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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俊侠也没怎么教过段岭行礼,早上所学正好用上。段岭便双手举过头顶,正儿八经一躬。
    “不错,不错。”耶律大石走过段岭身边,朝他笑了笑。
    孩童们行过礼,耶律大石又随意问了些话,便转身与先生出去。段岭偷瞥那“大王”,见他满脸络腮胡,孔武有力,脾气却很好。不片刻,孩童们纷纷议论起来,一时人声鼎沸,几近掀翻了屋顶,不多时突然又鸦雀无声,原来是先生出现了。
    “放下笔,列队到前院去。”先生吩咐道,“个子矮的站在前头,来,先排队,跟着我走。”
    耶律大石巡过一轮,又将孩童们挨个叫出来,预备分赏赐,名堂内三个班的学生纷纷出来,在走廊里排队,等着先生唱名。段岭东张西望,却不见拔都。
    隔壁队里,今日与拔都摔角那少年排在队伍末尾,见段岭张望,猜到他心中所想,便朝段岭说:“不来。”
    “为什么不来?”段岭问。
    那少年摇头,指指东厢,摊手,示意无计可施,段岭问:“他生病了吗?”
    “没……没有,他、他说他、不、不想来。”那少年竟是个结巴,众孩童听他说话,两个班的人便一同哄笑。先生不悦回头看时,队伍里又静了。
    段岭趁着先生转开头,离开了队伍,快步沿着走廊跑去,去找拔都。
    拔都正在院里坐着,桌上放着段岭给他的梅花糕,段岭远远地看了一眼,见拔都背对自己,小心地把糕上的灰尘吹干净,打开外头油纸布,折好,收进怀里,张嘴正要吃。
    段岭:“拔都!”
    拔都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险些被那糕点噎着,段岭忙上前给他拍背,顺了下去后拔都方狼狈不堪地去找水喝。
    “大王来了。”段岭说,“发东西,白给的,你不去吗?”
    “我不是狗,我不拿辽人的赏赐。”拔都说,“你去罢。”
    拔都进了房间,段岭便扒在窗外,问:“为什么?”
    拔都朝段岭说:“总之,我不要,你也别要,进我房,我和你说话。”
    段岭天人交战了一番,既想要“大王”的赏赐,虽然他不懂这赏赐意味着什么,却又源自本性,隐隐觉得拔都是对的。就像在汝南时,丫鬟扔给他的东西他从来不去捡,哪怕再想吃也不会去,不为什么,只是从出生那天起,就铭刻在心里的本性。
    “那我也不要了。”段岭说。
    拔都躺在床上,朝里头挪了挪,拍拍枕头,示意段岭过来一起睡午觉,段岭却转身张望,跑开了。
    “喂!你去哪里?”拔都起身,追了出来。
    段岭答道:“我去看看。”
    不要赏赐,看看是什么,总是可以的罢。
    是一杆狼毫笔,外加一两的银封。
    拔都与段岭躲在后院,见几名杂役正将箩筐拎进去,箩筐内装满了狼毫笔。没有郎俊侠给段岭买的好,拔都搭着段岭的肩膀,说:“走罢。”
    段岭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名瘦高杂役,恰好他此刻转过身,现出容貌,段岭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瞬间犹如一道霹雳划过脑海,段岭想起来了。
    那是前天晚上,在药堂里见着的,有蜈蚣的男人!可是脖子上的刺青没有了!是同一个吗?
    “走啊。”拔都说,“你要吗?”
    “等等!”段岭满脸疑惑,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怎么会在后院里搬东西?
    武独从院外将狼毫笔卸下,搬进前院,段岭眉头深锁,跟着他一路过去。拔都已不耐烦起来,将段岭拉到回廊后,武独稍稍侧过头,只看到了拔都的一张脸。
    拔都五官轮廓分明,高鼻深目,双瞳隐带蓝色,更穿着元人服饰,武独一瞥之下,料想是院内孩子在张望,便不再关心,径自沿着队列走来,步伐很快,却依次扫过正在排队的众孩童。
    他未曾看到要找的人,于是绕到厅堂一侧窗格前,抱着胳膊,听里头的对话。
    前厅内,包括蔡闫在内的一众半大少年列队,朝着耶律大石行礼。
    “很好。”耶律大石对少年们显然十分满意,先生在旁挨个点名,点到的人便走上前来,朝耶律大石跪拜,磕头,耶律大石则从身边护卫手中接过银封与狼毫笔,亲手交给少年,勉励一番。
    “赫连家的孩子在哪里?”耶律大石想起一事,朝先生问道。
    “赫连博!赫连博!”先生忙出外传人,只见那与拔都摔角的结巴少年匆匆进来。
    耶律大石朝他点点头,问:“在上京过得还惯不?”
    “回、回禀大王。”那名唤赫连博的少年说,“惯、惯的,谢大王恩典。”
    说毕不等耶律大石吩咐,赫连博已果断跪下,“咚咚咚”捣了三个响头,耶律大石心情大慰,爽朗笑声传出院外,并亲自将他扶起来,将赏赐放到他的手里,让他握好,顺便拍了拍他的手背,十分亲切。
    赫连博点头,转身出去,刚出厅堂,便愤怒至极,把赏赐扔到花圃里,狠狠踩得稀烂。正要离开时,拔都朝他招手,赫连博眉头一拧,左右看看,便朝拔都跑来。
    厅中:
    “布儿赤金家的呢?”耶律大石又问道。
    先生只得又去传,拔都马上与段岭躲了起来。
    这时间里,武独转过头,眯起眼,透过窗格,审视厅中的少年们。
    先生去找拔都,半晌未归,少年们都等着,耶律大石便说:“韩捷,在的罢。”
    “见过大王。”那韩家的小胖子从少年队列里上前一步,朝耶律大石行了个礼,却不下跪。
    “又胖了呐。”耶律大石笑道,“快与你爹一般了。”
    众少年都笑了起来,韩捷礼涨红了脸,也不说话,耶律大石便勉励道:“好好读书。”
    “那个人很奇怪。”段岭说。
    “什……什么人?”赫连博迷惑不解,问道。
    段岭说:“他有一把剑。”
    赫连博与拔都登时震惊了,段岭意识到失言,忙闭上嘴,拔都问:“是刺客,你见过他?”
