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万殇之象出现的时候,映寒随手把小祭塞到了花桀怀中。花桀莫名其妙地接过小祭,乍一看觉得这小孩长得特别水灵可爱,甚至还有那么几分眼熟。不待他想明白这孩子到底像谁,小祭忽然暴怒的甩了他一耳光,奋力推搡着他的怀抱。
“放开我,别碰我!”小祭奶声奶气的尖叫着,忽然一脚狠狠踢到了花桀肩膀上。
花桀吃痛地抽嘶了一声,不禁松手将小祭扔了下来。在漠北时,他那只肩膀被炮架轰成重伤,如今被这小毛孩胡乱一踢,伤口顿时又裂开了。
“不过就是个奴隶,你碰我一下我都嫌脏!”小祭从地上爬起来,恶毒地骂了一句。他怎么会忘记就是这个独眼少年,当初在未央城欺骗他背叛他,害得他灵力失控被斩断了双翅!他现在变成一个羸弱的小孩子,甚至可以说是花桀一手造成的。
“莫非你……”花桀眉眼微微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确信的样子。
“我要去找少戈!”小祭说着便往回狂奔,然而这时森林中竟飞来数不清的凤尾蝶,它们个个体型硕大,蝶翼上泛着七彩斑斓的光芒,翅膀扑动时不断飘落发光的米分末。
小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慌忙调头往另一个方向逃跑,不料一只金色的凤尾蝶俯掠下来,用胳膊般粗壮的触手夹住他那瘦小的腰身,带着他飞到了半空中。
“风祭!”花桀立即飞身追了过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喊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古木参天,那只金色凤尾蝶越飞越高,几乎是贴在树冠下方翩翩飞掠。花桀在枝桠间横空飞跃,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来。他拔出身后的弓箭,咬牙拉开龙舌弓,箭头对准了那团金色。
“嗖”的一声,弓箭擦出一道炫丽的蓝光射了出去,穿破了那只凤尾蝶的半边翅膀,它一边飞舞一边打着旋儿下坠。
花桀捂住受伤的肩膀,加快步伐追了上去,由于方才强行拉弓,他肩头的玄衣已经被血液润湿了一片。
穿越丛林,前方视野忽然开阔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蓝色的水潭。那片水潭的形状很特别,像是一弯月牙拥着一轮圆日,此刻漫天星光倒映在水面上,安宁而神秘。
花桀这才意识到,上古之森的时间是错乱的,因为他们每次转换地点时间都对不上,遇到万殇之象的时候明明还是中午,怎么转个眼就到夜晚了?
只见那凤尾蝶忽然松开了小祭,他便扑通一声坠入了潭水中。冰冷彻骨的感觉瞬间将他淹没,嘴角冒出一连串水泡,挣扎着渐渐沉入水底。
花桀见状立即从岸边跳了进去,光线冥暗,水影荡漾,水中藻类影影绰绰,何况他本来就只有一只眼睛,根本看不清小祭人在哪里。
摸索了好一阵,花桀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换了两口气他又立即潜了下去。终于在那光怪陆离的水藻间,他隐约看见了一道发光的人影,于是他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臂,拉着对方往水岸附近游了过去。
刚一浮出水面,花桀便不停大喘粗气,他拽着那人的手一边喘气,一边吃力地往水岸边游走。此刻,水潭上空浮动着萤火般的飞灵,它们自由自在地飞舞着,如梦似幻。
当潭水退到大腿处时,花桀才恍然发现自己拉住的那只手骨骼清晰,莹白而修长,根本不是一个孩子的手!
“你是……”花桀诧异地回头一看,跟前这人身材修长,肌肤莹白透亮,身体上布满了一圈圈繁复奇异的光纹。
这时候,无数奇异的凤尾蝶飞了过来,萦绕在二人身旁翩翩飞舞。
“你说呢?”那人缓缓抬起脸来,眼神幽亮无比,潭水刚好淹没至他的腰部,一头蓝紫色的长发宛若浮萍般在水面上散开。一抹灵光飞掠而过,奇异的光辉照亮了他的脸,浑然天成的五官美得那么不真切。
“真的是你!”花桀震颤不已,这家伙怎么一下子是小孩儿容貌,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来的身材,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桀又怎么会知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日月潭,是这片上古之森的灵气汇聚之地。方才小祭掉进潭水中的时候,身体便在急速吸收灵气复原,就连头发都疯长了一大截。
“没错,是我。”风祭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听噗的一声,他背后忽然绽开一对惊艳的蓝色蝶翅。那翅膀呈半透明状,正闪烁着炫丽的光芒,倒映在潭水间美得就像是幻境。
花桀看得痴住了,不料风祭冷不防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凌厉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枉我当初那么信任你,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了你,而你呢,你怎么对我的?”
