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霄未曾料到酒幺会如此经不起刺激,但千年来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也不理会她悲戚骇人的哭声,恍若未闻般修长的手指自顾自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镶满黑色宝石的长椅,心早已飞到梭罗后殿。
正寻思着就让这麻烦精一人蹲在这里一直哭算了,待她什么时候自己走出梦境什么时候放她自行归去,好歹也算看在重宴面子上不过多为难她。怎么说自己也是有正事的,胤霄刚打算抽身离去,忽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酒!”嗓音冷清却未压住其中的一丝惊慌。
酒幺正在那可怖的梦里哭得肝肠寸断生无可恋,耳畔骤然响起重宴的声音。莫不是自己被吓傻了都产生幻觉了?酒幺揉揉满是泪的眼,迷迷蒙蒙睁开。
原本炼狱般的幻境片片碎掉,身处的还是方才那座骚包的豪华宫殿。眼睛渐渐聚焦,一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正凑在她跟前,如果自己没看错那目光里蕴含的是关切与心疼,重宴就这样看着她。
酒幺摸摸他的脸不敢相信,身为花仙她对气味极为敏感,他身上的龙涎香他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重宴?!”酒幺清醒过来后猛地就扑进他怀里,死死抱着他生怕再一松手就不见。
见她可怜兮兮怕极的模样,饶是重宴有再多的斥责此刻都不忍说出口。轻轻叹了口气,重宴伸手欲替她擦拭着颊边的泪。
“别打我,我知晓自己错了。”他把手抬起,酒幺以为他生气要打自己,瑟缩一下她懦懦地低声道。
重宴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最终温柔落在她脸颊一点一点替她抹掉眼泪。这本是酒幺欠他的,可看见这些眼泪他的心竟比她还难受。
就算有万千怒气都能被她化为绕指的柔。
紧闭起眼酒幺发觉他并未打自己,唇角偷偷勾起一抹笑,所有害怕绝望顷刻就不复存在。缓过来后她放心地将脸埋在重宴怀里,甚至还撒气一样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往他身上擦。
“之前的事不生气了?”他替她顺着背上的头发声音低低的,话语萦绕在她耳畔。
酒幺觉得安心无比。点点头,复又摇了摇脑袋,闷闷道:“不了。”她是个大度的人,看在他及时来救她的份上之前那些琐碎小事自己也就没有理由再与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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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哟哦哟,你们是当本座不存在么?重宴你这副痴汉样子快要肉麻死本座!”胤霄不合时宜地打断底下你侬我侬的二人,语酸得很。
如今重宴在身旁酒幺底气瞬间就充足,她讨厌死上头这人了,如此一对比她越看重宴越觉得欢喜。挣脱温暖的怀抱“腾”地站起来,忽地觉得手头有点空又牢牢拉住重宴的袖子。
一改之前的怂样,酒幺哭得红红的眼鼓得圆圆,掷地有声:“死人妖!快把衡娇交出来,本宫主今日能饶你不死!否则的话......”
胤霄也不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酒幺觉着越说越觉得身边凉飕飕的,渐渐噤声不敢再说。
但狠话只说半截着实没有气势,于是她又继续强镇定地道,“其实,本宫主要求......也并不多,就让我见一见衡娇如何?”已然是一副好话好说万事好商量的语气。
胤霄似是极认真地在倾听她的话,见酒幺殷切地模样他末了认真点点头,也是情真意切地拒绝,“本座不愿意。”
“你!”酒幺恼得很忍不住跺脚。这人真是面皮又厚心又狠。手上一紧,那上好的料子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她顿时才想起重宴不是还在一旁么?
