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鸾单手靠在了椅子的扶手上,看着柳如微微颤抖的身体,“我记得柳小姐家中尚可,即使拮据,却衣食无忧。而且你是家中长女,尚有年幼的弟妹,可家中却送你上了大学,甚至还学了一口流利的法语。不知道家境和你相同的女子,又有几个能像你一样,一路念到大学,还出来工作呢?”
柳如的眼泪并没有干,但是身体已经僵住了,她就保持这那个姿势,不敢抬头。
“你这样的,不说只花一千块钱的聘礼,就算五千一万,也没有那个必要将你嫁给大你三十岁的人。想必你父母辛苦将你培养成人,不是用来这样糟蹋你的?”
这个办公室并不大,可是窗户是开着的,还有徐徐的微风吹进来,但是此时气氛凝固的就要冻结一样,沉闷非常。
“你就算想要我帮你,也不能将我当傻子耍,对不对?”秦雨鸾拿起扇子,轻轻用扇面支起了柳如的下巴,她的力道并不重,可是柳如却是不由自主的顺着对方抬起了头,因为她居然觉得,这样轻声细语的秦雨鸾有些可怕。
秦雨鸾上一次这么对人说话,还是秦雨鹃还在府中的时候,只不过上次她是真心想帮秦雨鹃,却被啄了一口。而现在,她的心,确实变了很多,她能为了在秦父面前留下姐妹友爱的印象,在他盛怒的时候去帮秦雨鹃说话,初衷已经不同了。
现在她的样子,让柳如觉得,只要她隐瞒了一点,对方就能马上转身离去。
白薇一开始觉得柳如的父母这样做,实在是太过无情了,但是听了自家小姐的话,才恍然觉得里面的破绽太多了。
柳如仰着头看着秦雨鸾的样子,要是在以前,她会觉得对方是看不起她,也许会很生气。可是今天,对方的确是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她却只觉得畏惧,就好像是兔子害怕狮子一样,不敢有一点不满。
秦雨鸾和白薇,坐在安县的小诊所里面,终于听完了柳如为何会如此狼狈,倒是比她电话里所知的那只言片语更要详细一些。
柳如有一个男朋友,是毕业前在学校里面认识的,男有情,女有意,两方都见过双方的长辈,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谁知道婚期还未定,两人情难自禁偷尝禁果,谁都没想到,就这么一次,柳如就怀孕了。
说到两人情难自禁,秦雨鸾还未说什么,白薇就已经开始急了,这些事情,怎么能拿到自家小姐面前来说呢?柳如自己不自爱,却来脏了大小姐的耳朵。
也许在白薇眼中惊世骇俗的,可是秦雨鸾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依旧是那个表情。柳如就怕从她眼中看到嘲笑轻视,见到这样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们不知道,秦雨鸾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柳如这样的,并不少见,当故事来听都觉得无趣,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但她也知道,现在这个时代是不同的,未婚先孕,在很多地方,还是要沉塘的。
柳如知道秦雨鸾并没有因为此事看轻她,心中很是激动,她现在孤立无援,身边知道的人不管亲疏远近都对她指指点点。难得遇到一个平常心的,即使对方没有给她好脸,也让她松懈了下来,她这几天,脑子里面的弦实在绷得太紧了。
柳如知道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不是不慌的,连忙去找男朋友,那个男人答应她回去跟父母商量早点上门提亲。谁知道,她等来的不是提亲的消息,而是满街的流言,她男友的母亲,将她怀孕的消息宣扬了出去,以此逼她做妾。
可惜的是,柳如真的怀孕了,她永远不会忘了自己当时的感受,她的世界从此崩塌了,变成了荒芜一片。她的工作,她的人生,她的幸福,统统跌落到了万丈深渊。
秦雨鸾脸上冷淡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了,看着柳如的样子,她相信,这才是真相。流言是杀人利器,她最是感同身受,怎么能忘了呢?不是陶师傅说的那样柳如与人和奸暴露,不是他说的那样自甘堕落。
“那么,那个男人呢?”秦雨鸾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柳如嘲讽的笑了几声:“他?他居然对我说,就算做妾也会对我好的,在我拒绝之后,怕我去缠着他就躲到外地去了,他躲到了外地。”她哈哈的大笑起来,之后几乎睚眦欲裂的看着秦雨鸾,双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子,眼里都是血丝,却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大小姐你知道吗?我柳如居然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41|第 41 章
柳如痴心错付,葬送了自己,气病了父亲,连累了家人。不止是自己丢了工作,连柳父都因为生病上不了工了。没有了柳父这个顶梁柱,柳家生活日益拮据,一家七口的开支,柳父还要吃药,日子过得越来越难。加上街坊四邻流言四起,半夜都有人往她们家院子里面砸烂菜叶。
秦雨鸾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那你说,你父亲要将你嫁给一个比你大三十岁的人,是何意?”
