过来了。然而毕竟事发突然,国朝又祥和已久,除了每年例行地要与匈奴打仗,其他时候是再风调雨顺、国泰安康不过的了,遇到这种事情,便难免转圜不过来,总想着要如何保全自己的官职,却忘了若是吴川王谋逆成功,他们这些软骨头甚至未必能保住性命——历来成王败寇,且不说吴川王身边已有一套现成的官僚,便是为了在新朝立威,恐怕他们这些人也要杀一半、贬一半……
想通了这一点,众人便不禁噤声,开始认真考虑起应对谋反的策略来。而刘颐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对阿父微微颔首,领着阿弟从白玉阶上下去了。
刘盼看着下面噤若寒蝉的样子,也终于生出了几分豪情,扬声道:“如今的头等大事,便是要如何预备迎击叛军……”
☆、第三十三章
刘颐自知腹内空空,无甚墨水,仗着口舌犀利说动人心向背倒是还有几分底气,这牵涉朝政、分布粮草的事,不说下面还有专精此道的文武官员,便是有人要她去说,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在见着刘盼回神、百官也变得齐心以后,她便将手中宫扇还给了宫娥,牵着阿弟的手悄悄从侧边下去了。
刘颉年纪虽小,却恰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方才站在白玉阶上,他看见场面宏大、气氛严肃,便也就表现得乖乖的,没有多一句嘴;可是刚刚下来,发觉别人都不再注意他们时,他便又放松下来,拉着刘颐的手,笑嘻嘻地问道:“阿姐方才好生威风!”
刘颐没好气地拍了他一记:“威风?这威风本当你来逞的,谁教你年纪太小不懂事,你阿姐又不是个男儿郎,如今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阿姐不是男儿郎,却比那男儿郎还要英武。”刘颉自豪地道,又好奇地问,“阿姐方才是如何想出那番话的?”
刘颐心里一跳,觑了刘颉一眼,恍若无事地道:“你倒是听得懂?”
“听不懂,可是阿姐好威风,把他们说得都哑口无言了。”刘颉晃着她的手,笑道,“阿姐同他们吵架,可比同阿母吵架时让人看得解气多了!那姓田、姓马的两个官儿,脸上正写着不可思议呢!想必是阿姐话说得极好,是让他们也挑不出错儿来的!”
刘颐听得一乐,捏了捏他的脸庞:“你倒是什么都看得出来?那你且说说,阿父脸上又是什么神色?”
刘颉仰着小|脸,想了半天,才慢慢道:“阿父也好威风,可是不如阿姐。阿姐,都说是阿父做了皇帝,可是……皇帝又是多大的官儿呢?”
“皇帝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官儿,他说什么别人都要应了的。你以后也会做皇帝,比阿姐、阿父可都要威风呢。”
姐弟俩一问一答,已是重新行到了拂煦面前。老黄门微微一笑,身子一躬,行了一礼:“奴婢先恭喜公主了。”
刘颐讶然:“恭喜?”
“恭喜公主经此一遭,便再也无人敢小觑。”拂煦笑道,狰狞可怖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慈祥来,“便是日后想在朝上立足,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刘颐不禁微微皱眉。拂煦这话说得着实奇怪,就好像笃定她一定会插手朝政一般……她打量拂煦一番,不禁道:“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拂煦摇摇头:“奴婢只是想给公主提个醒罢了。”
刘颐迟疑一会儿,道:“公公不妨直言?”
“我有一言要问公主,”拂煦道,“几日以前,公主可想过自己会拥有如今的地位?”
刘颐摇摇头:“不曾。”别说是想到要成为公主了,便是自家阿父受到新皇赏识、将个有名无实的奉川侯头衔落到实处上,她也只敢偶尔做做梦罢了。
拂煦又道:“我又有一言要问公主,今日以前,公主可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百官重臣面前,为着万千人的性命、天子家的荣辱而慷慨激昂?”
