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走到公平镜前,这面大镜子好家伙,少说也得两米高,正好能映出我的模样。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我做做动作,里面的我也跟着做做动作,无非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果然它照不出来,我压根就是人。我正要走,忽然一杆三股叉从天而落,拦住我的去路。
有一个鬼卒走了过来,他长得特别奇怪,脸是婴儿的,身体却是成年人。脸色发黑,看上去有些憨厚。
他看着我:“你就是齐翔吧?”
我笑了,敢情我的名字已经传遍整个阴曹地府,我点点头:“是我。”
“镜子一照,我就看出来了,”鬼卒说:“你肯定是齐翔。”
“肉身赴灵,照不出阳世生前吧。”我笑着说。
鬼卒倒是一脸严肃。看着我:“不是这个原因。而是,你压根就没有前生。”
我陡然怔住:“什么意思?”
“就算肉身下来,照在公平镜前,也应该映出前世。你什么都照不出来,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鬼卒平静地看着我。
我心头狂跳。紧紧盯着他。
鬼卒道:“你没有前生。你只有今世。”
“我不是六道轮回来的?”我艰难地说。
鬼卒点点头:“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以这么说,你是个没有源头的人。任何人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来历的,都能追根溯源到很久很久以前,而你没有。”
我沉默了半晌:“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鬼卒说:“从何而谈了,佛祖谈寂灭,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遁出轮回算是很高的一种追求境界。你没有前生,便必然没有来世,这一辈子过完就完。按道理说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可话又说回来,这种情况并不是你修来的,而是属于特殊情况,无前生无来世必然如无根之水风中浮萍,今生的荣辱欢笑情爱嗔念。都会随着你死去化为无有。这个世间将不会再有你,也没人会记得你。”
我看着他:“你不是普通的鬼卒,你就是阴间八大鬼差里的鬼王,对吗?”
鬼王笑了笑:“聪明。”
“能有上面那番境界感悟,已不是凡人。”我说:“你是来抓我的吗?”
鬼王摇摇头:“我不会拿你。我知道你要去无间地狱。这么说吧,你根本到不了那个地方就会死在半路上。我看你并不是谶言里所预示的那个人,你的命运到不了无间。”
我抹抹脸:“到不了就到不了吧,死在半路就死在半路吧,尽人事听天命。”
鬼王看看络绎不绝照镜子的阴魂:“我这里只会阻拦一种罪魂。”
“哪一种?”我问。
鬼王摸着自己的婴儿脸。脸上出现了悲戚之色:“我的前世生于三国时期,刚出生头上就生有触角,结果被当做怪物扔到野外,那是个漫长的冬天,我被冻死在草地里。死后成为鬼差。我掌管大轮圆山,只会对付一种罪魂。”
我疑惑地看着他。
鬼王道:“世间打胎之人,抛弃杀害孩子之人,都会在我这里遭到无情的惩罚。”
不知为什么,我听的汗如雨下。鬼王戾气挺大的。死千年了,一说起这事,眼里的阴森之色还如澎湃的火焰。
鬼王让开一条路,指着后殿说:“去吧。我不会抓你,也不会给你什么便利,一切都看自己的。”
我深吸口气冲他抱抱拳,大步流星朝着后殿走去。周围阴魂很多,只要跟着大队走就行了。
这里是个全封闭的山洞,四面高崖上燃着烛火,照得昏昏幽幽。一大群罪魂在洞里往前走,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悬崖的边缘。
悬崖深不见底,完全阻断去路。
悬崖边缘站满了阴魂,等了片刻,前排的阴魂居然走出悬崖,悬浮在凌空。
我仔细去看才发现,悬崖的浮空结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因为网线太细,周围又黑到阴森,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后面的阴魂向前簇拥着,前面的被挤着只能都走出悬崖,落在细细白白的网上。
这张网的网线很软,倒是坚韧,走也走不断,不能像走平路那样直接走过去。所有的阴魂们都俯低身子,手脚并用在上面爬。
终于轮到我了,没办法,看着黑森森的悬崖硬头皮走上去。还好,网丝能承受住我的重量,可也颤颤巍巍的非常危险。
在这里就别讲什么脸面了,我趴在网线上,手脚一起用着往前爬。
我无意中扫了一眼周围,吓了一跳,目测阴魂没有八千也有一万,密密麻麻全是。所有的阴魂都一个动作,像狗一样在网线上艰难爬行。
爬着爬着,我忽然看到一幕奇景,网线上出现一个人形的白蛹。
裹在蛹外面的丝就是层层的白色网线,蛹的外面露出一个女人的头颅,长长黑发飘散,她不停地挣扎却无法挣脱。