风祭说着眼神一冷,忽然加大掌间力度,花桀不禁呛了两声,挣扎道:“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顶屁用,当初未央城天劫死了那么多人,有本事你去跟他们一个个说对不起!你知不知道,我到现在想起风暴里那遍地的尸体,都睡不安宁!”
风祭见花桀脸色憋得绛红,这才愤愤地将他推了开去。毕竟花桀方才还豁了命救他,就这么把对方掐死了未免太无情。
花桀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对不起,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冷星岚殿下对我恩同再造,他不仅是我的兄长,更是我最最敬爱的人。所以殿下要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办到,唯一没办到的事情,便是杀了你。”
时间飞回一个多月前,风祭与花桀在樱花树下畅聊对饮,他一不小心喝高了,靠在花桀肩上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花桀凝视着风祭熟睡的容颜,将短刀抵在了对方喉下,握刀的手颤抖不止。犹豫了许久,花桀终究还是下不了手,这样一个冷傲又绝世的美少年,若是就这么死了该有多可惜啊。
但花桀不能这样无功而返,于是他将短刀刺进了自己胸口,血液溅了几滴在风祭的白衣上。然后他便回去交代说,自己没能得逞反而被风祭所伤,这是他第一次对冷星岚撒谎,为此他自责了好久。
“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请你原谅自己,那不是你的错,如果真有什么因果报应,都来找我好了。”
“好笑,你以为你胡乱编个谎言,我就信啊!”风祭说着就将花桀拽了过来,一把扯开花桀胸口的衣物,他要当场揭穿花桀的谎言。
但看到花桀胸口那道醒目的刀疤时,风祭显然愣了一愣,他还记得那天清晨醒来后,确实发现身上有块莫名的血迹,难道这个蠢货为了交差还真捅了自己一刀?
风祭登时有几分哭笑不得,这花桀倒是跟龙少戈有点像,都是傻到骨子里去的人。顿了半晌,风祭这才挑眉道:“无论如何,你家殿下我是非杀不可,如果你非要阻拦我,我就先杀了你!”
“那请你现在就动手吧,因为我一定会拦着你。”花桀不卑不吭,目光坚定不移。
风祭鄙夷地望着花桀道:“现在我要杀了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话音方落,周遭凤尾蝶忽的逼近了一圈,那些发光的蝶米分一旦落到花桀身上,就会令他浑身肌肤溃烂,生不如死。
花桀面无表情道:“没错,你的确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把我捏死,但日后殿下也会像捏蚂蚁一样把你捏死。”
“你少拿他来压我!”风祭低叱一声,四周的凤尾蝶立即蜂拥上来,蝶米分不断抖落就像在下着五彩缤纷的细雨。
花桀猝然抬头一望,发光的米分末便落进了眼睛里,眼球登时火辣辣的烧疼了起来。他不禁捂住眼睛,疼得浑身颤抖不断抽气。
风祭眼神一颤,忽然间就心软了,因为花桀本来就只有一只眼睛,若左眼再有个什么闪失就彻底失明了。于是他“噗”地一声收回背后的蝶翅,周身那些凤尾蝶也飞散了开去。
“让我看看!”风祭慌忙在水中游走一步,伸手捧住花桀的脸颊,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睑查看了一下,抬起下巴便朝他眼球上舔了过去。因为这些蝶米分的毒性很强,只有风祭的唾液才能化解。
“你在干什么啊?”花桀察觉到对方异样的举动,手足无措地想要推开他,却听他卷着舌头含糊道:“别动!”
