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瑾之愕了愕,并非是因为桓九郎暗中与旁人商榷婚姻之事,只是他似乎隐隐觉得,“巫娆”这个名头有些耳熟。
仿佛谁曾在他耳边提到过。
他心不在焉地应许了桓九郎,待九弟欢喜地大步离开之后,身后墨绿的一道树影里走出一个影卫来,“郎君莫非忘了,属下曾经提过,那巫娆便是建康城中恋郎君最是痴狂入骨的小姑么?”
“是她?”桓瑾之惊讶,“怎么竟然是她?”
“属下一早想说了的,九郎到拜谒那罗子巷巫靖不在少,巫靖哪里是真值得结交之人,九郎其中意味,只怕早已是名目昭昭。”黑衣影卫叹息了一声,将脸上的幕篱皂纱拉下,覆住整张脸孔,无奈地说道,“郎君方才答应得不该。”
巫娆的心思,桓九郎迟早有一日会明白,届时他便会想桓瑾之这举动有何深意。若因为一个女人而让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
单是这般一想,桓瑾之便不动声色地凝了修眉。
月光底下,满树的叶连络成起伏参差的绿锦。摇曳着掩映前方的阁楼,桓九郎已经灭了灯火,红砖黛瓦的小楼吹开一扇窗来,桓瑾之抿着唇驻足了半晌,他才对身后的影卫淡淡道:“此事我去思量,你且退。”
影卫便不着痕迹地离开了。
这夜一宿无眠的还有巫靖。今日见过桓九郎之事,他暂未告诉妻女,桓九郎亲自登门造访,愿将她的女儿纳为平妻,他心里激动难当,可却没有立口称应,反倒扯着嗓子做了一把丈人的矜持,“桓公只怕……”
“家君那里,有桓九来说。”桓九郎这些考虑妥当,为巫靖一一做了承诺。
巫靖自然不能再推辞桓九郎一番拳拳心意,将桓九周到地送出府去,便又开始盘算着,女儿若能嫁到桓家,他可获利多少,女儿能获利多少,以后于人前该挽回多少尊面。
越想便觉得划算,桓九郎的求娶,他应当应允的!他应当应允的!
这般揣着狂喜的心,果然一宿无眠,但翌日精神抖擞的,竟看不出丝毫颓色。
巫娆不知父亲得了什么喜讯,她摇着柳腰,在院子里安逸地吹着风,打扇的侍女殷切地奉上果茶。
过了很久,巫娆斜眼望来,“你们替我找几个人。”
侍女一惊,“女郎要找何人?”
“旧宅最大的益处便是,我即便在那儿杀了巫蘅,嫁祸鬼神,人也无知无觉。”巫娆抛了个比秋水还要明艳的眼色,自藤床上倾身过来,捏住了侍女的下巴。
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怨毒,吓得侍女哆嗦了起来。
巫娆这个决定下了一夜,最终,便成了这般模样。她挑着侍女的下颌,逼着她与自己对视,狠毒而小声地说道:“找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愈听侍女的脸色愈白,最终,她全身战栗,抖着娇软玲珑的身躯想:这真是她的女郎么?
“还愣着作甚?”巫娆摇着她的下巴,将侍女甩落在地,“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不答应,那几个男人,我留着你享用!”
“是是。”侍女抹着一把泪水,哭着碎步跑了出去。
适逢巫靖春风满面地走来,巫娆急急地自榻上起身,唯恐自己脸上的憎恨与丑陋收得不够快,她以极快的速度为自己改换了盈盈笑靥,提着绿烟罗裙奔去,“父亲,遇到何事,怎么这般开怀?”
“自是好事。”巫靖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儿,越看越觉得她争气,颔首微笑道,“阿娆,于你,这该是一件大过天的好事了。”
说到这里,巫靖便一脸神秘地不肯再接下去。
不论如何,总是这事是好非坏,巫娆的心里盛满了甜蜜的期待。她羞赧地垂下眸光,手里的一只紧握着的橘子溢出青黄的汁水来。
巫蘅在院中小立了片刻,突然扬声问王妪:“妪,这个旧宅,因何被称作凶宅?”
王妪与巫蘅不同,巫蘅是懒得也没心思也这街头巷里的妇人交往,而王妪却是个久经世故的老人,来这没几日,便结了不少交情,这件事只有拿来问她。
王妪笼着衣袖,退避了一步,回话道:“回女郎,奴听得有人说,这院中,曾死过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人是个君子,自己喜欢的这份心也应该是君子的,是纯粹的。
这是巫蘅和巫娆的不同。
么么哒大家,今天的更新到了哦!
其实作者君真的不擅长写坏人,不知道有木有天使发现了。哎~
☆、临危
巫蘅一惊,倒不是害怕,只是这旧宅竟真曾染上过血光。她便下意识追问道:“死了谁?”
说到这个王妪脸上也尽是疑惑,“听说是此前跟在主母身边的两个婢女,一个死在院里,一个死在井里。”
这旧宅的院子里有一口枯井,青苔罗络,滑不留手,后来死了人之后,听说井水也腐臭难闻,便让滚石落下去把它填了。
“无人觉得,那婢女是中毒而死么?”
巫蘅只是觉得自己说出了正常人的疑惑。
王妪摇头,“并无。奴只听人言,这院中闹鬼,不得安生。”
其实王妪的后半句没说出来,众比邻而居的妇人,都说这鬼专挑年轻美貌的小姑下手。她还是担心巫蘅因这而面有忧色。
巫蘅淡淡一哂,“鬼神之说,我实不信之。”
她说完这句话,便广袖一飘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枇杷树在不远处漾着墨绿的光影,王妪盯着它看了几眼,也收了脚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不知为何,女郎再是不惧不忧,她始终觉得,三人成虎,不可尽信,但也不得不防。
清绝的溪水白如裙练,一只轻舟飘过,王悠之举酒属客,春衫年少的谢泓半倚着船舷,修长如玉的指拈着一只酒觞,静看着这群人举杯共饮。
暮春时节,早该尽了曲水流觞的兴致,但王悠之素来喜欢这些风雅之事,他文采出众不逊祖辈,可惜之事是,谢泓对此全无雅兴。
他一个人时常是放浪形骸的,站姿坐姿,皆随心所欲。风虽是暖的却也燥了些,他便敞了衣襟躺在微凉的船板上,单手支颐,清冽的酒水沿着那优美的下颌,沿着曲线滑入胸膛,狂放之至,也至情至性,这优雅中带点野性的谢泓,和平日里白衣温润的谢郎是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