重宴一动不动地看着二人你一眼我一句地,面无表情。其实那平静外表下已然掀起千层惊涛骇浪,他多么想咳嗽一声或者提醒一句以示自己傲然的存在,显然这又太拉低他的格调。
见酒幺迟迟未想到自己的本事,重宴甚至想劈开酒幺的脑子替她捋一捋她那混乱成一团的逻辑思维,然而他不能这样主动,毕竟外人在前他不愿扫了面子落个下乘。尤其那个外人还是胤霄。
静静地等待着,黄天不负有心人,重宴终于等到酒幺的目光转向他。
“嗯?”重宴恍若才知晓一般,以你看着本殿做甚的莫名神色对上酒幺。
“殿下,”酒幺眨巴着眼狗腿地讨好地摇晃着他的手,“我只想见见衡娇,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好了。你替我说说让我见一见,见一见如何......”
重宴似有些不耐,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待回天庭我送殿下二十坛子月桂酿。”自知理亏酒幺一咬牙心一狠。
重宴没有反应。
“三十?五十......这样,我曾酿过女儿红,那可是好东西已经藏了两百年,只有阿道阿睡知道的。”再说得多只怕自己这辈子都只能为他酿酒了,事情紧迫月桂林地底那三坛子她送他一坛也罢。
“女儿红?”重宴心念一动,不由得挑眉,“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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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宴敛色看向胤霄:“你不放人,让她见一面总行。”
胤霄轻嗤似是不屑:“本座又未有福拿她的酒为何要答应?倒是便宜了你。”他二人也算有那么多交情,此时此刻他不用算都能知道重宴心底打的什么小九九,得了便宜还卖乖狡猾至极。
见胤霄不松口,重宴淡然一笑也不着急,“你若不让她去,那我陪她一同。”作势就拉着酒幺就要向梭罗后殿而去。胤霄此人占有欲极强,若他当真喜欢桃仙必不会让他想见衡娇就见的。
“你给本座站住!”果真,胤霄陡然起身身形一闪站在二人跟前拦住他们所去方向。胤霄扶额,他为了让衡娇能说话,硬生生地劈了自己七魂六魄中一魂给她。这么重大的创伤岂是短短时日就能恢复的?要打架现下自己铁定打不过重宴。
且这动静闹大了,难保衡娇不自己寻出来。近日那妮子难得转变了对他的态度似就要接纳他,此时胤霄也不愿再搞出什么意外。重宴一定是算准了他的顾虑,所以才会行如此厚颜无耻的行径。不过他一直都这样无耻。
“罢!本座就让你的小女朋友去。至于你还是好生同本座在此叙叙旧。不然谁也别想见!”胤霄美目一横,千般柔媚。
那眼波美得都要把酒幺的魂勾去。“阿弥陀佛,都是虚空之相!”怎会有比女子还美的男人,酒幺别过眼不敢再看一眼。想了想目光又在重宴身上转了一圈,这二人的关系着实匪夷所思。
方才将酒幺领到此处后就消失不见的箐戊这时从外头进来。箐戊先向高处的胤霄和一旁的重宴行过礼后便向酒幺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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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幺跟在箐戊身后,一直低头思索着,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试探着问箐戊:“重宴他对这里很熟悉?”方才她见箐戊朝着重宴行礼就觉不大对劲,重宴与胤霄似乎格外熟呐。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被默默坑了?