刘颐不禁又摇摇头:“不曾。”甫一入宫,她便受到了游魂阿弟的一番惊吓,紧接着便遇到了这些事情……这一桩一桩地下来,虽则是在为阿父分忧,可是这忧分到现在,便是她自己也还觉得糊涂着呢。
拂煦脸上便现出微微的笑容来:“那么,若是有天奴婢在皇帝分下的朱批上发现了公主的字迹,也不会因此而感到诧异的。”
刘颐顿时骇然,后退了一步:“……公公这是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
“奴婢虽然只服侍了陛下几日,可是这一把昏花的老眼,自认看人还是清楚着的。”拂煦却是神态安详,丝毫不避讳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公主龙章凤姿,举止有度,定然不是池中之物。十五年来长于乡野,一朝面对着文武百官,却能够应对得体,若非冥冥中有神襄助,便定是天资使然。老奴是从成帝时候过来的,见证过辅国孟川长公主的荣威,如今斗胆一言,殿下却是有些肖似着孟川长公主的。”
刘颐又是惊讶又是愠怒,心里只觉得拂煦说这话很是不对,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大汉向来颇重女子地位,而公主作为天家血脉,自然是有资格去参政的……拂煦如今把孟川公主搬了出来,便是她不愿意插手这些事情,也不好再拿自己的女儿身份做借口了。
刘颉小小年纪,不明白拂煦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明白地看见了阿姐脸上的为难神色,立刻便说道:“你这个老太监,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肖似不肖似的,我阿姐便是我阿姐,她爱做什么就是什么,阿父不管、阿母管不着、我也不会管,你倒是管闲事干什么呢?”
他话说得鲁莽,脸上横眉竖目的,显然是对拂煦十分看不惯。拂煦脸上却露出笑容,连连道:“皇子殿下说得对,奴婢就是在管闲事。只是公主自个儿不乐意,也没人管得了她的。”
刘颐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想了想,淡淡地道:“公公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只是不能苟同。我没学过什么大道理,却有一句话想对公公说。有道是人各有志,这朝堂固然十分令人向往,可是我志不在此,一心只想抚养幼弟安稳长大,公公又何须多说呢?”
拂煦摇摇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叹了口气,道:“公主说得也有道理,是奴婢太过未雨绸缪了些。”
未雨绸缪?绸缪些什么?刘颐的眉头不禁又皱了皱,初见时对拂煦产生的好感于此时又消失不见。拂煦虽然摆出一副要和她交好的模样,话却着实太多了些,而且都说得那样古怪……瑶川夫人八面玲珑,由她在旁周旋,刘颐不用担心阿父会和朝臣相处出什么问题;可是一样被刘盼所倚重的拂煦,却是一副有城府、有心计又工于言辞的模样……
她心里涌现出淡淡的不喜,没滋没味地又谈了几句,看见刘盼已渐入佳境,青杳又在对她使着眼色,便借故带着刘颉从前朝离开了。
她却未曾看到,在她转身以后,瑶川夫人隔着诸位大臣,遥遥地与拂煦交换了一个眼色。
☆、第三十四章
前朝的一应事宜,历来是对后宫无甚影响的。无论这中原大地是谁主天下、也无论那把高踞金銮殿的龙椅上坐着的究竟是谁,后宫里来来去去的那些人,总都是一成不变的。谁是皇帝,她们就侍奉谁,这世间所通行的“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在皇宫中是行不通的。
宫廷之中是不存在秘密的。张常侍一进宫,吴川王谋反的事情便在宫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这消息传的快,一阵风似的席卷了整个咸阳宫。宫婢们只将它当作个趣闻讲,说完以后,便也各自抛到了脑后——在椒房殿中快活了好几天的刘徐氏却没办法把这当作耳旁一阵风,刚一听见,便失态地抓|住了小宫女的手臂,惊骇道:“你说什么?吴川王竟谋反了!”
“可不是嘛。”因着刘徐氏是被两名宫婢押进来的,刘盼这两天态度又不冷不热,不说自己踏进椒房殿了,就是连身边宫女都未来过——倒是听说常常派身边女官青杳去照拂一双儿女的,那玉藻宫可还在椒房殿后面,怎么就没见青杳顺路进来问安过?
为人奴婢的除去一样对主子忠心,余下的便都是捧高踩低了。刘徐氏自己沉浸在皇后的美梦中,却没见着身边宫女皆不买账,待她的态度轻慢又随便,不像是对皇后,倒像是对一位厨娘。
那被她抓|住手臂的宫女脸上笑吟吟的,面上倒还有几分恭敬,说起话来却很不客气:“娘娘且不用心急,吴川王殿下谋反,对娘娘却是无有什么大碍的。这几日可是满宫里都听说过了,娘娘家里手眼通天,不知从何得知了吴川王殿下将是太弟的事儿,告诉了当今,倒是让陛下抢了先机。娘娘既能做了初一,又何妨再做一次十五?吴川王殿下有何计划,娘娘信口拈来,告诉了陛下,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一干小宫女听见了这话,俱都悄悄掩口笑了起来。刘徐氏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胡说!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那宫女只是笑:“满宫里都知道是娘娘|亲口说的,娘娘又何必掩饰?听说陛下将将升了朝,倒是暂时无暇来问娘娘了,等到散朝了,许是就要来同娘娘讨主意了呢!”
