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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狠狠将我甩在床上,坐在了我的身上,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你想救活夏弘晟,就先还我这一生,等你还够了,我再告诉你咒语!”
    我惊疑不定,无边的绝望有了一丝生机,可这丝生机却被人拴住了绳索,引着我又跳入另一个绝望的陷阱……
    为何要我还他一生?当初又为何救我?
    与魔鬼做交易,我又有几成胜算?
    月色透心凉,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旭日,只剩下冰冷的躯壳,散漫着最后一点点光……
    许久之后,我们都镇定了下来,他给我重新包扎伤口,擦净身上的血迹……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后,又去了床的另一边躺着休息。
    我们两人如同被关在笼中厮斗的困兽,两败俱伤后,各自蜷曲在一隅舔着伤口。
    他累极了,眯了会儿眼睛,突然说道:“你写给我的信……我一年后才看到……可那时大权落在了李勤手中,局势无法掌控。我若马上接你回宫,只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你将更加危险。”
    我微微一怔,他开始向我解释了。
    我刚被贬为庶人的时候,还痴心妄想着回去他身边。我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中说,之前种种是我太过任性,误以为圣心已逝,伤心绝望,才会胡言乱语,令龙颜大怒。如今才晓,若是无心无爱,怎有愤怒和悲伤。殿下留我一命,让我更加醒悟,自己错得有多彻底。我爱的人只有殿下,自始至终,不曾改变……
    他继续说道:“我暗地里派人保护你,假扮顾墨筠的亲信供应你吃穿用度,给你写信鼓励你活下去,你旧疾复发,我又命人换了昂贵的药材给你煎煮。冬天来临,我将你的棉被换成了羽绒,这样你就不会受冷挨冻……”
    他语气是温柔的,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也很温柔:“我记得,你最怕冷了,夏天身子像火炉,总喜欢挨着我,在我身上找凉意,冬天又全身冰冷,抱着我睡才能睡得安稳。”
    我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喜欢李玉蓉,为何不将她救活,与她再活一世,恩爱百年。”
    “李玉蓉?”他挑起长眉,继而惨然一笑,眼里有冷意迸出,“她阴险毒辣、机关算尽,我救活她?”
    我不免讥讽地冷笑:“你不正喜欢这样的女人吗?”
    “喜欢?”他声音上挑,眼里不可置信,“你说视她如姐妹,求我善待她。你要我封她为后宫,晋升她的位分。你说若不能生育,就由她来怀我们的孩子!”
    “呸!”我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你早与她在醉花楼认识,却装作不曾相识!你爱她爱得不顾世俗法礼,封她为中殿,这也是我求你的?你明知她陷害顾家、污蔑我,却充耳不闻,一心护着她!你简直无耻至极,反来说我求你爱她?”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反讥道,“是不是她背后捅了你一刀,你清醒了,后悔了,才知道自己爱错了人?”
    他瞳孔微张,微微怔住,似是被我猜对了,他不怒反惊。
    我想只有这种可能,才会使他痛恨李玉蓉,原谅了我。
    昏黄的烛火,照着他狰狞的面容,片刻他道:“李玉蓉……是洛族人,她帮我找到了两张藏宝图……”
    我深深一怔,藏宝图?这就是他宠爱她的原因?为了藏宝图?
    “后来我才查出,是她害死了母妃……也是她命人将你父亲求来的符咒,换成了诅咒我的咒语……她捏造你与楚千寂的关系,挑拨我们俩的感情。可你为何意气用事,一个字也不解释?反而承认喜欢楚千寂!”他眸中闪出暗恨的银光,道,“你要我如何去想自己深爱的女人欺骗了自己,爱着别的男人;要我如何去想你联手楚千寂杀死了母妃,想要造反!”
    他克制不住地声音抬高,面上是积压了两世的愤怒和悲怆:“顾明兰,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可曾知道我有多爱你,才会不杀你!”他眼里泛出血红的水色,烛火投入,激出瘆人的灼白。
    我一阵冷笑,口里涌起黄连般的苦,苦得令人欲呕。
    “楚逸,你又何曾想过我的感受……你只因李玉蓉的一句挑拨,就怀疑我对你不忠,怀疑我害死了母妃,怀疑鞠躬尽瘁的父亲有叛逆之心!你害死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害我落魄在宫外受人欺辱,你放任李玉蓉在我身上肆意践踏,令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我怀过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被妓女啐了一脸的唾沫,你又知不知道,我的脸被李玉蓉一刀一刀割开是怎样的感受!然而我还傻傻地想着有一天你会来接我回宫,你会查明真相还顾家一个清白!可你最后却做了什么!你逼死了我的哥哥,让我断了唯一的希望!这样的恨与痛,穿心蚀骨,就是再来一世,我还要报复你和李玉蓉,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深深怔住,眉心蹙紧,漆黑的眼里映着我因愤怒而涨得赤红的脸。突然他又是一阵绞心的痛,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我愣了下,为何他会心疼?