原本满怀期望地欲从箐戊口中挖出些什么,然而箐戊一路缄口不言。酒幺只得作罢,这魔界的婢子口风也忒严了,不像天庭多么有爱去哪个宫走一趟四海八荒的八卦都会知晓得清清楚楚。
一路宫邸深深,烟斜雾横,暖香缭缭。
沉香古木上雕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天光隐隐照耀,光彩流转宛齐日月之晖光。后殿泉流湍湍流水,清越如仕女敲击编钟。不是天庭胜似天庭。
酒幺是万万没想到这阴森血/腥的魔界竟然有这么美丽脱俗让人跌眼镜的地方。一路上十分清净,这偌大的宫殿中婢子奴仆当真只用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片刻,穿过廊道两人终来到后殿殿门。箐戊顿下脚步侧身在旁替酒幺掀起珍珠穿成的珠帘,终于开口:“酒幺姑娘请吧,后主正等着您。”
从箐戊身旁经过时,箐戊忽地开口,略过她鬓间那枚簪子脸上是意味深长地笑:“酒幺姑娘,您的殿下早在百年前就是此处常客。”
酒幺不慎,脚脖子被狠狠扭了一下。她好像真的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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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娥眉微颦美目含愁。厅中女子一身水雾素白长裙,宽大的衣摆绣缀着千万朵娇艳的米分色桃花,臂上挽着一条丈许来长的淡耦合色轻绡。白玉桃花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绿鬓淳浓如染了春烟。
“衡娇!”酒幺快步上前,心中激动得不行。
衡娇得知有人来探望她后,忍不住仔细思索,天庭中愿意来看她愿意相信她的或许只有她罢。只是酒幺一介单薄女子,她想了很久着实想不到酒幺怎可能有能力来魔界见到自己。她其实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小酒。”衡娇见来人真是她,忙站起身迎上去,许是过于激动不住有些哽咽。
因近千年未说过话,就算短短两个字说起来她现在仍还有些不习惯,发音也不甚自然。但那温软空灵的声音十分悦耳。
酒幺不敢置信地听见她叫自己名字,惊讶地道:“衡娇,你,你能说话了?!”
千年来衡娇受尽众多仙子歧视多是因她懦弱且又是哑巴,若是能治早就治好了想她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明明所有人都说她此生都不能发出声音,这怎么会......
☆、第22章 忐忑
“小酒,天庭......我是,不能回去。”衡娇在魔界呆了有段时日,心中未尝不想念天庭,尽管那里曾发生过些不尽如人意的事,但终究是她活了千年的桃园。她为每一株桃树起过名字,她待她们宛若亲生姊妹,她相信她们亦然。
可是她不能离开这里。胤霄能读尽天下人的心思唯独将他自己的用围城牢牢裹住,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铁壁铜墙。直到他分出自己的魂魄替她补她残缺的灵魂,她开始能看到他内心的所有孤独痛苦。她若狠心离开......
“你不必害怕那个妖怪,我们会想法子将你带出去!”酒幺拉着她气壮山河地道,有重宴还怕他作甚。目测胤霄那体虚样子是打不过重宴的。
“不,不是的。”米分白的小脸因说话吃力涨得通红,衡娇生怕酒幺误会了什么。可因为太着急她反倒说不出话来手忙脚乱地比划,“不是......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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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好心放你进来见一面未想到你倒是个会挑时候挖墙脚的。”
来人声音慵懒丝丝蛊惑漫人心间。说话之时不费吹灰之力地一带胤霄便将衡娇揽进自己怀中,挑眉朝着酒幺道。语中隐隐带着威胁与质问。
衡娇见酒幺愣愣地看着自己,脸红得欲滴出血来。羞愧懊恼地要推开胤霄的手:“你,走开!”
