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青衣被温玉的强硬弄得郁闷,便又转头对黑三郎道,“三郎你也同意阿兄的话?”
被无辜波及的黑三郎认真的想了想,半响才对青衣笑道:“我倒是挺喜欢那个模样的你的,但是浴火这般爱撒娇,到时候我们都冲在前头恶斗,只留他一个可怎么安心?”
说着他暗中拍了下跟着来的浴火,口中继续道:“不过倘若你阿兄愿意护着他,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不要!”懵懂的浴火别的没听明白,只一听说自己要跟着温玉,便立马猛扑到青衣怀里哭道,“娘娘不要浴火了吗?浴火不要跟坏舅舅在一起!浴火要跟爹爹和娘娘一直在一起!”
青衣被浴火一扑,险些站不稳,更兼他哭得很是伤心,闹得她登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满心只想着抚慰孩子了。
“我何时说不要你了?”她叹息着抚摸浴火的后背道,“傻孩子,娘娘会一直守着你的,除了你们身边,娘娘哪里都不会去的!”
“真的?”浴火泪汪汪的抬头看青衣,待到青衣微笑着点头之后,他方才用软软的鼻音嘟囔道,“我最喜欢爹爹和娘娘了!”
说着他又使劲儿的往青衣的怀里拱了拱,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少年模样了,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像过去那般全身窝进青衣的怀里去。
青衣看他一脸不高兴地扭来扭去,便忍不住笑道:“现在又不喜欢当大孩子了?乖乖的不要乱动了,让娘娘好好抱抱,等回头你变回了原样,就又该想着要长大了!”
“我看他这模样还得维持一段时间咳咳咳——”
榻上的温玉边说边咳,原本苍白的两颊不知在何时就变得绯红一片了。
方舟一脸严肃地用浸湿的汗巾为温玉降温,但病中的温玉思忖过度,以至于疗养数日后,高烧不退反升,这会儿更是连脖子和手都如染了胭脂一般泛红了。
青衣担忧地伸手摸了摸温玉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再看温玉神虚气弱,别说起身,便是说话都有些辛苦。但饶是如此,他还硬撑着靠在软枕上为他们筹谋划策,当真是为他们竭尽了全力了。
“阿兄你快躺下!”青衣既愧又悔,只怪自己不走心,方才只当温玉喝了药精神不错,竟没有注意到他竟加重了病情,“都怨我方才缠着你要学什么本事!”
温玉早已烧的眼神迷蒙起来,这会儿青衣自责,他也只能虚握着她的手吃力笑了一下。
“再烧下去,阿郎的身子怕是要受不住!还请小娘子弄一坛烈酒过来!”见状不妙的方舟当机立断,他伸手将温玉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一面问青衣要酒,一面又熟稔地吩咐双子书童道,“小书研药!生地黄五钱、桑椹子六钱,女贞子、知母、黄柏各三钱,天花粉四钱、麦冬三钱、天冬三钱、玄参一钱、沙参二钱,另附龙脑片半钱,薄荷半钱,再用药箱中的靛蓝印花圆瓶里的雪水做引!”
“是!”小书连忙翻箱倒柜的枰药磨粉,而小砚则紧张的去取那装了药引的瓶子。
“小砚你莫动药引!快跟着小娘子去酒窖取酒!”方舟手下不停,却是开始扒温玉的衣衫,“动作要快!”
“……好!”青衣慌忙答应。
“他这是伤及元气,你只用凡药如何有效?”边上黑三郎沉声道,“若是有需要,我那儿倒是有些灵药可用。”
“郎君不知,阿郎虽然食妖,但用药却不敢尽用灵药。”方舟抬头解释道,“用药太补,他体内的季厘国血脉便会大盛,届时一个不慎,便会叫那等觊觎已久的厉鬼恶神附身了!如今退烧乃是第一要务,所以我才加了几样寒凉之物入药。”
说话间小书已经手脚麻利的研好了药,又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那靛蓝印花的圆瓶。
瓶塞一开,黑三郎霎时蹙眉回头。
那圆瓶微倾瓶身,便有混了碎冰的雪水汨汨倒出。只是那雪水透着血色,咋一眼看去,竟像是兑了水的血一般。
黑三郎的神色来回变换数息,末了垂眸低声道:“我们在这里怕是会影响你们,是以我们这便告辞了。”
方舟无暇□□,闻言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酒窖微凉,青衣带着小砚疾步朝深处走去。
负责看守酒窖的护门草一见生人,便呼啦啦的甩着细长的叶子驱逐道:“不许进来!”