    段岭马上改口说:“没见过,你看他不像有剑的人吗?”
    拔都与赫连博观察片刻,赫连博说:“那那那……那个人,是是是……”
    赫连博瞬间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忙拍拔都的手,说:“手!手!”
    拔都也注意到了,说:“他是练武的,他的剑藏在背后,是个刺客!段岭,你居然看出来了!”
    段岭歪打正着,却实在想不通此人来这里做什么,也许本业是刺客,兼职杂役?
    厅堂内,耶律大石左等右等,不见布儿赤金家的野种,只得让先生按着名单念下去。蔡闫站在队伍最后,一脸紧张,只因先前接了段岭给他的糕点,并未多想便一直揣着,奈何那梅花糕乃是冻品,先前在院中学礼,又站在前院迎客,天气寒冷尚且不觉,此时进了暖热厅堂,又一直捂在怀中,已经化了,化完以后全是糖水,便渗出外袍,沿着他的袍子滴下来。
    蔡闫暗道该死,耶律大石却已走到他的面前。
    “你是……”耶律大石想了半天,叫不出蔡闫的名字。
    蔡闫恭恭敬敬一行礼,正要回答,耶律大石却对这张汉人的脸毫无兴趣,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便发给他赏赐,打发了他。
    外头一众少年看着蔡闫拖出一道棕红色的水线,飞速穿过走廊。
    武独眉头微微一拧,似乎发现了什么,跟在蔡闫身后,只见蔡闫躲到假山后,飞速解开袍子,取出油纸布,上面全部湿透,解开油纸布,里头是一把浸湿了的梅花。
    蔡闫险些疯了,正在擦拭外袍时,忽然背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鲜卑人给你做的梅花糕?”
    蔡闫刚想转头,背后那人伸出一只手,朝着他的口鼻一捂,蔡闫连声也不出,登时昏死过去。
    “他把蔡狗抓走了!”拔都瞠目结舌,说,“是蔡家的仇人?”
    “救?”赫连博问。
    三人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猜到武独的动机,段岭却知道武独厉害,立即追出去,赫连博与拔都忙追在段岭身后。武独穿过回廊,来到后院,听到脚步声近,是耶律大石的护卫正在巡视,武独便将昏倒的蔡闫放在树后,低头垂手而立。
    “跟我来!”拔都小声说。
    拔都带着赫连博与段岭绕过后院,段岭要去救蔡闫,却被赫连博一把抓住,拖着他走,三人边跑边飞快交谈。
    段岭:“我们不告诉夫子吗?”
    “等夫子找人?”拔都说,“尸体都凉了!”
    “等!等!他……要、要……”赫连博一紧张就口齿不清,段岭与拔都听得焦急,恨不得将他倒提着,把话给一次倒出来,赫连博最后放弃了说话的打算,指指内院。
    段岭说:“他的意思是,要不要找大王?”
    赫连博忙点头,拔都摆手,说:“耶律狗不会在乎汉人性命,只在乎他自己。”
    “对!”赫连博大彻大悟,点头。
    段岭焦急万分,问:“那怎么办?”
    “赫连说话慢。”拔都指挥道,“你去巡防司找蔡狗他哥,我和赫连想法子救人。”
    段岭说:“我不知道在哪儿。”
    拔都:“……”
    拔都服气了,说:“我去,你俩跟着他。”
    武独提着蔡闫,正要离开。
    段岭与赫连博随之跟上武独,跑出走廊,突然间段岭衣领一紧,被一只手揪住,拖到廊后。
    段岭刚要叫,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转头一看,是个罩着斗篷的蒙面人。
    赫连博却是镇定,扑上前去要夺回段岭,却被蒙面人随手一指点中喉下三分,摔倒在地,登时无法开口,动弹不得。
    段岭被蒙面人按在怀中,闻到熟悉的气味。蒙面人让段岭朝侧旁挪了一步,避开赫连博视线,朝段岭比了个“嘘”的动作,嘴角微微一翘,示意段岭镇定。
    段岭:“……”
    蒙面人一拍赫连博,解了他的封穴,闪身追出后院,去寻武独的晦气了。
    第10章 他乡
    蒙面人冷笑一声,从树后瞬间发动偷袭,青峰幻化出无数剑影,笼罩了武独全身。
    这一招封住了所有方位,武独只得退回马厩前,一手抽剑,嘴角扬起嘲讽的微笑。
    蒙面人一剑刺向武独咽喉。
    武独面不改色,嘴角依然带笑,弃守,反手一剑,刺向昏迷的蔡闫。
    孰料蒙面人置蔡闫于不顾,竟不变招,去势极快,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武独哪怕是杀了蔡闫,自己亦将被蒙面人刺穿咽喉,不得不变招。然则先机已失,武独判断失误,侧头时蒙面人已改前刺为斜掠,那一剑登时在武独脸上挑出一道血痕!
    武独抽身再退,蒙面人如影随形地追来。武独意识到手中少年无法再充当人质,不得不回剑,两剑绞在一起,继而飞上马厩顶棚,钉在木柱上。蒙面人弃剑,双掌齐出,按在武独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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