胤霄的手并未松开半分。
“我不会,离开你的。”衡娇一边用手比着一边着急道,她虽不喜欢他,但也不会忘恩负义至此。
终于缓缓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臂,胤霄谁也不再理会朝里间走去,倚在烟霞鲛绡软榻上单手支着头半阖着眼,美丽的脸上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疲惫模样。不知为何,看起来颇让人心疼。
衡娇终究不忍心,转过身见他没有再看这里干脆不再说话,她伸手朝酒幺比划:“他对我很好,我在这里也很好。不要担心我。”
“那,”酒幺仍是不放心。
“你可以,来看我。他会答应的。”衡娇勾起唇微微一笑,她轻拍拍酒幺的手以示安慰。
里间忽的轻飘飘飘出一声满含傲慢不屑的“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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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漫漫,酒幺格外老实地跟在重宴身后。重宴一直冷着脸,两人之间气氛压抑得可怕,怕得她甚至开始怀念凤凰小久在的时候。虽说在魔界时重宴并未为难她,可她晓得回天庭后就不一样了,私自跑去魔界这种罪若定下来只怕她不死都要脱层皮。
“你怎么知道那条密道的?”重宴冷声问道。
酒幺盯着裙角,声音十分地低:“我无意在古籍上翻到的。”
“哼,”重宴冷笑,事已至此她竟还盘算着要骗他,还真不见棺材不掉泪:“回广寒宫以后把书交出来,若你拿不出来我叫阿道替你好好找。”
“......其实,其实是我诓阿道讲的,这事和他没关系,他都不知道我要去魔界的事。你不要罚他。”清晰感受到重宴浑身冒着的汩汩寒气,酒幺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一个哆嗦她情不自禁地就老老实实招出来。
就算她死不承认是阿道讲的,重宴若回去审问起来阿道也定会将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酒幺安慰自己。
之前还想负隅顽抗一下,但她深刻发现不论之前信念多么坚定但一遇上重宴,她的原则、她的气节全都被抛诸九霄之外。
“还有玉珏令,也是我骗芙薇道我去采露水她才借我......”要招就招干净,就算死一死也要死个痛快。她一边利索流畅地道一边偷瞄重宴脸色,声音自然地越来越低。
“够了!”重宴努力平息着即将暴走的心一手当在前一副你莫要再刺激本殿了的意思,他觉着自己再听下去定会将她从云上一脚踹下去。
酒幺识趣地闭嘴。明明是他叫自己老实交代的,怎的就生气了。酒幺努力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头都要含进胸口,他正生气现今哪怕借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在老虎嘴边拔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格外难受,酒幺等着被判/刑,坐立难安。从魔界回天庭有那么远么?酒幺探出脑袋打量四下,发现层层云瓣底下是一片荒芜的草野,心中当即大骇!难不成重宴已觉她不可教对她失望至极要将她毁!尸!灭!迹!
那一瞬间酒幺已自动脑补一百零八种不同死/法。
小心窥视着重宴的脸色,酒幺着实按捺不住心中不安,张张嘴:“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没有任何意外,重宴连个正眼都未赠与她。酒幺觉得话不能如此直白应拐着弯来,于是再接再厉另寻了突破口:“殿下,我早早就听人说衡娇这生都不能说话,怎的她去魔界反倒能讲话了?”
嘴巴已经讲得很干,酒幺想了想根据以往的经验自己拍拍他马屁或许才是最有用之计。于是酒幺酝酿一番,拾起心中那一丝的感激融以真情流露之:“不过此次我能保住小命多亏了殿下仗义相救,本宫主以前对殿下多有得罪的地方殿下都大人大量未曾与我计较......”才怪,她在心中补上。
重宴的表情终于有点松动,低头打量她良久。终于开了金口,语中颇有些讽刺的意味:“难得你还有点良心,加上此次本殿统共救过你两次。”她发间的簪子,那上头他留了自己一缕气息。
“两次?”不是就这一回么?酒幺见重宴的样子也不像是玩笑。只是怎么那多出的那一回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酒幺转念想如今重宴是刀俎自己是砧板上肥肥的鱼肉,自然他说的什么都是对的有道理的不容反抗的!自己不能质疑领导的话。讪讪一笑:“对的,殿下说几次就是几次!”
重宴本就不指望她能记得,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不大希望她能记住,不然他就不会封印住她那部分记忆。
对于一个看话本就看过了三百年的人,她的术法低微得只能去欺凌天性温和的仙鹤,再者重宴根本不在意她能不能破开那薄薄的封印自己想起来,毕竟那件事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瞟见酒幺谄媚的笑,重宴正色道:“亏宫主还笑得出来,可知你此次犯下的过足能让你去诛仙台领略四海之风光。”
眼皮子狠狠地一跳,酒幺大道不妙。难不成他真要办了她?当真来个诛仙台一游她岂不是命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