    “顾明兰,你是真傻……”他努力吐出这几个字,眸中带着恨意,“可我偏偏栽在了你的手上……”这一句,却是倦倦累极的口吻。
    睿智狂傲如他怎会心甘被一个傻女人背叛、陷害。
    他继续说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毒死了母妃,我只能将你幽禁,却没有废你的位分,也没有牵连你的家人。我宠幸李玉蓉,只因你说,对她好,就是对你好,我想让你知道,即便所有人都说你杀了母妃,我也相信你没有,我始终站在你这边……可是后来,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你可以对其他人微笑,但却不愿对我展开笑颜。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待在李玉蓉那里,久而久之,我们之间误会渐深,你却还任性倔强,不肯释怀。我是帝王,难道要我求着你来爱我吗?”
    他眼里带着愤怒,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你可曾见过,妃嫔私通,谁还能活着出宫?你可曾见过,一个帝王,为了救活他的废妃,倾尽国力寻找起死回生之法!他们都说我疯了,我是疯了!为了你这个傻子,我变成了疯子!你说我不信你,我不爱你,可你为何又活过来了!为何你害我至此,我还要放纵你!顾明兰!如今我真恨,恨我怎么会爱上你!”
    我心中一震,闭上了眼睛,不想看他,不想说话,可是泪水却止不住流了出来,顺着眼角划过鼻翼滴在了锦被上,一滴一滴,从滚烫,变成冰冷。
    他猛地将我翻过身来,撑在我上方,热热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这样静静地看着我闭眼流泪,泪水滚滚划过鬓角,渗进汗湿的发丝里。
    “阿兰……”他柔柔地唤我,似是俯下了几分,“你别再任性,别再犯傻了,我爱你,如你曾经爱我一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将唇贴在了我的唇上,冰凉的唇瓣,涩涩干裂,他轻柔地吻我,拭去我的泪水。
    是我太傻,还是他残忍,抑或是他太能说,自圆其说,他和李玉蓉制造的悲剧,最后反被他说成是我的错。
    上一世,他明知我不够聪明,明知我会误会他,明知我性子烈,明知我任性倔强,却还任由事态恶化,最后不得收场……
    他没有那般痴情,没有那般疯癫,女人对他来说,除了穿,就是用,永远进不了内心。
    我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他放大了数倍的毁容面庞,狰狞的疤痕,鲜红的眼睛,苍白的肌肤……我生生打了个寒战……
    “吓到了?”他看着我惊惧的表情,眼神毫不躲闪。他牵上我的手,覆在他脸上,让我去摸他的伤疤,“这些是我为了救你留下的,你要看着它,时刻提醒自己,我为你受了多少累,多少痛……你要一一还给我……将仇恨放下,重新爱我……好不好?”
    疤痕粗糙,往日那张倾倒众生的俊颜不复存在,言语温柔,却进不到我心里去。
    时间凝固住了,我镇定地看着他,他默默地看着我。
    良久之后,我突然说道:“你还没有解释,你与李玉蓉早已相识,为何装作不识。你不顾世俗法礼,封她为中殿,这也是因为我?”
    他眸中闪出了微微亮光:“当时李勤掌握了大部分兵权,我急需用藏宝图的宝藏笼络人心、招兵买马。李玉蓉若能坐上中殿,她的族人会以此为荣,再给她两张藏宝图……”他将我抱了起来,放在枕头上,盖好被子,语气柔软道,“我信以为真,心想只是个位分,我给了她,过后还能废了她……”
    我皱了皱眉,这些是我不得见的事情,任他编造,自圆其说,几分假,几分真?我接话道:“可你发现,自己被她骗了,她不但没有了藏宝图,反而还是李党的人……”
    他微微一怔,瞳孔微张。
    李玉蓉是李勤的私生女,怎么会帮助楚逸对付自己的亲爹呢?
    我心想,我昏迷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数,才会逼得楚逸要用情咒再活一回。这种变数,除了李勤联合李玉蓉将他赶下王位,还会是什么?
    他沉下眉眼,继续说道:“上一世我并没有提早认识李玉蓉,重生之后,我只有零碎的记忆,记忆里李玉蓉跟我说起藏宝图的事情,我循着这点记忆,找到了尚在醉花楼做舞女的芙蓉……遇见你后,我的记忆渐渐恢复……”
    我的心莫名地落了下去,很显然,他一开始只记得藏宝图,而我是他后来渐渐记起的人和事……
    我冷笑道:“你之后几次三番地抓我,无非是想逼父亲交出藏宝图。”
    他深深一震,随即是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笑:“你还不相信我?顾文正没告诉你,你的藏宝图就是你背后这个文身吗?”
    我心中大惊,我的……文身!
    “顾墨筠忍辱负重留在顾家十多年,为的就是这张藏宝图!可他做梦也没想到,顾文正会将藏宝图文在你的胎记上,他以为顾墨筠这辈子都不会娶你!也就找不到这张藏宝图!”
    父亲果真好狡猾!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文在我后背,连我自己都看不到的后背……
    “顾明兰,我要是只为藏宝图,第一次抓了你就将你这块文身撕下来了!”