小宫女们又笑了起来,全然不把刘徐氏放在眼里。刘徐氏家里虽有几个使唤的奴婢,可是自打进宫以来,她眼里见着的每一位宫女似乎都比她容貌秀丽、举止文雅,倒让她隐隐间自卑起来,此刻就算是气得七窍生烟,却也不敢发作什么,只好气咻咻地回房间去了。
刘徐氏虽为人粗鄙,没什么见识,小聪明却是从来不缺的。她生怕刘盼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以后当真把自己休了,这几日里是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自己在刘盼登基一事上的“功劳”。宣扬之余,未免也有些夸大其实,只是正所谓三人成虎,若是整个宫里的人都认同了她编的谎话,便是刘盼勃然大怒,又能将自己怎样?
她盘算得倒好,却偏偏没有料到会有人谋反;谋反倒也罢了,偏偏那造反的人就是吴川王!这简直是明晃晃的一个耳光当头打在刘徐氏脸上,教她一阵的头晕眼花。吴川王会谋反?他怎么会谋反呢!
此前她还在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如今却隐隐间惶恐起来。吴川王的能耐,她是听自己阿弟说过的。掌管着吴川这样一个大郡,为人素来有贤德之名,许多能人异士都不远千里地前去投奔,连自家郎君刘盼,也是因着常去吴川王那里打秋风才勉力撑起奉川侯颜面的。旁的什么王啊侯的她不晓得,她只知道吴川王与奉川侯相较,奉川侯绝无胜算!
她又急又慌,在屋里转了半晌,想了半天,最后竟怨起刘盼来——怨他被吴川王接济多年,竟然忘恩负义,抢了他王兄的帝位。若非如此,吴川王早就做了皇帝,而她郎君为新皇赏识,荣华富贵、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又何必弄出这么一场不是来,福气没享几天,性命却是要没了!
这个念头一涌上来,她便觉得自己想得再对也没有了。刘盼是抢了他王兄的帝位,所以才有了这一遭祸事——可若是,若是他虔心认了错,把皇帝位子还回去了呢?
刘徐氏心怦怦跳着,却没想好该如何说服刘盼。她虽是刘盼的妻子,在他面前却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如今若是贸贸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没准等不及她开口,他便要拿起皇帝的威风来,用这几日的谣言治她的罪了。想了想,却还是瑶川夫人、青杳说话十分有用,可是偏偏她一入宫就与这两人交恶了,如今更不知该如何联络她们,又怎么说服她们为自己说话呢?
忽然有宫女进来,问她要不要传膳。刘徐氏应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是还有刘颐吗?刘颐是家中长女,地位本就不同,和刘盼爷俩相依为命了十年,情分更是大不一样……由她开口说话,刘盼必是要考虑一二的。
她此时倒是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处心积虑想除掉刘颐的,满心里只觉得自己的决定干系着一家人的生死富贵,端的是高瞻远瞩、谋略无双,那刘颐若是还有点脑子,便该知道要乖乖听她这阿母的话,好好说服刘盼,一家人同享富贵。两人之前虽有些龃龉,可是在性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一时间心中有了计议,便叫宫女请刘颐姐弟过来,一同用膳。
传膳的宫女不禁侧目,暗中怀疑她是如何知道刘颐今日在百官面前大逞威风、在宫中威望一时盛起的。不过她既如此“懂事”,晓得要同皇帝的唯一一对儿女修复关系,宫女便也乐得行个方便。一边姐妹们便商量着派人去请了刘颐,一边便去了御厨房,临时换了平日里端给刘徐氏的宫女菜肴,变成了公主冶宴的规格。
刘颐姐弟从朝堂出来,刚好是正午时分,姐弟两人均已饥肠辘辘,便立刻登车回了玉藻宫。他们刚一进门,青杳便紧随其后地踏了进来,张口便笑盈盈地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殿下今日可逞了好大的威风!”
刘颐不禁笑道:“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青杳笑道:“看来不独奴婢一个是聪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