花桀便不再挣扎,任由对方温润的舌头在眼球上轻轻滑动,那软玉般的舌尖湿湿凉凉的,火辣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反而越来越平缓舒坦。
恍惚间,花桀闻见风祭身上有股特别的香味,他脸上顿时红了一红,心跳也莫名加快。他从未和一个人如此靠近,做着如此亲密又尴尬的事情,那是一种微妙而又神奇的感觉。
毒素舔尽,风祭这才松开花桀道:“闭上眼睛,过两个时辰就好了。”借着飞灵发出来的淡淡光辉,风祭忽然发现花桀的脸颊竟然烧得滚烫。
“喂,你脸红个什么劲啊,我那是……”风祭说着,忽然自个儿也脸红了起来,想想自己方才的举动真的很奇怪啊,明明可以随便往他眼睛里吐口水就完事的哎……
“算了,你之前救了我,我现在也救了你,以后咱俩互不相欠。”风祭说着便往水岸边游走过去,但走了两步他忽然顿住了。他这才意识到,由于身体急速膨胀,原来的衣服都被撑破落在了水底,现在他可是光着身子站在这片水池中啊!
于是风祭十分不乐意地回过头去,望向花桀道:“那个呃……你身上的衣服有两层吧,借一层给我呗?”
只见花桀闭着眼睛道:“我俩不是互不相欠了吗,凭什么借给你?再说,你之前把我的侍卫服偷过去穿,到现在都还没有还给我,那制服一套值多少钱你知道吗?”
“你先借我应个急会死啊,大不了以后加倍还给你,要多少我给多少还不行?”风祭不悦地挑起了眉梢,他怎么感觉花桀的话忽然变多了,这不太像一个木头人的作风啊。
“那好,你先拉我上岸吧。”花桀说着便把手伸了出来,他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暂时失明,若非如此,他们之前的过节也不会得到缓和。
风祭没好气地一把抓过花桀的手,冷不防地将他甩飞到了岸上,呵呵笑道:“不好意思呢,小爷我脾气向来不好!”
花桀很快便抱着手臂坐了起来,赌气道:“那你就打着赤条走吧,我脾气也不好,不借了。”
“切,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风祭说着便扑上去开抢,二人在岸边扭打起来,但这次并未动真格,倒像是同伴间在打打闹闹。
花桀有伤在身掰不过风祭,愣是被对方扒了一层下来。于是风祭便穿上了花桀的玄衣外套,不大不小刚刚合身,而花桀身上只剩下一层打底的白衣。
尔后,风祭召来凤尾蝶为他们引路,它们在森林中飞聚成了一条长线,弯弯曲曲地延伸向远方那片神秘的西界大陆。
由于花桀还睁不开眼睛,风祭只好一路拉着他走,与其说是拉着还不如说是拽着。因为风祭经常故意使坏,让花桀绊到树根上或者踩到土坑里,然后站在一旁挖苦嘲笑。
花桀每每吃了亏也不计较,他觉得只要风祭开心怎样都好,就像他曾经觉得只要冷星岚殿下乐意,要他杀人放火甚至去死都没问题。
走了几段路天色又亮了起来,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片时空,透过密林可以看见天边初生的朝阳。风祭忽然伤感起来,如果有朝一日他们不得不兵刃相见,到时候他会杀了花桀吗?
此刻花桀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如果日后风祭威胁到了冷星岚,他真的会为了他杀了风祭吗?
可今后的事谁又知道呢,真正到了那一天再说吧。
☆、第93章 弃与不弃
千年榕树枝繁叶茂,气根如老人胡须般在风中飘拂,树干有的贴地而生,有的斜出如飞龙破雾。那古树根盘错节,几乎蔓延到方圆十来丈,简直可以独木成林。
龙少戈等人正站在这片荫翳的榕树林里,几人在这方圆十里转了不知多少圈,但怎么都走不出这片古怪的榕树林,这里仿佛被一层隐形的结界给兜住了。
此刻在他们跟前这棵巨大的榕树上,有一座两层来高的木屋,由正屋和偏屋交错构成一个直角。那屋顶上披着苍翠欲滴的藤萝叶,窗台上也垂挂着牵牛花藤蔓,看起来就像是世外高人隐居的地方。
“我去看看上面有没有人吧。”龙少戈说着便抓住一根树藤,身姿矫健地踩着树干一路上攀,映寒也御风飞了上去,二人一齐停在了树屋门口。
清鸢见状正欲跟上去,不料一阵恶心感忽然从胃中汹汹涌上来,她不得不跑到一旁呕吐不止。素女虽然很不想搭理她,但还是跟过去扶了她一把,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榕树上,两人一起推开了木屋的大门,一阵灰尘便从门楣上抖落了下来。二人挥开烟尘四处查探,从楼上到楼下共有三间房和一间大厅,房间里有床榻和木柜,大厅里有方桌和长椅。房间四处都挂着蛛丝,所有器具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令他们惊讶的是,这屋里的水路竟还是流通的!整套水路由竹筒衔接而成,抽开阀门清水便从竹筒里流了出来,而水源应该就是这附近的一条小溪。
龙少戈不禁纳闷道:“究竟是什么人会住在这上古森林里?这里的结界会不会就是这木屋的主人布下的嘞?”