    我心中一寒,若是撕下这块文身,是什么感受……
    他见我震惊不语了,没再与我生气,声音低了下去,有些痛心道:“是我伤你太深,你不信我,也是对的……”他苦笑了一下,如一只折翼的鹰,暴露只属于弱者的脆弱。
    “至少你还恨我,没有爱,哪有恨,你摆脱不了恨,就永远还要记挂我于心间,这样也好……”他喟叹一声,将我圈在了怀中,没有温度的身体,心跳不易察觉,“总之,我们以后分不开了。”
    分不开了……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呼吸,要问的都问了,无可再问,该解释的也解释了,真假已不重要,如果有情咒,就先骗他带我回夏国,再想办法抓了他,逼他交出情咒……
    第57章 楚渣渣的番外
    这蠢丫头一定不记得我们儿时还见过一次。
    不记得也好,不是什么好回忆。
    穆宗十六年夏,世子楚逸没有随穆宗去行宫避暑,趁着太傅告假,翻墙出宫玩乐了一整天。随行太监见着天色已晚,催了好几次:“殿下该回宫了。”楚逸觉得他啰唆,想了个办法打发他走了。
    一个人去到酒楼大吃了一顿,付钱的时候才发现钱全在太监身上。店老板要他腰上的玉佩做抵押,那玉佩是外公的遗物,怎可随意给人。争执不下,那边的打手围了过来,他正思量着要不要开打。忽而一位矮自己两个头的小丫头以一派公子贵少的姿态,操着一副大爷的口吻,扔了一袋银子给老板:“多大点事儿,钱我付了,不用找了,放了这姐姐!”
    “这……”楚逸觉得自己幻听了。
    柔和明媚的月光洒在青石桥上,河水潺潺如天河流淌,面前的小丫头对自己露出八颗雪白珍珠般的牙齿,用孩子般稚嫩软糯的声音说道:“姐姐下回记得带银子了哦,不然,他们会将姐姐卖去青楼的……”
    楚逸压了压额头上的青筋,干干笑道:“小姑娘,你眼睛去河里洗一洗,我是男人。”
    小丫头眨巴着月儿一般明亮的眼睛仔细瞧着他,随即傻笑道:“不用装了啦,我也经常男扮女装出来玩的。”
    楚逸抽了抽眼角,你是想说女扮男装吧……
    “姐姐长得太美了,下回打扮,要贴上胡子。”她踮起脚在他唇上画了两道,“嗯,这样就像男人了。”
    像、男、人……
    楚逸那双美艳的桃花眸简直快气爆了,打掉她的小手,甩袖就走了。
    “哎呀,姐姐不要生气,我不拆穿你了!你是男人!你就是!”小丫头在后面颠颠儿追着他,他头也不回地走过两条道,忽然发现自己迷路了,正踌躇着,对面走来两个醉汉,东摇西摆晃到身前,他还来不及闪避,一个醉汉就朝他伸出了魔爪……
    “那个浑蛋!放开姐姐!”小丫头神一般地降临,摇身一变又成了绿林好汉,手持弹弓对准醉汉就是一击,醉汉的鼻子被打出了血,恼羞成怒,放开楚逸就朝小丫头追去。
    小丫头吓得大叫,一声狂奔,嘴里还不忘说:“姐姐快跑,我来引开他们!”
    楚逸只觉得,这姑娘蠢到了一定境界。
    约莫想起去救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已被俩醉汉抓住打得鼻青面肿了。
    楚逸实在看不下去,破例使出了功夫,小姑娘得救了,俩醉汉死翘翘了,小姑娘还以为那醉汉只是昏迷了,抱着他的脖子狂问道:“姐姐没事吧,姐姐还好吧!”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被醉汉打得肿成了包子。
    “我没事。”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是幸灾乐祸的笑。
    她拍着胸膛义不容辞道:“我送你回家!这一带太不安全了。”
    他笑得肚子都痛了:“不用,你告诉我王宫怎么走。”
    “王宫?”她眨巴着眼睛,满脸不解。
    这时,失踪多时的太监出现了,他抖着双腿请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终于找到世子殿、殿下了……”
    “世子?点、点心?”小姑娘惊异。
    他皱了下眉头,心想自己隐藏了多年的武功被她看到了,这下还知道了他的身份,要不要将她除掉呢?
    可是他高估了小姑娘的智商。
    小姑娘惊道:“竟然有人叫柿子点心,你爹娘太喜欢吃柿子了吧!”
    “额……”
    那时他十五岁,她还只有九岁。
    邪门的是,自此以后,他频繁被人认作了女人,甚至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他宁肯风流浪荡,睡尽天下的女人,也不要自己做女人,不要男人喜欢。
    许多年后,在他想来,她不长成谢婉那样的巾帼女将,真对不起那番英勇无畏的“英雄救美”。
    可不知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身子变得这么孱弱了。
    为他挡了一击,又去了半条命,太医和国师皆说,她命不过三十岁,再多就要看天意了。
    若是三十岁,他与她只有十年相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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