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在看。
她一见到自己便垂下眸光,似有躲闪,让谢泓微哂,原来这人似乎在自己面前才会心虚。
他做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么?
巫蘅已经走下了场,未几她踩着一双简易轻松的木屐广袂飘然地走到了谢氏车驾前,这个恍如月光般的少年,他站在哪里,哪里便似跳脱了红尘以外。巫蘅也只敢也这么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只这么一刻,她的眸光写满了贪恋、渴思,与求不得的辗转难测。
她直白的目光令谢泓微微凝眉,他负着手站起身来。
寻常时,若有人敢以如此眼光看他,不出所料,下一瞬便该扑上来了。
但巫蘅没有。不但没有,她还显得很克制地转过了身,甚至不出声地默默离去。
甚至不是克制,她仿佛根本就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不知不觉之间,谢泓的眉心紧了紧,又紧了几许,那抹玄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方才只仿佛眼中飘过一只孤鸿,游弋之后归于无形之中。
巫蘅起初只是在他面前加快了脚步,确认他再也看不到自己之后,巫蘅的脚步在深巷里飞快起来,她拔足一路飞奔,再耽搁一刻也不行。没有人知道,当别的女郎都无比渴望接近谢泓,即便仅只是摸到他的一片袍角时,至于巫蘅,与他的简单相处和对视,对她而言都是折磨。
也不知奔了多久,沿路一直撞上一驾马车。
闻到马蹄声,她才悚然一惊,原来已经撞入了这贵派的长巷里来了,当头的车架以紫绸拢上一份朦胧,巫蘅心头一跳,里头有人轻叱:“谁家郎君?”
这是个少女的声音。
巫蘅敛着眉目退到一边,事已至此,再返身往回走已是不能,没曾想,她不答话,本以为那少女的车驾定会越过她不回头地远去,但她竟在车辕上轻轻敲了敲,马车停了下,巫蘅行了一礼,此时她是言衡,行的是男子礼仪。
未几,那少女走出了车来,菖蒲色的绣花锦裳,不盈一握的纤腰,缀着丝缕的杏黄穗子,眉目璨璨,宛如流星,单看衣饰装饰已是华美难言,少女眉骨倨傲,显然是出身名门,一举一动都是大家世范。
巫蘅身上这身玄袍便显得寒碜至极,少女走到她身前,仔细地将其打量着,抿唇道:“你不该是这里的人。”
巫蘅清润地扯着声音回道:“回小姑话,的确不是。在下言衡。”
她可并未过问她的姓名!
少女直了眼,身后已有人出声提醒,“沉月!”
庾沉月回过头,车驾前那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人,铮然风骨,健硕英姿,皮肤因为经年日晒而现出一种黝黑,这人显然是武将出身,配上他那一声“沉月”,巫蘅便知晓了。这少女是庾家如今风头正盛,也是建康如今风头正盛的庾沉月。
那个容色娇软而美、骈赋无出其右的才女庾沉月。
而这位武将出身的男人,应当便是她的六兄庾恪,如今在朝中亦是扶摇青云,与北边的秦国多方交战,各有胜负,但南人能以骑兵驱逐北方骁骑,确实于将才之中百中无一。当今皇帝对他极其倚重。
“你还是尽早离了此地罢。”庾沉月只对他说完这句,便迎着自己兄长的声音走回马车之中。
巫蘅先是一怔,待那辚辚之音远去,唇瓣勾出一抹讽笑,原来所谓的才女,所谓世家女,都是眼高于顶之人。
她们自然有那高门府邸的王孙公子配婚。
譬如谢泓,前世,他的妻子便是琅琊王八的族妹。
王谢之间,婚姻之事早便多有往来,即便不是他们自己,也还有桓家、庾家等一众大家族,连司马氏欲在士族之间立足都实属不易,王谢家人,本就不大看得起浸淫权势之中多年如今已经暴戾顽固的皇室子弟。
谈不上失落,巫蘅只是舒了一口气往回走,寂静的深巷,寂静的一缕炊烟,寂静的一抹身影,微红的日光在瓦砾碧树间招摇而过,将她身上单薄的玄衣洒开令人目眩的光。
她走出了巷口。
谢同依旧久候多时。
这是谢泓身边常跟着的部曲,也是心腹,虽则每次见到谢泓,她便只能留意他一个人,但是,他的一切,她知道的并不少。
“小郎君,我家郎君让我前来问一句话。”谢同开门见山。他等候在此,自然是相信巫蘅会从此处折回来的。
原来,已经是在不自觉里,因为身份的低人一等,她便被无数人挡在了圈外。
对他们而言,巫蘅再如何聪慧不凡,也不过是乡野的一株蒲苇。她不理会这些,负起手来,因是谢泓,所以要更加谨慎地对待,“谢郎?他要你问什么?”
谢同这种世家里走出来的,即便只是一个下人,也是天生的贵介姿仪,风流已然不是巫靖之流可比。上品无寒门,这便是一个时代的狼狈之处。
他敛唇道:“郎君要我问一句,明日午时,能否邀小郎君曲逸楼赏花?”
闻言巫蘅苦笑道:“谢十二的邀约,天下孰人敢不应?”
分明是摁着牛头喝水,那个坏心肠的少年啊。巫蘅笑着便生出了无数感慨和无奈,她后退半步对谢同行了一礼,“言衡明日必到。”
谢同得了巫蘅的回答,便沉吟着颔首,带着几名部曲一道离开。
阳光为远去的白影镀上金辉,他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巫蘅心念一牵,她往前跑了百步,追着那马车,分明她惦记的人连身影都看不见。许久之后,她停下这偏执的动作,苦笑着捂住自己的脸:巫蘅,明日便能见了。何必惦记,怎能惦记?
他是陈郡谢十二郎。
你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巫蘅为什么自称姓言?
答对有奖哦。
另外庾沉月是女主以后的闺蜜,好闺蜜,不撕逼的那种。>﹏<
日行遛男主:“为什么不惦记我啊。阿蘅,你醒醒,我是谢十二啊!你最最爱的谢郎?”蓝瘦,香菇。
阿蘅:“我最最爱的是我自己……没好意思说。”
☆、约相见
巫蘅回到旧宅,水盈和水秀两个缩在房间里不敢来见,她敛了敛形容,没有发话,王妪正抱着一摞泛着旧黄的书出来,将它们翻在园子里的日头底下晾晒。
巫蘅有点惊喜,“妪,这里怎么还有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