柳如跌坐在秦雨鸾面前,双眼无神,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滚金红稠裙边,嘴里几乎要咬出血来了。“我爸爸被气病了,家里也搬到了南区。”
南区?秦雨鸾有些明白了。安县虽然是富县,但是也是有穷苦人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分的规格,近七成的穷人,几乎都分布在南区。南区的人拼命想出来,却没有人想搬进去的,每次寒冬,在南区冻死的人几乎是其他街区的总和。
“我爸的病越来越重,家里该借钱的地方都借了,那个想要娶我的是一个老郎中,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却还没有孩子。”柳如的眼睛里乌黑一片,几乎没有一点光彩:“他觉得我能生,他要我给他传宗接代。”说罢柳如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秦雨鸾看着柳如的头顶,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好像要将这辈子的眼泪全部都流干了。
“那你现在的这个孩子呢?”
柳如机械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是可以帮你。”秦雨鸾的这一句话,柳如的哭声戛然而止。
“大小姐!”白薇不赞同的低叫了她一声。
“但是,我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帮了你,又有何用?”秦雨鸾是就事论事。在柳如听来就是纯粹为她考虑了,她痛不欲生整整两个月,这是第一个说要帮她的,她不是自己的亲人,与自己毫无交集,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却是她的浮萍。
“柳如愿意给大小姐当牛做马。”柳如说的信誓旦旦。
“当牛做马?”秦雨鸾嗤笑一声:“我要你当牛做马,你能扛起几担谷子。”
柳如瞠目结舌,羞愧的低下头去。
“我听你言语之间,好像对你父亲心怀怨恨。”秦雨鸾说的漫不经心,却是在柳如耳边炸起了惊雷。
要不是心有怨怼,怎么能在解释的第一句不说自己未婚先孕,反而说她爸爸要将她嫁给大她三十岁的男人呢。并不是说柳家这样是对的起女儿的,但秦雨鸾更相信,这是柳家无可奈何的选择,单凭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家还保下了柳如。
柳如想要否认,却在秦雨鸾能够通透的眼光下无所遁形,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雨鸾站了起来:“我能帮你,却不会帮出个仇人来,毕竟,你这已经是一个亏本的买卖了。”她俯视着有些呆呆的柳如,放弃了继续刺激她的想法:“白薇。”
白薇俯首道:“奴婢在。”
“取五十块钱给柳小姐,给她父亲看病。”
白薇道:“是,”便拿了五张十块的纸钞放到放到了柳如的手中,接着就在秦雨鸾的示意下扶着她往外走。
室内终于只剩柳如一人,她看了眼手中的纸钞,哈哈大笑了几声,将手中的纸钞往四下一扔,显然是觉得少了。她做出这一番举动的时候,却没有发现秦雨鸾和白薇并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从门缝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白薇大怒,想要推门进去理论却被秦雨鸾伸手挡了下来,她抬眼却看到了大小姐面无表情的侧脸,只见她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转头便走。
秦雨鸾大步向外走去,倒是让白薇小跑才能跟上去,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才慢了下来。秦雨鸾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一个柳如,倒是浪费了我的时间。”
白薇仍旧有些忿忿不平:“依奴婢看,那五十块钱都不应该给她,真是个白眼狼。”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诚不欺我。”秦雨鸾低下头坐上了司机已经为她打开的车门。
当柳如追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秦府的那辆汽车了,她气喘吁吁的扶着肚子,靠在了诊所的门前。
柳如脚步虚浮回到家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家中摇摇晃晃的大门,推开那扇木门进去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小弟首先回过神来,站起来呸了她一声,跑走了。二妹离得她远远的,轻轻的叫了声大姐,没有像以前一样炮弹一般的冲到她的怀里,笑嘻嘻的叫声大姐,而她则是拿出几块咸点心递给她,有时是一颗糖。
柳如眼前一片发黑,肚子阵阵抽痛,咬了咬舌头,泛出一股血腥味,才清醒了一点,问道:“爹和娘呢?”