映寒走到木屋门口,望向树下道:“一般而言,树屋之所以建得这么高,多半是为了防御野兽侵袭,所以主人为了出行方便会建一个吊梯。可你发现没,这木屋下面除了自然长成的藤蔓,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
龙少戈不禁摸了摸下巴道:“的确没有……难道这里的主人会御风,或者长有翅膀,所以根本不需要楼梯这类东西?”
“多半是有翅膀,因为御风会消耗体力和灵力,有个吊梯岂不是会方便许多?”映寒说着,忽然注意到清鸢正扶在树下呕吐,他眉头微微一皱,便御风飞了下去。
“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动不动就吐东西?”映寒关切道,他的语气十分轻柔,但眼神却永远是淡漠的。
清鸢抬手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道:“我没事。”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映寒凝视着清鸢的紫眸道,毕竟她从十岁起就跟着他,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怪异过。
“我说了我没事。”清鸢依旧面无表情。
一旁的素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看来清鸢是铁了心要悄悄把孩子打掉,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于是她鼓起勇气,大着嗓儿门说了出来:“她怀孕了!”
龙少戈刚从榕树上跳下来,正巧听见了这话,便惊奇地望向清鸢。清鸢的脸登时红到了耳根,她又羞又窘,真恨不得甩出钢丝把素女给勒死!
“怀孕,怎么可能?”映寒忽然轻笑了两声,他向来洁身自好,这清鸢怀的是哪门子的孕?
素女立即辩解道:“她就是怀孕了,之所以呕吐都是因为害喜啊,你是个男人,你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映寒顿时愣了一愣,不可思议地望向清鸢,只见清鸢冷冷斜了素女一眼道:“闭嘴,你再多嘴我就杀了你!”
素女害怕地躲到了龙少戈身后,犹豫地指着清鸢道:“她,她还想打掉自己的孩子!”
“你说,孩子是谁的?”映寒眼神忽变,冷不防揪住清鸢胸口的衣服,一把将她拽到了身前。龙少戈和素女不禁对望一眼,难道这孩子不是映寒的?
清鸢躲开对方的视线,抿唇不语,只听他在耳边咄咄逼问道:“那个人不过是跟你逢场作戏,你竟还真背着我跟他好上了?你忘了当年是谁救你出流风谷,是谁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你是我皇甫映寒的人!”
映寒那千年不变的冷漠眼神中,终于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怒意,他从不碰她并不是因为对她没感觉,反而是用情愈深才把她看得愈珍贵。她就像一朵珍贵独特的鸢尾花,一直被他摆在最合适的位置观赏着。可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人,竟然把这朵美艳的花给摘掉了,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我没有忘。”清鸢不敢抬头,却感觉对方的目光如寒刀般割在身上。她知道他对自己好,所以她才无法面对腹中这个孩子,她觉得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背叛。
映寒咬牙一字一句道:“把孩子打掉,从此跟那个人断绝关系,我姑且当这事没发生过,否则我就把你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孽种一起杀掉!”
“不行!你们无权剥夺孩子的生命!”龙少戈忽然插话道,他隐约猜到了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但不管这孩子是不是那个人的,他都不允许这样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被抹杀掉。
“关你屁事,给我滚开!”映寒走上来愤慨地推开龙少戈,然后一把揪住惊愕的素女道:“你,现在就去给她配一副堕胎药,我不想那个孽种在她身体里再多待一刻!”
素女无所适从地推开映寒,红着脸厉喝道:“你们听好了,我是个医者!我这双手从来都只救人不杀人,要杀人你们自己杀去啊,找我做什么,真是好笑得很!”
“你找死!”映寒本来就在怒头上,经素女这么一说更是火冒三丈,手掌间赫然长出数根尖冰,就这么朝素女狠狠拍了过去。
“住手!”龙少戈旋身一踢将映寒踹了开去,映寒凌空翻转一圈,落地时周身忽然浮现出无数尖冰,暴雨连珠似的向龙少戈扫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