我和这只蛹的距离并不远,洞壁上的火苗噗噗燃烧,能清清楚楚看到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恐惧。
她看向我,开始大声求救,眼泪滚滚,不停抽噎,非常可怜。
我犹豫了一下,叹口气,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没看见,我改变方向。朝着她爬过去。
刚爬了一半,我猛然停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黑暗中慢慢探出一个人头,是小孩子,脸色铁青面无表情。显得十分怪诞。
他上下左右看着,慢慢前行,他头颅以下的部位慢慢露出来。
这一露出来,吓得周围的阴魂声声怪叫,朝着我这个方向逃窜过来。
我呆着原地。傻愣愣看着这个孩子。这孩子的头还是人头,脖子以下却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通体黝黑,表面长满了淡黄色的绒毛,八条黑色的细长腿不停地交替前行。在网丝上如履平地。
我看的周身发寒,我的娘啊,这是个什么怪物。这只人头蜘蛛身的怪物,缓缓爬行来到人蛹前,蜘蛛的小孩的嘴里吐出白色丝线。把那女人阴魂裹了两裹。
蜘蛛慢慢俯下身,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透出好奇的眼神,他轻轻喃叫着:“妈妈,妈妈。”
他说出的话是婴儿的稚嫩声。偏偏是从这么个怪物嘴里发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
那女人开始还挣扎,可看到这个蜘蛛的人脸后,恐怖的情绪竟缓缓平和下来,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蜘蛛不断说着“妈妈,妈妈”,继续俯低渐渐凑到女人的前心,用嘴撕开包裹她前心的网丝,露出女人的胸膛,它继续撕扯,竟然把女人的前心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女人仿佛感觉不到疼,轻轻说着:“孩子,是妈妈不好,妈妈把你遗弃了。这是妈妈一生的疼,可妈妈也没有办法啊,未婚先孕,又被渣男抛弃了,他都不管我,我怎么养大你啊。”
那蜘蛛还在不断叫着“妈妈”,不知从脖子什么地方,竟然伸出一根长长的口器,插进女人前心血肉模糊的洞里。
那女人一阵颤栗,脸色日渐苍白,一边叫着“我的孩子”,一边竟然渐渐化成了类似《呐喊》里那种表情的干尸。
她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双眼只剩下两个黑窟窿,那张嘴似乎还在不断喊着孩子。
蜘蛛吃完这个女人,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我。
第六百七十章 铜柱
这只“蜘蛛人”看到了我,抖了抖腿上的绒毛,它长着孩子的头颅,两只眼睛眯缝看我。
我的心砰砰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蜘蛛缓缓向我爬来。
我知道在这样的丝线上根本就跑不过它,而且更没法一战,天罡踏步在如此的环境里用不出来,也就是说,它找到我,我就必死。
大蜘蛛缓缓爬来,离我越来越近,那张婴儿的脸铁青僵硬,双眼却偏偏露出只有孩子才有的好奇和天真。
它身体蹲下,八条腿如同弹簧在蓄力,突然弹动,网丝颤了颤,竟然飞起来。朝着我就过来了。岩壁红灯幽幽,巨大黑影到了头顶,我头上出了冷汗,紧紧盯着它。
大蜘蛛从我的头顶掠过,跳到了后面,在那里的网丝上也缠裹着好几个如同白色粽子一般的阴魂。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怎么的有一些阴魂无法通过网丝,像被强力胶粘合在上面一样。网丝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延伸漫长,把这些阴魂裹在里面无法动弹,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黑暗中涌出了不计其数的蜘蛛,全都是长着蜘蛛身体。配着婴儿的头颅。它们在网丝上来回自如,对身旁逃窜的阴魂看都不看,只盯着被网丝紧紧裹住的。
裹在网丝里的阴魂有男有女,他们看到蜘蛛爬过来,便声声惨叫。
蜘蛛俯下身,用婴儿嘴扒开他们前胸的蛛丝,然后继续往下破洞,直到胸口血肉模糊。这时,蜘蛛从容不迫伸出长长的口器,伸进他们胸膛,随着不断的抽吸,网丝里裹住的阴魂逐渐变成干尸。
我不太理解,已经成阴魂了再差能差到哪去,难道阴间下面还有个阴间?阴魂变成了干尸,由此可想,它们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可不是久恋之地,赶紧离开。