柳小妹低下了头去:“爹的毛病又犯了,娘在照顾他。”
柳如没有再理她,往左边拐角低矮的廊子走去,柳家新搬的房子狭窄逼窒,连院子里都被杂物堆的满满的,只有最中间的地方可以站几步。
柳父柳母的房中只有一个很窄的窗户,即使外面艳阳高照,里面也很昏暗,没有走近她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阿如呢?”柳父低沉的声音问道。
柳母疲惫的答道:“这一整天都不知道去哪了。”
“阿如要是不想嫁,就不嫁了。”半响,柳如站在外面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整颗心就像是泡在酸水中一样,酸酸胀胀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说什么胡话,”柳母给柳父擦去了额头的冷汗:“你的病可没有好,咱们家已经没有钱抓药了。”
“哪有当爹的去这样卖女儿的,我还没有这样没用。”柳父咳嗽了几声:“不过是一个小病,难道我还撑不下去。”
柳如站在破旧的土屋门口,要说刚刚在秦雨鸾面前是嚎啕大哭,现在则是哭的无声无息,她紧紧抓着胸口,躬下了身才不让自己喊出来。柳如这会儿,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点怨恨真是狼心狗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啊。
秦雨鸾这次到家的时候,比往日还要晚一些,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傅元姝已经气急了,要不是秦老夫人拦着她,她能亲自去两秦雨鸾拎回来。
白术没有出府,还被叫去了老夫人的院子中问话了,接着就在前门口等着她们两。看着大小姐和白薇回府的时候,上前几步说道:“小姐,夫人在老夫人院子里,请您过去用饭。”
秦雨鸾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道:“知道了。”
白术和抱着布匹的白薇走在她身边,白术说道:“小姐,夫人心中有些不痛快,”见到大小姐有些疑惑的双眼又说道:“夫人觉得小姐在外待得时间太久了一些。”
傅元姝是知道秦雨鸾出门都是去纺织厂的,觉得她在外待得时间久了一些,那就是觉得她在厂里的时间过久了。
“我知道了。”走近了老夫人的院子,秦雨鸾将手中的团扇递给了白术,走到饭厅的时候,已经将披风解下来交到了白术手中,亲自从白薇手中拿过了那一匹布料。
她装着并没有发现傅元姝板着的脸色,兴冲冲将手中的布递到了秦老夫人面前道:“祖母,您看,雨鸾真的做到了。”又眉眼弯弯的看着傅元姝:“娘,您看,这是女儿厂中生产出来的。”
秦老夫人震惊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在这匹布上摸了摸,还凑近细细看了几眼。连连道好,傅元姝则是板着的表情有些无法维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只是脑子一热答应将厂交给女儿,却又真的能看到成果。不禁喜笑颜开,觉得自己的女儿真的了不起。
秦雨鸾看着傅元姝的样子,嘴角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松了一口气,白术白薇两人站在下首,相互对视一眼,还是觉得大小姐有主意。
秦雨鸾在两人面前站定说道:“祖母,娘,这匹布是咱们的土布一样的长度大小,用织布机不过花了半个小时,而且可选各种纹路。要是用织女去做,却是要花上整整不眠不休的一整日,人尚且会劳累,可是机器不眠不休,只要不出错,就能一直工作,且纹路相同,又不用人亲自动手。”
傅元姝听得手一抖,倒抽了一口凉气,可以不眠不休的工作,还不会出错。她以前一直觉得洋布到华国来,卖的那样便宜,又能赚多少钱,现在才想明白,机器是贵,但是长久下来,还是暴利。
只听秦雨鸾继续说道:“外族倾销,华国无数百姓因此失去生计,钱财倒是都落到他们口袋里去了。终有一日,要让他们手在伸不进来。”
傅元姝被秦雨鸾的这一番豪言壮志震撼住了,秦老夫人倒是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半响才叹道:“你倒是有大志向。”
☆、42|第 42 章
华国成了外国势力倾销的的场所,一大块蛋糕由着他们瓜分撕抢,它的主人却束手无策。价格战是商业中很不聪明的一种做法,秦雨鸾并没有这么做,她选择了营销。
纺织厂中生产出来的布料目前并没有签下什么订单,刚好秦雨鸾嫁妆中有一些经营其他产业并不赚钱的店面,修整好了直接开了布料店。安县江城中心都有,秦家好歹也是江城延年百年的大户了,那种被人打压乱征苛捐杂税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在她的店中,倒是一帆风顺。