“你在这里等我!”急喘的青衣脚下不停,竟是罔顾护门草的警告径直往里头冲。
小砚眼瞧着那凶巴巴的护门草狠狠朝青衣抽去,一时吓得惊呼出声。
青衣似有所觉地偏头瞥了护门草一眼,随即又自顾自的弯腰抱走了一坛酒。
小砚惊魂未定的看着青衣安然无恙的从自己跟前走了过去,而那护门草则像是霜打了茄子一般蔫蔫儿的瘫在地上了。
“小娘子……”他又惊又奇地追上去道,“那护门草怎么突然就动不了了?”
青衣头也不回的冷笑一声,脚下竟如踏风一般快速。
小砚这才觉出不对来,再看青衣的背影,竟意外的有点阿郎猎妖时的凌冽之感。
这下子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方才阿郎坚持说不让青衣动用季厘国血脉的力量了。
青衣心急如焚的抱着酒坛子奔回温玉房中,才一进门,就听得方舟疾声道:“不妙!”
话音未落,她便听见房间里蓦然响起无数锁链挣动的响声。
本陷于半昏半醒状态的温玉突然自方舟怀里抬起头来。
站在门边的青衣远远只瞧见他微微泛青的半脸上挂着一个古怪的表情,仿佛像在笑,又仿佛是在藐视在场的所有人。当他那淡色眼眸同青衣相对之时,青衣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原本紧缩的瞳孔突然放大了。
一种莫名惊悚的战栗感突然袭遍了她的全身,令她不由自主的召唤出了隐藏在暗处的囚妖索。
但待到囚妖索飞出之时,她这才震惊地发现,房间里早已纵横交错的布满了玄黑的锁链。
冷硬的锁链狂乱地滑动着、摩擦着,并迸发出类似利器击砍时的尖锐鸣声来。青衣被嘈杂尖锐的噪音激的脑中嗡鸣作响,原本清醒的意识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又拉又拽的拉成了细弦,就那般高悬在空中,并随时都有可能崩断一般令她抓狂不已。
混沌中她仿佛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正在自己的耳边声嘶力竭的尖叫着,那声音那般近又那般远,同时又那般的可怕。
“青衣!”
黑三郎低沉的呼唤声一出,失魂落魄的青衣这才猛地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马上就感到自己的喉咙正火辣辣的刺痛着。
“我怎么了?”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咽喉,并哑声道,“刚才是我在叫?”
“没事了……”黑三郎搂紧了青衣,一张脸更是阴沉到了极点,“你方才被激得失去了意识,要不是我感知到囚妖索的动静赶过来,只怕你体内的禁制这会儿就要被破了。”
青衣诧异的转头环视一圈,待发现他们身处在不知名的荒野外时,她便不由失声道:“这儿是哪儿?浴火呢?阿兄呢?”
☆、第287章 主人2
彼时,客栈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凄厉非常的尖叫声。
栖息在美人灯中的素兮被那尖叫声所引,竟也现身跟着无声的尖叫起来。
她原是个美人,但当她青面蓬发的仰头做失控之态之时,众人便只能瞧见一个阴森可怖的厉鬼。
整个客栈都在轻微的颤抖着,此起彼伏的锁链撞击声和着那可怕的尖利叫声齐齐扩散开来,令客栈里所有的凡人和妖怪都忍不住抱头鼠窜起来。
隐藏在暗处的胡嵇旋身跳上房梁。
他的八尾早已尽现,连带着一张绝世无双的脸都有了狐狸的痕迹。当原本龟缩在房间里的客人们皆都用了惶恐之姿从他所在的下方蜂拥而出时,他便甩着自己丰盈蓬松的雪色尾巴,就那般慵懒地蹲那里不动。
桌椅跳动的钝木声,杯盘碗盏的碎裂声,以及酒坛跌碎时汨汨的流水声皆都混在了一起,他俯看着账房先生自地面探出头来,每每有东西跌碎在他跟前时,他必要面露痛色地用手挠地。
胡嵇嗤笑一声,复又转头去看二楼。
过道的尽头似有无尽的囚妖索正在争先恐后的飞射而出,椽柱、扶栏、乃至于糊了窗纱和浆纸的门窗皆都被源源不尽的囚妖索洞穿了,季厘国人那混合了可怕和甜美的气息更是如洪潮般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看见黑三郎如风驰电掣般的自重重交错的囚妖索之间穿行而过,待到那尖利到令他头疼的尖叫声渐行渐远之时,他这才抖着尾巴站起身来。
“啊……什么时候上去比较好呢?”胡嵇仿若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现在上去怕是要被牵连,但是不上去仿佛又不太恭敬——”
“上去上去,我们都快上去!”账房先生如同被掐了脖子般细声道,“晚了怕要更糟!”