瞅着那些大蜘蛛不注意,我在网丝上手脚并用,一路狂奔。洞窟内灯火摇晃,气氛阴森,丝线上有不少被缠住的阴魂,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白蛹,看上去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炸,像是生在网丝上的瘤子。
蜘蛛群纷纷用口器破他们的胸,然后吸收阴魂精华,直到把它们搞成干尸。
刚进来的时候,鬼王就对我说过,他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打胎的人,抛弃杀害孩子的人。这里是他的地界,可见这些蜘蛛吸食阴魂必然和这个有关。
被抽成干尸的阴魂也不是干净的,他们生前都欠下婴儿血债,今生为鬼,便在地狱中偿还。
我紧爬慢爬,终于从网线遍布的悬崖上爬出去,到了对面平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出如浆。
像我这样平安过来的阴魂,比开始少了三分之一,大浪淘沙,网线上裹缚住的阴魂何止成千上万。
到处都是惨叫声,黑色大蜘蛛不时在空中飞动。高高弹起又落下,寻找着被裹住的阴魂,场景惨不忍睹。
我踉踉跄跄往外走,终于走出山洞,外面是黑沉沉的天空,火山连绵,不断喷射着火树铁花,视网膜一会儿暗一会儿暴亮。空气里充斥着火药的干燥味,身在其中简直是莫大折磨。
我看到大群大群的阴魂从洞里出来,它们劫后余生,仓皇而逃,一个个像是过街老鼠。从山上望下去。下面是一片黑暗平原,阴魂们像是逃难的难民穿过平原向着远处大山跑去。
我迷迷糊糊跟在它们后面,李若和纸人根本无从寻找,现在场景太过混乱,我只能假定他们已经通过了刚才的蜘蛛巢穴,正跟着大队一起向前奔赴无间地狱的所在。
我跟在阴魂群中。下了山来到平原,刚踏上去,便觉得浑身燥热,衣服竟然冒出火星。我是肉身赴灵,衣服也一起进来,此时此刻大地干燥。裂缝中不断喷出火星子。阴魂们也有衣服,到了这里,衣服都燃起来,没走几步,我就发现身上褴褛不堪,衣服烧成了一条一条。
周围那些阴魂的衣服都烧没了。他们赤着脚踩在滚烫的大地上,一边跑一边疼得惨叫,双脚冒出了血泡。
我的鞋还不错,并没有脱离双脚,只是衣服不能再穿,就跟麻袋片差不多。我索性把残破的衣服都扔掉。和其他所有阴魂一样,光着屁股向前跑。
这地方真的就像是二战时期的大号集中营,关押的犯人们集体仓皇逃窜,把握住唯一生的机会要逃离死地。
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廉耻和脸面,谁也不会在意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地方,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我夹杂在乌乌泱泱的阴魂群中,穿过浩大的酷热平原,奔跑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鬼地方如此严酷,中途又死了那么多的阴魂。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到了地狱概念里我所认知的极限,可就算这样,还是没到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到底什么样?比现在还要残酷一万倍?真是没法想象了。
这时候,大群的阴魂跑到了山脚下。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必然通往无间地狱,别想着中途逃跑了。跑也跑不出去,莫不如跟着大部队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陪着一起受苦,或许痛苦就能减轻很多。
我看到崖壁上有一处巨大的洞穴,高了下能有几十米,完全就是阳世一栋大高楼的概念。洞里黑森森的,一眼望不到尽头,黑暗中悬浮飘动着很多幽幽红色的灯笼。整个洞窟,阴森之余竟然还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暧昧,像是老电影里鬼娘娘成亲的场面。
前面的阴魂已经排着队进去了,后面的也如潮水般涌动,我夹在其中根本无力反抗,只能随着大流一起往里走。
走到洞窟门前时,我无意中往上抬头看了一眼,最上面悬挂着横匾,上面笔酣墨饱神采飞扬写着两个大字:铜柱。
这是什么意思?我纳闷。
我随着阴魂一起往里涌,洞窟深处的空间似乎无限大,走着走着。身边的阴魂越来越少,黑暗中悬浮着很多的红灯笼。它们并不是静止的,如点点繁星,在黑暗的阴森中轻轻浮动,犹如一盏盏孔明灯。
我正走着,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异样。好像有一双极为细腻的手按到了肩膀上。我大吃一惊,赶忙回头:“谁?”
黑暗中目不视物,什么也看不见,我正惊疑时,有个柔柔的声音冒出来:“齐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