秦雨鸾店中卖的布料和外国人卖的是一样的价钱,可是却要多上那么一些添头。买上一匹布以上不论布料都是有东西送的,有时候是一块手绢,有时候是一两个络子。甚至是从秦大少爷那里得来的灵感,一柄精巧的扇子,折扇、团扇都有,都是并不值钱却算得上精巧的中式玩意,买的越多,送的东西也越多越好。
人真的是很复杂的生物,顾客们并不是没有钱去买这种小玩意,可是偏偏被这种方式抓住了消费心理。开张不过半个月,秦雨鸾的店已经开始盈利了。
出这个想法的是秦雨鸾,真正去具体实行的,却是柳如了。自秦雨鸾给了柳如五十块钱之后,第二次见到她已经是十天后了。
一个多月前。
秦雨鸾是在纺织厂的门口见到等在冷风中的柳如的,即使是初春,在外面站的久了,也是很冷的,她常常清晨的时候还能在草上看见薄薄的一层白霜,呼出的气,有时还是带着白雾的。
秦雨鸾看着僵直的手都有些伸展不开的柳如,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而要是说十天前柳如脸上还有血色的话,现在的她,单单站在那里,就是死气沉沉的一块枯木了。只有当你抬头去看她的眼睛的时候,才会发现她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那是飞蛾扑火前最后的光彩,她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秦雨鸾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身上。
秦雨鸾下了车,缓步走到柳如身边,伸出手去碰了碰柳如冻得通红有些皲裂的手,就像是碰到了一块寒冰一样,那冷刺人入骨,让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在车上看还不明显,现在却是很清楚,柳如受的都脱形了。秦雨鸾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艰难的问道:“你怎么会站在这里?”接着她看向柳如即使穿着厚厚大衣也看得出纤细的腰肢,眼神很是复杂:“你的孩子?”柳如实在不像是还怀着孕的样子。
柳如的声音嘶哑的好像喉咙中有干涸的沙粒一样:“我去药房买了一剂药,只喝了半碗,他就流掉了。”
秦雨鸾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心中无比深刻的明白,如果她此刻不去救她,柳如真的只能去死了。她看着摇摇欲坠的柳如,连忙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对身边的白薇喊道:“快,扶着她,送她去诊所。”
秦雨鸾和白薇的手一扶上她,柳如便再也支撑不住了,膝盖一歪就往地上倒去,眼前一片模糊,手却执着的拉着秦雨鸾的手腕,怕一个错身,人就不见了。
柳如被另外一个胳膊给牢牢的接住了,却不是白薇,而是听人说秦雨鸾车还停在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情的荆修文,荆修文已经回到江城很多天了。
“大小姐,这出了什么事?”荆修文半抱着怀中已经晕倒的女子问道。
秦雨鸾并没有挣开柳如抓着她的手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示意了说道:“抱上车,送她去诊所。”
上一次来诊所柳如没有什么大碍,这一次可是真正的将自己的命折腾了去了半条。药房中的打胎药是能随便吃的吗?那都是虎狼之药,喝了的流血不止一尸两命的都有,断了生育的更是不少,柳如是在玩命。
因为纺织厂中事多,医生又在给柳如检查,秦雨鸾就让白薇先守着,醒了之后直接给她打电话,便先和荆修文一起回到了厂中。
荆修文对这个昏倒女子的事情很好奇,在秦雨鸾跟医生说话的时候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当她是谁的太太,却不知道为何流产了会来找秦雨鸾。
只是这事听着是人家的伤心事,大小姐也没有要提的意思,荆修文也不会去问,转头就谈起了机器的事情。荆修文在北平的确是找到了那位专家,他诚心请教,又是千里迢迢赶过去,诚意十足。因此那位专家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反而被他的诚心所感动,还为他多在华国留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人之间倒是有了一份师生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