说罢他便率先跳了出来,并拖着自己累赘的长发一溜烟的朝楼上奔去。
胡嵇似乎还在迟疑,直到素兮恢复冷静并施施然的朝他施礼时,他方才叹息道:“你也觉得我该上去了吧……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过去吧。”
话音未落,他便如一道白光,转瞬便消失在房梁之上。
客栈终于又平静了下来,躲藏许久的伙计们瑟瑟发抖的从酒窖里挪了出来,待瞧见神情木然的素兮之后,她们霎时便垮着脸哀道:“楼上的客人仿佛又中邪了!客人们又被吓的全跑光了,若是长此以往,以后我们还留得住吗?”
素兮默然不语的伸手指了指洞开的大门,然后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她便如一缕青烟一般飘飘然的飞回到了美人灯之中。
以此同时,青衣正焦急的向黑三郎追问浴火和温玉的情况。
“浴火在这里。”黑三郎腾出一只手在袖子里摸了下,再摊手时,掌心里多了个团成一团红白相间的小肉团。
像是觉察到危险已经过去了一般,小肉团先是抖了抖,随即便舒展开尾巴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啾啾!”受惊的浴火一见青衣,便眼泪汪汪的朝她伸手。
青衣连忙伸手将小家伙捂在怀里安抚,末了又慌道:“他怎么又变回来了?阿兄呢?阿兄如何了?方才我仿佛看见他——”
“他又犯病了。”黑三郎直接道,“虽然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被附身是迟早的事情,但我们没有料到你也被影响了。”
与此同时,他又隐含忧虑的探了一下青衣的后颈。
青衣只觉被他摸到的地方一片刺痛,便忍不住抬手想要自己摸一下。岂料她才伸出手,便被黑三郎一把捉住道:“不要碰,那里有点蹭破皮了,让我来。”
说着他便用手撩起青衣的长发,并探头认真的将那片伤口舔了一遍。
这般的疗伤方法未免香*艳了些,青衣略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了。
未免自己太过羞窘,她只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若有所思道,“我只记得自己看见阿兄的脸后有点害怕,再回神就已经在这里了。”
“我走前,方舟正在给你阿兄准备退烧药。其中有一味药引,乃是一个妖怪的血。”黑三郎来回端详青衣的后颈,确认受伤的地方无一疏漏的舔过之后,他方才转回青衣跟前道,“那妖怪生来便有一双慧眼,上可窥天机,下可读人心,当真是世间难寻的一双宝贝。她既然有这般非同寻常的好处,那血里自然会跟寻常妖怪不一样。你阿兄本就病体沉疴,大补之后,便叫那有心觊觎的鬼神给趁虚而入了。”
青衣专心致志的听黑三郎解释,他一停,她便忍不住催道:“然后呢?”
“然后?那占了你阿兄身子的鬼神怕是有点来历。”黑三郎一脸凝重道,“你一见他,体内的血脉之力便暴动了。我们赶来时,就见你被自己的囚妖索围困在了屋里,且不管有何人靠近,你身边的囚妖索都会先除之而后快。浴火年幼力微,当场便被震回原型了,而你阿兄又是那个样子。为免事态恶化,我只能强行将你带离那里了。”
闻言青衣甚是心忧,一想起旧时温玉犯病时的情状,她一双秀眉便不自觉皱成了一团。
“也不知现在阿兄如何了……咳咳咳——”
黑三郎见她时不时的干咳几声,便又从袖子里摸出一瓶玉琼浆出来喂她喝下。等她再开口,原本艰涩暗哑的嗓音就又大好了。
“他那病,原就是伤人多于伤己。”黑三郎倒是淡定道,“再者,方舟不知见识过多少回了,定然已是颇有心得,想来这会儿他已经制住你阿兄了吧。”
其实黑三郎这话也是说的有些满了,但与其叫青衣惶惶不安的一直悬心,他倒宁愿用虚言哄她一哄。
青衣果然信了他的话,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只是跟着黑三郎晃荡了一圈之后,她又忍不住频频转头去看客栈的方向了。
黑三郎掐着时间又晃荡了一圈,这才带着青衣回到了客栈。
原本就清冷非常的三途川客栈如今越发荒凉起来。青衣甫一进门,就敏锐的感知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怪异感。
狼藉的大堂在伙计们略显惊慌的收拾下,已经恢复了大半。但那稍嫌空荡的摆设,以及那堆积在角落里的碎碟破罐,无一不在提醒她之前这里的情况会是多么的糟糕。
素兮早在青衣和黑三郎进门时就现身了,但她并不曾多看那些伙计和依旧混乱的大堂一眼,她只是恭敬的屈身侍立在门边。
不管是那几个伙计,还是素兮,都不曾有任何言语。整个客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凝滞感,无论是大堂,抑或是楼上的客房,皆都死寂的可怕。
青衣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便忍不住吩咐道:“你去找找秀秀,找到后再陪陪她,她该吓坏了。”
素兮略点了下头,然后身形一晃,就径直越过他们飞向了厨房。